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夜难眠》长夜清泓

108、第一百零七章

　　每日定时去三少爷那里顶碟子逗乐，乞儿像是找到了自己应做的事业。

　　直到某日他躺在地上正要把碟子顶飞起来再用脑袋去接的时候，郡主来了。

　　郡主带着两个婢女，看见乞儿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还以为是三少爷找来的刷戏小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把事情交代完了正要离开，三少爷叫住了郡主。

　　“姐，你瞧我们小弟，这顶碟子可谓是炉火纯青！”说罢他还鼓起掌来，摆明是想看乞儿的难堪。

　　郡主听见小弟这词的时候还有些走神，想起了夭折的四小姐，不免有些心酸：“什么小弟？是四妹。”

　　三少爷指了指乞儿。

　　乞儿的脸上满是滚地粘上的灰，见郡主的目光移了过来连忙把脸擦干净些，站起来傻笑。

　　郡主的眉毛都要打结了，才缓慢地说：“是大奶奶带回来的那个？”

　　乞儿乖巧点头。

　　郡主说：“那时候不是让你洗脸了吗？是荒院里面没有水，还是下人没有照顾好？”

　　乞儿还没来得及反应，郡主就招手让自己的婢女找乐和与挽伊过来重罚。

　　郡主脾气不好，对下人严厉，这些挽伊曾经给他说过。

　　乞儿惊慌地说：“大，大小姐，不是乐和还有挽伊的错，是我在地上滚的！”

　　郡主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着实是难看：“你滚什么？”

　　“这，”乞儿往三少爷那边看了眼，接收到三少爷的目光才说，“我还未入府的时候学的杂耍，每日都要练上一练，不然会生疏了。”

　　“为什么要练？”

　　郡主的声音冷淡，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粒尘埃，乞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没敢回答。

　　“我不管你以前出生如何，进了平王府挂着小少爷的名字，便脑子灵光些。”郡主说。

　　乞儿低下头嗯了一声。

　　郡主转身瞪了一眼三少爷：“别让他丢了脸。”

　　三少爷笑嘻嘻地举起手说：“这不是我看着呢。”

　　郡主飘飘然带着两个婢女来，又飘飘然带着两个婢女走。

　　等到郡主消失在拐弯，乞儿才缓出一口气来，心惊胆战地站在边上听三少爷的命令。

　　三少爷见他跟个鹌鹑似的，心里烦躁：“大姐虽然脾气臭了些，倒也不会苛责你，不至于如此害怕。”

　　“我，我知道大小姐心善。”

　　“行了，以后看见我大姐你就绕着道走吧。”

　　“嗯。”

　　“你可还学了些别的？我近日看烦了你这一套了。”

　　乞儿唯唯诺诺地说：“我只来得及学了这些。”

　　三少爷扇子一展：“你这话说得，我又不会赶你出去学，或许你自己研究研究？”

　　乞儿答应了。

　　今日郡主来训斥了三少爷一顿，他也没有继续看杂技的心思，让乞儿先回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乞儿还在被窝里睡得甘甜，门就被人敲得梆梆响，还夹杂着三少爷的喊声：“起床！带你去个好地方！”

　　听见三少爷的声音，乞儿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来了来了。”

　　三少爷今日打扮得耀眼，乞儿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生怕自己会脏了他的光芒，低着满是憧憬的眼睛跟在三少爷身后。

　　乐和与挽伊在院子里担忧，生怕三少爷把他拉去喝花酒。

　　三少爷倒没有那么想不开，反倒是带着乞儿去了一个戏班，两人坐在最中间的两把椅子上，中间只隔着一小张放满了点心的桌子。

　　“三少爷，我们这是——”

　　“嘘，仔细看着。”三少爷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他的手里。

　　台上的表演来来去去，到了压轴节目，戏班师傅往台中一站，双手抱拳，朗声说：“在下戏班走南闯北，也勉强算是广罗天下奇人，但现在要上台的这位，恐怕我敢说在座的都没有见过。”

　　台下有人回应：“卖关子也不至于如此狂言！”

　　“在下自然是不敢骗各位老爷，”在坐看表演的大都是些有钱闲人，戏班师傅若没有十足把握也不敢说，“半年前在下在山边捡到此子，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此子不同寻常，便带回戏班悉心照顾，此子也未让在下失望，就请各位老爷看此子的表演吧！”

　　三少爷嗑着瓜子：“这戏班好不容易巡到了垣州，可算是有机会瞧瞧这神奇之人。”

　　乞儿不敢问神奇之人是谁，只能拿着一小块糖饼细细啃着。

　　戏班师傅举着锣一敲。

　　木轮在地面上碾压石子发出的声音响起。

　　乞儿长大了眼，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人。

　　这人双手撑地，滑动在他腹部的木轮小车移动，他本该是双腿的地方空空如也。后背上整齐放着一叠碟子，居然很是平稳地从幕后滑到台前，而后他抬起来面对所有人，这才有人发现他的双眼像是被蒙着一层灰，涣散地看着前方。

　　戏班师傅说：“此子因为猛兽袭击失去了双腿，又因曾从山间跌落而瞎了双眼，最后高烧不退坏了脑子。”

　　乞儿被吓得不轻，几乎不敢去看这人。

　　他的余光所看见的台下的观众们，却都是一脸兴致勃勃。

　　更别提三少爷，他几乎都要站起来，把这人拉在面前不放过任何角落地看上一遍。

　　应该为这人的以往遭遇而悲伤，还是应该为他现在瞩目而嫉妒呢？

　　乞儿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他无法解释现在的心情，但是看见三少爷的样子，猛然就有些期望自己也能获得如此的眼神。

　　再一起敲锣，这人嘴巴裂开大笑，双手在地面用力一拍，竟然是腾空而起，碟子从后背甩出去，而后他舒展身体，竟然是用手指尖还有身体的其余部位稳稳接住碟子。

　　眼花缭乱的功夫，便展现出不一样的功力。

　　台下人掌声如雷，平时看他表演都是敷衍着的三少爷拍得手都要红了，嘴里还发出了叫好声。

　　这人在台上翻飞的身影吸引了除乞儿之外台下的所有人。

　　等他表演完之后，身后的少爷说：“可真是太精彩了。”

　　还有人说：“此前有人想赎身放在家里天天观之，谁知这戏班说什么也不卖，可算是把人吊足了胃口。”

　　“他平日里生活定然是不便，却能坚持练功，当真是个奇人。”

　　赞美之词铺满了整个戏班，戏班师傅满意地让人下场。

　　最后的节目再精彩也比不过那人，等戏班谢幕时候，众人大呼没有看够。

　　三少爷的喊声最大。

　　等回了平王府，三少爷还在回味那人的表演，筷子不小心敲在了碗上，把乞儿吓了一跳。

　　乞儿大着胆子问：“三少爷可是极喜欢那表演？”

　　三少爷点头：“自然，那人虽身有残疾，却能如此绚丽，这便是生之美。”

　　乞儿还是没有听懂。

　　三少爷瞧他呆傻的样子，伸手在他的头上拍了下：“你若有那种风姿，平王府多半都要靠你养了！”

　　他向来口无遮拦，旁人知道只可听个表皮。

　　回去的时候他把今日所见倒豆子似的给乐和还有挽伊说了。

　　挽伊一拍桌子：“那种戏班有什么好去的？那人能活下已是不易，如何还叫他表演取乐别人？”

　　乞儿想了会才说：“三少爷说那是一种美。”

　　挽伊与他说不通：“美什么！我只觉残忍！”

　　乐和怕他们吵起来，便夹在中间憨笑。

　　挽伊气呼呼地走了，乞儿担心道：“她明日还来找我吗？”

　　乐和比划着：“小女孩脾气总会大些。”

　　戏班在垣州没有待多久，不过三四天又要离开了，这段时间三少爷每日都领着乞儿去看，戏班走的那日三少爷心里不舍，抓着戏班师傅一定要把那人买下来。

　　那人可是戏班的招财树，傻了才会卖给别人，说什么也不肯卖给三少爷这个面子。

　　三少爷还扬言要让戏班混不下去，结果戏班第二日便溜得没影，跑去三少爷不知道的地方继续混下去。

　　戏班一走，乞儿自觉顶上，依然每日在池塘边上给三少爷表演。

　　他其实也学了点东西，比以前玩的花样多了，但是珠玉在前，三少爷是怎么也看不下去，越看越是索然无味，连鼓掌都懒得分给乞儿。

　　吃饭时候更是走神，把本该给乞儿的鸡腿自己吃了。

　　就这么过去半个月，乞儿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感觉，他想让三少爷看见他的时候有和看见那人一样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缺了什么，只能从表相模仿起。

　　他先是把自己的脚高高翘起，装作自己也是失去双腿之人，用手撑在地面上。

　　三少爷见了这次的表演，勉勉强强给了一下掌声。

　　乞儿得了鼓励，有了更多的想法。

　　他又把眼睛蒙起来，像个傻子一样咧嘴笑，嘴角挂着口水滴落在地上。

　　三少爷来了点兴致：“学得倒有几分，有趣有趣。”

　　可健全的身体哪里会有冲击力呢？

　　三少爷还在说着：“小弟，你这般努力我也看在了眼里，很不错，有潜力。”

　　而后乞儿做了一件事，把挽伊还有乐和都吓了一跳。

　　他故意从阶梯上摔下去，把自己腿摔断了。

　　挽伊吓哭了，乐和最快的速度去找医师，却被乞儿拦住。

　　乞儿死死拉住乐和：“不要治！”

　　挽伊含着眼泪：“你这是要做什么！”

　　乞儿说：“这双腿表演不怎么舒服，断了更好。”

　　乐和与挽伊说什么都不同意，拼了命想上报到郡主那里找个好些的医师，却被三少爷的人拦了下来。

　　“挽琼！让开！”

　　挽琼得了三少爷的令，也只能照做，先是把挽伊乐和调去别的院子，后面两人还想冲过来，便找了男仆拦住他们，把他们禁足在下人的院子里。

　　韶焉站在荒院，这里的花早就衰败，因为这个院子的主人失去了双腿，也没有下人打理。

　　乞儿拖着断腿在池塘表演的时候，三少爷连连称好。

　　“好，小弟，这般样子有了点状态！”

　　韶焉又眼看着乞儿趴在床上，无神地望着窗外的月亮，而后见他小声呢喃了一句。

　　“最后一次看，还是要好好记住。”

　　三少爷善心大发找了个医师过来给乞儿看眼睛。

　　医师说他的眼睛被自己挖出的时候差点流血过多而亡，好歹没死，休养休养就好。

　　至于他的腿，因为骨头歪七扭八，若是想保命，双腿必然要被截掉。

　　乞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身边少了乐和与挽伊，多了一个三少爷。

　　三少爷坐在乞儿的床边，在发霉的屋子里说：“对自己狠的人，才会有所成就。”

　　乞儿的眼睛好了在池塘边耍着碟子，身下是三少爷给他定做的木轮车，在鹅卵石地上来回划动。

　　三少爷瞧着乞儿的样子，总觉得还差几分，再想起那人的笑来，扇子在手心一敲：“我想起来了，那人还是个傻子！”

　　乞儿身无长物，已经失去了双腿与双眼，还会担忧脑袋一下一下磕在鹅卵石上会有多疼吗？

　　碟子从他的脚边滚落到了池塘，无人发现这点溅起的水波。

　　就像是全平王府能记得有个乞儿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韶焉合上眼。

　　乞儿死在三少爷的后院，失血过多的他被三少爷丢给下人包扎伤口，却没有再从昏迷中醒来。

　　他到底连名字也没有，乐和与挽伊叫他小少爷，三少爷叫他小弟，而他自己叫自己始终是乞儿。

　　乞求自己能带给对他还不错的三少爷些用处，就算是闲来无事看看他解乏也好，却被葬在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平王府知道乞儿死了的人，也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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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捧杀吧
总感觉我写得有点残忍=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楠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