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姑苏四十九

1、视而不见（一）

　　扰人清梦的闹钟被我一巴掌拍落床头，撞在地上停止了工作。然而还没等我睡个够，另一个让人更为讨厌的声音却从门后响起。
　　“小萱，起床了，到吃早饭的时间了。”
　　“小萱？你再不起来姐姐就进去了。”
　　“小萱，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开门的声音响起，我百般不情愿地坐起身睁开眼，对站在门口的她下了逐客令:“别那么叫我，给我出去！”
　　“原来你醒了，下楼吃饭吧，不然就迟到了。”她既不生气也没有直接出去，笑盈盈地走进来拾起了闹钟的残骸放回到床头柜上。
　　我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从床上坐起，睡衣被压皱了，脸色阴沉。
　　那位冤家像风一样飘走了，但是她的样子只要看到一眼就会让我觉得恶心，她衣着整齐笑容明媚，黑色的长发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是一副放在最刻薄的教导主任面前都挑不出毛病的好学生模样。就算只看她第一面都会觉得这是个好孩子而心生几分好感，然而我却无比讨厌她。
　　明明她可以把校服改的更贴身，却还要违背自己的心愿，穿上那丑的宛如麻袋的校服。上学的时候穿着校服也就算了，就连周末放假在家的穿着也是千篇一律的衬衫和长裤或者是一套运动服，简单干净但美感不足。不知道她这种着装习惯的还以为我们家穷的连几件衣服都买不起。
　　虽然她穿什么都不丑，但我总希望她能换换别的样式。不管是古典大气的汉服还是花边繁复的Lolita裙，其他别的漂亮衣服那么多，干嘛不让自己变得美美的。
　　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对她大肆挖苦，告诉她老师检查校服没有她想的那么严，你也应该换换衣服。她却一板一眼说校规校纪上写明了便要去遵守，衣服合身舒服就好，不用太过华丽花哨。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太过听话，不敢越规。后来我才意识到她用这副乖学生的样子骗来了多少老师的好感。
　　老师的好感还是次要，父母的好感也被她一个人牢牢霸占。他们喜欢这个勤俭节约，乖巧懂事的大女儿。
　　如果不是父母偏爱姐姐的话，如果当年没有那场变故的话，我想我也可能会变成姐姐那样子吧，不，甚至比她更加完美。
　　如果不是父母更偏爱姐姐的话……
　　静瑶，静萱。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孰轻孰重，姐姐是受人喜欢的美玉，我只是不起眼的蒲草。
　　想起这些我就心生烦躁，抓起闹钟的残骸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在一团杂乱的地板上捡起自己揉皱的衣服。
　　姐姐静瑶是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是爸妈眼中听话的好孩子，是那些学生心目中的女神。而我则是旁人眼中不修边幅的不良少女，脸上贴着的标签是无可救药和不可理喻。
　　很多人都会感叹我们明明是一对双胞胎，外貌虽然相同但内心根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事实上最开始我们的差别并没有这么大，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长发。
　　小的时候还好，但长大后重新和她在一起，让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别人看到我后经常会叫错成姐姐的名字。
　　毕竟没人知道静萱这个人，她太过平平无奇，什么长处都没有，就连成绩也没有姐姐好。她就像静瑶的影子一样，根本配不上出色的姐姐。
　　从此我不愿和她相同，我剪去了长发往脸上涂抹上厚重的浓妆，衣柜里挂着的服饰完全换了，破洞牛仔裤和色彩鲜艳的T恤才是我的风格。虽然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个坏孩子，但我只是付之一笑，他们不知道活的没有自我是个多么痛苦的滋味。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直到现在，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已经到天南海北，没人会把我错认成她。
　　长头发文静有内秀的学生干部是姐姐静瑶，经常打架闹事的不良少女是妹妹静萱。
　　有那么多人爱她，但我却无比讨厌她。我巴不得能搬出这个家离她远远的，我想她面对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她太完美了，或许有我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妹妹是她唯一的污点吧。
　　就像我对她这个姐姐失望透了一样，她也是讨厌我的吧。
　　她一定是讨厌我的，我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令她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有的批评讽刺。
　　她一定是讨厌我的，明知道我不愿见到她还每天带着那千篇一律令人恶心的笑容迎上来。
　　她一定讨厌我，不过用比那些浅白脑残的宫斗宅斗剧更高明的方法来报复罢了。

　　我穿上略显肥大的校服，抓过放在一旁的书包便走了出房门。
　　保姆周姨已经做好了早餐，刚一开门煎蛋诱人的香味便钻入了我的鼻子里。
　　姐姐已经坐在餐桌边了，她总是固守着家中传统的礼节，此时还并未动筷。
　　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礼节，更希望她早吃完早些离开，省的碍我的眼。说不定她是故意的，明知道我不想见她。
　　静瑶拿着本英文教材，看上去是在背单词。见我过来便放下手里的书本，招呼我过去吃饭。
　　我看了一眼表，时间还绰绰有余。早知道就晚点出来再让她多饿一会儿了，我心里涌起了一个有些恶劣的想法。然而既然已经来便没有回去的道理，只能坐到离她最远的我常坐的位置上。
　　周姨总是吃的比我们更早，偌大的餐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讨厌在吃饭的时候只能看见姐姐，但也不喜欢爸爸妈妈回来。
　　我盯着餐桌上印花的餐布，不想让她入侵我的视线影响我一天的心情。没想到她却主动走了过来。
　　“馄饨，你一定想吃了吧。”静瑶端过来一个略大的瓷碗放到我面前。
　　我确实想吃馄饨很久了，昨天也周姨面前提了一句，但也没说自己想吃。她是怎么听出我想吃馄饨的？
　　更何况她当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竞选学生会会长的演讲稿吗？她的门虽然开着，但是也要分心才能知道这些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成功的干扰到她了；还是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关注我，想要投我所好来达到其他别的目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十余只金鱼形状的馄饨在瓷碗中与葱花和海带共同遨游，鲜味和香味融合的完美。为了迎合我的口味还还放了些醋。我悄悄咽了咽口水，虽然很想吃，但无论怎样都不想让她得逞。
　　“我才不想吃。”我扭头，不去看她，也不看馄饨。
　　我看了一眼她盘中抹了黄油的烤面包，煎到金黄的鸡蛋摊在上面，还泛着油花。面前的馄饨对我的吸引力突然不是那么大了。
　　“我想吃你盘子里的煎蛋。”
　　她把自己的盘子端到我的面前，道：“好啊，让给你。”态度理所当然的就像所有满足妹妹任性要求的姐姐。
　　我夹走她的鸡蛋，抬眼看她的脸色，确定她是真的没有生气。我才意识到抢走她的鸡蛋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会引起她的愤怒。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这样容忍我了？
　　上个月失手打翻了她的砚台染黑她的书本，听说里面有本字帖受损严重，我不明白有什么好心疼的，但那时她看起来心疼的要死，却也没有责怪我。
　　三个月前我破坏了按时回家的规矩，在酒吧玩到凌晨，天要亮了才回到家。她像是也忘了父母交代过我们的话，只叮嘱我尽量早点回家。
　　去年夏天我和临班的一个女生起了口角，最后直接打了起来，这件事闹得挺大，我都在想自己被开除后怎么和父母解释，以及未来应该去哪里，结果这件事情就像投到水坑里的石子，仅仅响了最开始的那一声就沉寂了下去。事后听说是她去赔礼道歉，才让那女孩的家长松了口……
　　似乎从我回到家之后她就很照顾我，只不过近两年几乎达到了变本加厉的程度。
　　回忆起往日的种种，要不是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都要被这个姐姐感动的涕泗横流了。
　　要是问她我估计能得到的回答是：姐妹之间要维持良好的关系，这是爸爸妈妈期待看到的。
　　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根本不会告诉我。
　　然而我心中那个念头再次升起——她一定讨厌我，才会纵着我的性子由着我胡作非为，不加半分规劝。
　　我几乎犯了所有能给爸爸妈妈带去麻烦的错误，我走的是让他们不喜欢的路。要是她真的爱我，怎么可能会连一句劝告都不说。古人云忠言逆耳利于行，那我姐到了古代一定是最大的奸臣了。
　　我不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她到底能容忍我到什么程度。
　　反正我除了需要扮演一个坏角色之外没什么牺牲，她迟早会露出自己本来面目，到时候她的目的自然流露出来了。
　　我咬了一口煎蛋，吃着碗里想吃了许久的馄饨颇为心满意足，但嘴上还抱怨着自己才不想吃这个。
　　静瑶的眉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不知她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还是被我骗了过去。她只道：“你想吃什么就直接说好了，周姨会给你做的。”
　　这顿早饭吃的还不错，可惜和自己在一起吃饭的人心怀鬼胎，我抽了张餐巾纸擦拭过带着油渍的嘴唇，瞥了一眼那张令我厌烦的脸。
　　行吧，咱们看谁耗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