《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93、第九十二章

　　玄清派掌门的鞭子就算是修仙者也是挨不住几下，更别提百宫争这个凡人，但鞭子上应该做了些法术，百宫争挨了三下还是保持着清醒，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低落在地面上。

　　这时候要是能晕过去反倒是件好事，可惜百宫争直到五鞭结束还是撑着，后背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似是能看见皮肉下的白骨。

　　鞭子收回去的时候，本来还在嚣张着的他现在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汗液流入伤口时的疼痛难耐，但手脚像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纹丝不动，想逃也逃不了。

　　“温逡，带他去思过房，派人送些吃食过去，别饿死了，等他想通了知道自己错了再来提过来。”

　　“是。”温逡站起抬手，百宫争浮空离地，跟在他的身后退出这个房间。

　　“两位坐吧，百宫家虽是常世凡人家，但也算是玄清派的一门外戚了，今日也是让你们看了笑话，是玄清派管教不佳。”

　　两把椅子出现在身后，韶焉和白玉琉坐下的时候房间的角落还飞来了一壶茶和两个茶杯，给他们分别一人倒了一杯。

　　棺材还在房内，掌门叹气：“这些孩子也是想入玄清派心切，着了百宫争这个废物的道，少了这些骨头怕是在地府也无法安生。”

　　怀着入玄清派当修士的梦想而来，还未踏出第一步就死在了玄清派脚下，若不是阵眼有异，玄清派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掌门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羞愤难当。

　　韶焉说：“玄清派如何处置这些尸骨？”

　　“寻个风水宝地安葬了，我会请藏经阁的佛修来送他们一程。”

　　韶焉嗯了一声，又推门进来了两个小道童，一人抬着棺材的一边，另外个人嘴里念着咒语，棺材却纹丝不动。

　　有外人在场，道童也只是个半吊子的外门弟子，红着脸又念了一遍，棺材还是在原地，连风都不曾吹来一点。

　　最后还是韶焉在棺材上贴了个黄符，道童才抬着棺材飞快地跑了，生怕晚走一步掌门就要质问他们的学业而受罚。

　　掌门忽然问道：“你是符修？”

　　“什么修？”韶焉没听过这些称呼。

　　掌门也是惊讶于他居然不知道：“你不是符修，何来这么多黄符？山边那个阵法也是你布下的吧？”

　　韶焉摇头：“在书中学的。”

　　掌门一开始还以为韶焉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大能，不然那四把剑怎么都不会指向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

　　“韶焉。”

　　“韶——你之前说的，你来玄清派是为何？”

　　韶焉之前仗着形势混乱，把经过颠来倒去地说了，暂时糊弄住掌门进了玄清派，现在被问起还在想能否直接询问掌门，又听掌门说：“别骗我，进了这个屋子，你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神识之下，说谎与否只会让我选择是否要把你们赶出去。”

　　要是韶焉说什么来拜师求艺，他现在就把韶焉给打出去，谁会带着一只大妖来修仙正派？

　　思绪在脑子里面转了三圈，韶焉还是决定如实说：“找我师父。”

　　“你师父？”掌门的九剑亮了亮，似乎是根本不信，“我派避世几十年，从未听过哪个长老下山收了个俗家弟子。”

　　韶焉觉得接下来的话还真的可能让掌门把他们轰下山：“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是谁，但是他给我留下的乾坤袋上有玄清派的图腾。”

　　“拿出来。”

　　从袖子深处把乾坤袋拿出来放在飞过来的桌上，桌子飞到掌门的面前，一阵风托起乾坤袋。

　　掌门说：“确实是我派之物，这是你师父留下的？”

　　“嗯。”

　　“他现在在玄清派中？”

　　“已经仙逝了，”韶焉说，“所以我来看看能否找点一点关于他的线索。”

　　掌门沉默着把乾坤袋还给韶焉，也是无比困惑：“也不见近日有哪位长老的命牌碎裂，你确认这是你师父留下的？”

　　乾坤袋当时就在师父的遗体边上，韶焉是再清楚不过：“确认。”

　　白玉琉插/入他们的话题中：“那位长老的后背上应该有闪电劈过的痕迹，是五百年前金龙乱世留下的伤痕，少说这位长老也有五百岁了。”

　　话音刚落，一直老神在在的掌门睁开眼从蒲团上跳下冲到白玉琉的面前，一个眨眼就掐住了白玉琉的喉咙：“你怎么知道？”

　　白玉琉伸长了指甲敲在掌门的手背上：“我比你大几百岁，好歹对我尊重些。”

　　韶焉搭上掌门的手腕：“放开。”

　　掌门本来想问清楚他们为什么知道那位长老的事，一时强硬了些，没想到韶焉搭在他手腕的地方一阵猛烈地疼痛袭来，磅礴的修为悬在他的丹田处，只要再进一步就会直接捏碎他的金丹。

　　他震惊地松开手：“你，怎么可能？”

　　九剑因为主人有所危险，同时瞄准了韶焉，若是韶焉真的要捏碎他的金丹，九剑也会好不犹豫地刺穿他的身体。

　　“当初金龙乱世，是他救了我师父，知道也没有什么稀奇，”韶焉有些恼火，“你这样子显然是知道的，若是不说，把玄清派掀了我也要找到。”

　　韶焉本不想迁怒于玄清派，滥杀无辜是百宫争所做，但偏偏就在玄清派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还是玄清派的护山大阵之中发生，论谁都不会信玄清派一无所知——或许有别的什么原因，韶焉也不想纠结于此，偏偏掌门不长眼还要对白玉琉动手。

　　一派之主被小辈威胁，掌门觉得这半辈子的人已经丢光了。

　　若是换其他小辈如此对他动手，现在可能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扔下山，可巧了威胁他的这个人修为如浩瀚大海，连他一时也望不到尽头。修仙界式微已久，找遍整个门派可能也找不出比韶焉修为还高的人，说掀了玄清派还真的有可能。

　　掌门瞧见韶焉细弱的手腕上的琉璃片，心神一晃，没想到还真是他。

　　端着架子厚着脸皮把手背在身后，掌门渡步回了蒲团上，复又盘腿坐好，努力找回自己最后的那点长辈面子：“你师父还有些什么特点，说与我听听，若是八九不离十，我便告诉你他是谁。”

　　韶焉侧头看白玉琉的脖子：“没事吧？”

　　白玉琉按着脖子想往韶焉的怀里埋：“可疼了，给我揉揉吧韶焉。”

　　掌门目瞪口呆地看着韶焉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伸手在白玉琉的脖子上轻轻揉着，天地良心，他掐脖子的那瞬间想到这是一只三尾狐不敢用力，连个印子都没有掐出来，就这么娇气的？

　　“我师父，”韶焉边揉边想，可他怎么也想不出回忆里的人有什么特点，他十几年如一日看的都是同一张脸，就算是特点也看成了寻常，“挺好看的。”

　　“……”玄清派也没谁丑到不可观之。

　　“雪悲山上他总是穿白衣，和终日不化的雪一样，也不大爱说话。”

　　掌门赞同：“嗯，是有些沉闷的人。”

　　韶焉又想了想他的脸：“眼睛很漂亮，像是雪莲花瓣，鼻子很高，嘴唇很薄。”

　　白玉琉越听越不是个滋味，他之前一直以为韶焉的师父是个七老八十的人，没想到听韶焉这么说还是个美男子，这飞醋吃得找不到地方说，只能继续听韶焉夸下去。

　　搜刮了一肚子的形容，韶焉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别的我说不出了。”

　　掌门望着韶焉的眼睛，在分辨他有没有说谎，最后还是妥协道：“给你看画像吧。”

　　一副画卷从书架中飞出展开。

　　白衣男人端坐在屋檐下酌茶，手腕上缠着一圈琉璃片，韶焉手腕上的两片正是从那取下来的。

　　这人飞眉入鬓，眼角几分挑起却不显魅惑，只觉得高傲如雪峰之巅。

　　旁人见了总会害怕他那沉闷严肃的性子，韶焉想起的却是从他儿时便牵着他在雪地里一步一步走着的师父，他对旁人或是无情，但总归在韶焉面前是个好师父，点点滴滴都是他所教导出来。

　　“这是我师叔，”掌门的脸色变了变，这下他一百多岁的年纪和十七八岁的少年成了平辈，“下山已有百年，当初他下山的时候把命牌带走了，所以师叔仙逝，玄清派上下皆不知。”

　　“师父，叫什么名字？”

　　掌门一愣：“师父连名字也没告诉你？你真是他的徒弟？”

　　“我与他相处十多载，他从不提我从哪里来，也不提自己是谁，他说我记得他是师父就可。”韶焉有些想抚摸画卷上的人，硬生生忍住。

　　教导之声犹然在耳边：“韶焉，我所言每一字你都要记得。”

　　年纪尚小的韶焉抬着头，费力地想看清师父的脸：“师父，你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会认真记下的。”

　　师父的脸上看不出喜悲，韶焉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唐突转身离开，没想到师父反倒是蹲下了身子，语调也变得软和了些，拍掉落在他头顶的雪花为他穿好棉袄：“那个名字我用了太长的岁月，也框住了我太久，我不想提。”

　　“师长清。”

　　韶焉头一次感觉到了疲惫。

　　师父仙逝的时候，他看着那蒲团上僵硬的身体，把师父扶下来亲手拉开他的关节抬入棺材的时候他没有疲惫；他一人站在山下看着人来人往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将东西团在乾坤袋里硬着头皮走出去，迎着路人怪异的目光，他亦是没有疲惫；第一次收妖因为心软差点没了性命的时候，他强开天眼喷出的血染红了脚下土壤，疼得他都想死了算了，他还是没有疲惫。

　　他独自一人要横跨大半个西晏国，这是他第一次下山迎来的，就是这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

　　韶焉靠在椅背上。

　　等回去了，雪悲山上的无字碑上好歹可以多三个字。

　　白玉琉担忧地看着他，本来趴在他怀里的动作变成把他抱在怀里，手掌在他的后背拍了拍：“我这不陪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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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定活在回忆里的男人：师父父
韶焉是个挺孤独的人，所以才会在白玉琉死缠烂打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放宽标准，还带白玉琉一起上路，因为前路迢迢，多一个人至少能感觉到些温暖。
这个单元要结束了，最后再认真收一次妖，把之前埋的伏笔收了就完结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