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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   皓月当空,一夜之中,天色最浓黑的时辰莫过四更天。

      魔界鎏英公主奉召觐见,默默趋行至魔尊榻前,隔了垂帘望去,见鲛绡明珠软罗帐拖曳在榻前,似烟罗半拢,紫绫奏章摊落在地。一只莹白修长的手自纱帐间垂下,骨节微凸,显出消沉的傲气。

      鎏英一时恍惚,望定这只手,忘了将目光移开——这便是扼断魔界各部落叛乱、一统魔界、执掌复兴魔族的那只手,如今消沉至此,似无力再抬起半分;然而没有人比鎏英更清楚这只手的力量,一旦手的主人醒来,微微动下指头,或许便是一个贵族、一个城池甚至一个部落的永久消失。

      “凤兄?”鎏英俯首低唤,不见动静,便掀了垂帘进去。半掩的凤幔遮去了榻上人的面容,隐约有细匀的呼吸声传来,许久不曾见他睡得如此安稳。或许因为明日后无可避免的天魔大战,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养精蓄锐的。鎏英心头不是滋味,却忍住了,俯身捧起那垂落在锦衾外的手,轻轻拢在衾下。腕上猛地一紧,那消沉莹白的手上竟生出凌厉的力道,反掌扣住她手腕。鎏英大惊,“凤兄恕罪!”

      扣在她腕上的手指缓缓松开,复又乏力垂落,纱幔间良久才传来一声朦胧叹息。“鎏英……是你。”旭凤的声音微弱,低宛里透出深浓的疲惫,“现在什么时辰?”

      鎏英低声禀道,“丑时初刻已过,凤兄你该歇息了。”

      “天界倒不知有多少人指望着我歇息呢。”榻上一声冷笑,旭凤斜斜撑了身子,长发若一匹流潋的丝缎散在枕上,衬出雪砌似的容色,血色消褪的唇颊犹带苍白,一双凤眸却异样的璀璨,将百劫历尽的波澜遗留在了眼底。

      先前吸走穗禾身上母神赐予她的毕生修为与琉璃净火,与自身修为结合然后半数毁去,首先是警示众魔,最主要的还是母神的念想让穗禾有了杀害先水神和风神的动机与资本,不愿让穗禾继续留着母神的神力有作恶的机会,母神的罪孽,身为人子自当接下承受。

      那是属于母神的神力,是母神残留在这世间唯一剩下的有温度的存在。残留在任何人体内,利用其为非作歹,他绝对无法忍受。可是,他必须要偿还母神最后一点儿余罪,这明亮绝艳的火焰终是要毁灭。因为它的美丽是致命的,是凄艳的,也是绝望的,有如那深不见底的浮华罪孽。

      母神得不到父帝的真心真爱,只能一心倾注在鸟族与他的身上。就算母神最后罪孽深重功过难抵,他亦无悔不惜一切将父辈们的爱恨尽化灰湮灭,不枉最初父辈们的一丝真心实意。

      脑海中千帆过虑,旭凤一脸倦色,眼也不抬,漠然道,“有我叔父的消息了吗?”

      “据暗影来报,月下仙人在花界受了一些轻伤,被押回了天界,禁闭在自己的姻缘府内,禁止所有人探视。听闻,那个叫,彦佑的蛇仙也被关在姻缘府上。”

      他凤目里精光一闪,眉梢挑出冷意,“花界素来与世无争,淡泊世外,润玉之前寻衅花界,羁押花界众芳主早非明智之举,如今血洗花界,将花界众生灵几乎屠戮殆尽,已是失德之举,他怎么会如此愚蠢自掘坟墓起来?”

      鎏英默然半晌道,“之前润玉控制花界,羁押众芳主,放出狠言,无非就是用花界众人逼迫锦觅就范。起初以为只是润玉的一番虚论浮谈,未曾想润玉真是不惜毁了自己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虚假表象,真的狠下心屠杀花界生灵,简直翻脸无情,残暴不仁。”

      旭凤朝莲花灯座弹指一挥,那灯座上几颗圆滚滚的夜明珠霎时亮了起来,不是火光却胜似火光。

      “怕是他没有什么耐心,早早想与我一战,借着花界一事,威慑六界罢了。只是……花界的芳主他们死得无辜可怜。”

      鎏英陷入沉思,菱唇紧抿。她对花界诸位芳主认知甚少,唯一认识牡丹长芳主的机会便是随锦觅回花界偷取夜幽藤,两次都被长芳主抓个正着。

      印象中的长芳主,穿着牡丹色晕染的华服盛装,头髻盘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而立,身后裙摆逶迤,端雅的脸庞带着几分清雅自持的风范与对旁人的疏离清寒。

      同是女儿身,长芳主代替先花神与少神锦觅掌管花界庶务几千年,有条不紊的,一身清雅高贵的气质风仪,很多令鎏英敬重。

      当年在花界,锦觅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花界精灵,老胡还是花界滚滚圆的身子团团转了过来的胡萝卜仙,润玉还是那个在寒夜里甘愿为了弟弟舍命相救的夜神大殿。

      花界各种繁花不应四季开得十分繁盛。青黛的山,嫩绿的樹,碧玉色的潭水,
      日光透过云层照下來,青山碧水中的花色美景,犹如九天之上长明不减的璀璨霓虹烟霞。

      忆起往昔,故人、旧事、美景,不能想象,当锦觅得知花界被灭,花界之人被天界之人屠杀殆尽的那一刻,心里会产生什么,触动什么,爆发什么……鎏英眼里泪光闪动,眨眼间又忍了回去。

      旭凤的眼风无意扫过案几上仍旧摆着的那尊鎏金翔凤博山香炉,开裂了一道砸摔而来的缝隙。

      鎏英默默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只留下心中叹息在静谧的寝殿内:在爱情里,谁再怎么恃宠尊贵,也逃不开被情爱痴缠坠入底端,稍有不慎就得品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先是醉心花的汁液,然后是洋金花的花粉。旭凤让魔医检查了香炉里残留的香灰,听完魔医的回话,心火愤然而起,长袖一挥,那尊鎏金翔凤博山香炉被他狠狠一掷。

      她身为花神之女,对于世间各种花草信手拈来,这身本领果真厉害。旭凤却不由咬牙生恨,她的天赋怎么统统都成了对付他一击即中的本事?

      本以为他从一开始便封锁了润玉封禁花界的消息,任何人不得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她的性子他从来都是再清楚不过,一直是鲁莽行事,从不考虑后果,若是被她知晓了,有怎样的后果不去想不去猜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自持了多大勇气与多少魄力,这么心甘情愿地落了润玉的圈套,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花界,也不想牵扯到魔界。

      他的傻葡萄,何时已经成长到了令他都不都不惊叹的地步,是在他死后的那段时间,还是在他身处魔界从不得见到她的每时每刻?

      润玉怎么可能放开她,怎么可能放她自由,让她留在魔界,留在他的身边?
      因此才会出手重伤长芳主,羁押众芳主,放言若是她一日不归便一日灭一品花木,为的就是逼她现身,逼她回到天界,回到身为天帝的身边。

      润玉的狠绝确实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为了她,甚至不惜让她后悔终生,回了花界,杀了花界那么多的人。让她彻底失了花界的支持,甚至是一个家园,成了无根的浮萍,企图警告她,她这一生的沉沉浮浮都已经掌控在他的手里。

      溘然,旭凤一下子脸色煞白,汗出如浆。体内真气大乱,阴寒之气如横冲直撞的猛兽,肆无忌惮地冲撞着火阳本性的元神。

      他跌跌撞撞跑下床榻,随便拿起一坛桂花酒急急饮入喉腹,等桂花酒香烧起五脏六腑,喝下去的是相思,对缓解金丹反噬的痛苦,其实是没有半点帮助,可是却已经是他饮鸩止渴的想念。这是是沉醉的毒药,越发迷恋不可自拔,偏偏他想迷恋最根本的,只是那一个人而已,他的妻子,他的挚爱,他的生命。

      明日后的天魔大战,是命运刻意安排好的一局,当年九霄云殿上那场大婚引发的兵变后续,被锦觅斩断的匆匆结尾,终是要重新一决高下,迟与早并无区别。唯一区别的是,她会选择在他的身边还是选择一错再错在润玉的身边。

      坊镳时光重新倒流回当初九霄云殿上的亲兄弟之间生死之战,这一次,她到底要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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