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6、第五章

　　韶焉算了一下，方才他只是把回忆往后拉了一年，却没想到直接略过了蛇妖的死，直接看见了她死去的魂魄所见的一幕。

　　那将军已经把老鸨宰了，提着老鸨的头走到躲在角落发抖的一个姑娘面前问她：“你可知阿茗被卖去了哪户人家？”

　　那个姑娘正是百灵鸟，她抹掉眼泪，指着老鸨的头颅：“这个恶毒的女人怕昶日会找回人，三月前有一商队经过，阿茗便被卖给了那商队的头子，我只来得及看了商队上的图案，是一只蝎子！”

　　“我知道了。”

　　韶焉使了隐身术，跟在周昶日身后，旁观着他一路走一路打听带着蝎子图腾的商队，从卉县一路走到了边塞，横跨了半个国。

　　蛇妖的残魂也陪着周昶日，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周昶日，她的魂魄不齐，只剩下对周昶日的眷恋支撑着她。她能看见隐身跟在后面的韶焉，却是对他毫无反应。

　　周昶日总算是找了那户买了蛇妖的商队，从旁人的嘴里知道了阿茗被卖到这里发生的种种。
　　富商住在边塞最繁华的城里，之前便纳了不少的妾，只是他的正妻善妒，那些妾都被她赶了出去。他在行商途中路过卉县，一眼便看中了年轻貌美的阿茗，愿意花大价钱从老鸨的手里买她。

　　那老鸨多半觉得周昶日回来之后也不会娶阿茗，她见多了前日还浓情蜜意的男人后日便翻了脸，况且富商给的钱也比她预想的多，就把阿茗迷晕了送上富商的马车。

　　被带走的阿茗在边塞举目无亲又抵死不从，每日被富商殴打施暴，好几次寻死又被救回来吊着一条命，关在狭小的屋子里面以泪洗面。

　　给周昶日说这些的是个半大的孩子，是富商家仆人的后代，他曾误入过关着阿茗的院子，听见她在房间里唱着断断续续的调子，声音嘶哑却毫无绝望，反倒是带着一些期许，像是在等着谁。

　　他那时候已经是懂事了，心疼这个当初从马车上面被扶下来的漂亮女子，这是他在边塞见过的最柔弱的人，便隔着门小声地安慰她。

　　阿茗已经被折磨地神志不清，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词，孩子听她说过的最多的就是周郎二字。
　　周昶日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重重地跪在地上，怨自己不争气，没有早日归来。

　　孩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来，递给周昶日：“那个姐姐给了我这个，没多久之后就被夫人派人丢去蛇谷，我想去寻，但是那里太危险了，我不敢去。哥哥，我不太认字，你能给我念念上面写了什么吗？”
　　周昶日展开了纸，上面的字是干涸的血红色，是阿茗咬破了手指写上去的。
　　“周郎，我好想你……”
　　“周郎？周郎是谁？”
　　“……是我。”

　　就算是隔了半个国家，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是给周郎，阿茗笃定周昶日会来寻她，她想活下去，等着他带她走。

　　依附在周昶日身上的残魂已是快要消亡，她将额头抵在周昶日眉间，手指抚上周昶日的脸颊，张开嘴却是没有任何声音。

　　这里只有韶焉能听见她说什么。

　　“我答应等你，一定会做到。”

　　周昶日抱着那张纸哭了整整一晚上，坐在树枝上的韶焉看他将手中的宝剑折断埋入黄沙之中，找当地的刀匠买了一把弯刀背在身后，敲开了富商的家门。

　　边塞的黄昏比之卉县狂野许多，门口淌出的血就和天边的火烧云一般鲜艳，弯刀插入把下令将阿茗丢入蛇谷的夫人，周昶日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一般理所当然。

　　他找到了关阿茗的那间屋子，顺着那破败的小床看见阿茗生前挣扎时留下的指甲印，周昶日点了一把火，将富商家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又出发去蛇谷寻阿茗的尸首，蛇谷之所以叫蛇谷，就是因为这里盘旋着无数的毒蛇，阿茗只是一个柔软的女子，她的手是用来弹奏琵琶的，是用来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怎么能和这些蛇抗争呢？那些扭动着身躯的蛇爬在她的身上，咬开她柔嫩的皮肤，她又如何疼痛，如何害怕呢？

　　边塞风大，阿茗的尸体早就化成了白骨掩埋在沙土之间，他便一寸一寸地挖，他挖出的白骨层层叠叠，早已分辨不出哪一块是阿茗。

　　二十多年后阿茗已经化妖，韶焉知道这里不会有蛇妖的尸骨，但是周昶日不知道，他几乎是挖出了蛇谷还留存着的骨头，通通带回了卉县。

　　回到卉县的时候没过一周他便随着阿茗去了。
　　阿茗残破的魂魄强撑了周昶日小半年，终是散去，蛇妖的记忆就到此结束了。

　　韶焉收回点在蛇妖眉心的手指，那蛇妖像是被抽取了所有支撑的力量软倒在地上。

　　在记忆里过了半年，但对于现实来说其实不过一瞬，就狐狸来看，蛇妖不过是被韶焉点了一下就倒在地上，压根不知道缘由。

　　狐狸在旁赞叹：“好指法！”

　　韶焉动作一顿，转而对狐狸说：“把它带回魏家。”

　　“道长不在这里把它收了吗？”

　　“冤有头债有主，它杀了魏家公子，便要去请罪，”韶焉示意狐狸变回原形，“走吧。”

　　蛇妖躺在地上，变回原形的狐狸用尖嘴拱了它好几下才把它拱在背上，韶焉站在旁边看他像是在钻地的动作，说：“你为什么不叼着它呢？”

　　“我牙齿太尖了。”说着狐狸还把牙齿露给韶焉看，森森白牙在月光下反着光。

　　韶焉跨坐上狐狸的后背，小拇指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金线，连着某个看不见的远处：“认路吗？”

　　“当然。”狐狸不明所以。

　　那条金线又消失了，韶焉摸着小拇指：“喔。”

　　狐狸在空中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合着那条金线指向的是魏家？这个道士居然不认识路？可惜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他还有求于这道士，若是问了这个问题，恐怕一会他也要和蛇妖并排躺着了。

　　魏家的主母正站在书房门口，她听了韶焉今晚就能拿下蛇妖的话，一刻也是闲不住，只想着怎么都要等到韶焉回来。狐狸在空中看见下面的魏家灯火通明的，靠近了一些的时候下意识就回人形不想让人发现他是妖，忘了背上还躺着一只蛇妖和一个道士，快要落地的时候才想起来，便又伸手去接，却是只有那蛇妖软绵绵地掉进怀里。

　　还以为韶焉会摔下来，却没想到他踩在树枝上翻身下来，动作流畅优雅，落地的时候只有衣袖和
　　道冠两边的金线微动，一脸的淡然。

　　他俩才一落地，魏主母便迎了上来：“道长可有抓到那蛇妖？！”

　　狐狸把蛇妖往地上一放，韶焉便作揖鞠躬：“这只便是。”

　　“好，好，韶道长当真说一不二，今晚便是今晚！”主母握着手帕擦着眼角，“我那早逝的儿也算是能瞑目了！”

　　本来是来看韶焉出丑的徐道长看见躺在地上半人半蛇的蛇妖，顿时大喊道：“你可如何证明这是杀害魏公子的蛇妖？而不是你抓来充数的？”

　　韶焉没往徐道长那多看一眼，手指往他那一指，说了一声“静”，徐道长便是张开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那只白天里和韶焉说话的蝴蝶妖见了徐道长面红耳赤地张着嘴吼叫却没有半点声音的样子，默默在一边捂嘴笑。

　　“令郎的魂魄在她体内，待在下拿出来。”

　　一团淡青色的火焰从蛇妖的身体里被分离出来，韶焉托着这团火焰，在场只有狐狸和他能看见，他把火焰往花丛里的铃铛上一抛，火焰竟是开始拉长，凝聚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样貌来。
　　魏主母看见那凝聚出的男子，眼泪流了满脸，走上去打算上去拉那男子的手，却什么也没碰到，从他的手里直直传过去。
　　这男子正是魏家死去的公子，他困惑地看着韶焉，又看着魏主母，开口说道：“我不是死了吗？”

　　魏主母一边哭一边给他解释了情况，魏公子听了之后朝着韶焉拜了一拜：“多谢道长。”

　　“无事，”韶焉说，“你既已脱困，一会地府会有人来接你，你若有什么想和夫人说的，便抓紧
　　时间。”

　　魏主母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怎么也舍不得这独生子，却还是必须要分别，想在摸摸他的脸都没了机会，只能多念叨几句，解一下这几日的难过。

　　韶焉看他们一时半会还说不完，只好煞风景地打断她们：“这蛇妖你们想如何处置？”

　　“要让它给我儿偿命！”魏主母指着蛇妖喊道，“我儿本大好前程，全是毁在了它的手上！”

　　魏公子拦住魏主母，问韶焉：“我在蛇妖身体里这几日浑浑噩噩，总听见它在唱那悲苦的小调，只觉它似乎也是个苦命……妖，若是它一定要死，还望道长让它不要太过难受。”

　　“好。”

　　又是絮絮叨叨了几句，地府的鬼差来了勾走了魏公子，蝴蝶妖扶着魏主母望着魏公子离开的背影，也是悄悄流了泪，魏公子平日里待人亲切，她很喜欢这个看起来文弱但是心智成熟的书生，只可惜她灵力低微，若是能在那夜早一步察觉蛇妖的气息，魏公子现在便能够开始准备进京赶考的行李了。

　　蛇妖被韶焉和狐狸挪去了周昶日的墓边，韶焉把她的魂魄从身体里抽出来，因为她的一半残魂已经在二十多年前和周昶日一起消逝，这一半是不够她重入轮回，韶焉把残魂收入一个小瓶子里，等着哪日有空帮她修补一下。

　　失了魂魄的蛇妖躯体变成了白骨，韶焉从白骨间捡起一颗翠绿色的珠子，把白骨埋在了周昶日边，和狐狸说：“这还活着的时候被一条有了有修为的蟒蛇吞入肚内，魂魄离体的时候一半回到了这里，一半附在蛇的内丹上，那条蛇某次受了重伤后内丹开始帮它修复，只是这是内丹和她的魂魄相融合，最后蛇妖和她也相融合。”

　　只是那半残魂也是有着对周昶日的情感，让她终回到了这片与他许下诺言的土地，可是她神志已被侵蚀，体内还有凶残的妖性，便对书生下了杀手。

　　内丹和魂魄已经被韶焉分离开，这颗内丹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他问狐狸：“你要吗，这内丹至少有个几十年修为，就算是报酬了。”

　　狐狸没要：“不用，我不太需要别的妖的修为。”

　　闻言韶焉便手指用力，那内丹化作了灰烬。

　　“但要是报酬的话，我有个别的想要的。”狐狸补充。

　　韶焉将手中的灰烬抖落干净，掏出一块刺绣手帕擦着手指。

　　“我想和你签卖身契。”

　　狐狸眼角的红花因为他的笑而扬起，他比韶焉要高一些，现在半蹲了下来，把自己的两条狐狸尾巴露出来甩来甩去，勾上韶焉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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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马猴烧酒吧！”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