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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尾声 ...

  •   显明十七年,又是一年深秋季,凌烟阁里一如既往地奏折堆积如山。玉珽上午视朝,下午批阅奏折,一晃又是一天时间,等抬起头时,夕阳已经从殿门口斜斜照进来。他搁下笔,起身踱到殿外,越过宫墙望了眼西边天空。

      他知道西边天空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习惯了这个动作,不自觉地会去望一眼,十年如一日。若说等着谁又算不上,他想她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可偏又存着希冀,心想大祭司还在落霞宫呢,她难道也不来看一眼。

      回回望完天空后心情总是怅惘的,只是皇帝掩饰得好,一干近侍没人查觉。待他要转身进殿,继续埋首政事,不经意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小小的身影是个约八九岁的男孩儿,布衫布鞋,市井孩子的打扮,却长得出奇的俊秀,把神族所有的孩子都比了下去。

      男孩儿站在丹陛下的空旷处,仿佛站在天地的中间,仰首细细打量每座殿宇,每处细节,眉眼飞扬,神色坦荡。侍卫不知如何是好,想驱赶又不敢,只好频频觑向大太监时俊。

      玉珽也觉奇怪,眉一皱,看向时俊,

      “哪来的孩子,为何不赶?”

      问完又不禁看向男孩,小小年纪,目光深远开阔,仿佛能装下整个天地。既能进得宫来,定是哪位皇亲国戚家的孩子。他细瞧这孩子的眉眼,有几分玉珣的影子。玉珣家的老三他虽未见过,但出生百日上玉碟的事他还有印象,也约摸是八、九年前。

      这些年玉珣没受玉琰半点牵连,依旧袭着胜国公的爵,虽未领要职,也是他能力有限之故,荣宠赏赐却是半点没少,一家人风风光光的,也常受邀进宫。

      他已认定这是玉珣家的老三,心想着,玉珣家的老三怎么这身打扮,敢情是偷了下人的衣衫闹着玩,还故意甩掉随从。

      时俊说话不似往日顺溜,有些迟迟疑疑,

      “刚刚去问了,小公子自称姓玉……”

      是了,定是玉珣家的老三无疑了。玉珽不禁驻足端详起男孩来,玉珣一生谨小慎微,孝贤有余,魄力不足,却生出了个这般不俗的儿子,想起自己四个天资平庸儿子,心内开始滋味复杂。

      这十年里,他立了一后两妃,均出自神族勋贵之族,血统万里挑一,之后诞下四男三女。他时常在想,会否他的女儿里有一个像极了言宛,也一样如清风朗月,美丽随性,也一样能驾翳鸟而飞,让人族重新仰望神族。结果都是失望的,她的女儿和她们的母亲一样,温婉、得体、高贵、秀丽……符合言官口中的一切优点,却唯独没有半点神族的特征。每个孩子过了三岁他都会带去给大祭司看,换来的都是大祭司不屑的白眼,再加那句话,“神族也就这样了……”

      时俊支支吾吾地似还有话说,玉珽偏了下头,

      “何事?”

      时俊迅速地觑了眼他的脸色,然后躬下身,

      “侍卫不敢驱逐这位小公子,是因……是因他是乘着翳鸟来的。”

      嗡……像一记足足等了十年的钟声,突如其来在耳边敲响,震聋发聩地让人气血冲脑,玉珽知道自己此时定是仪态尽失,道貌不再 ,他瞪视着时俊,一字一句道:

      “你说,他是乘翳鸟来的?”

      他等一个人乘着翳鸟回来等了十年,等来的却是她的儿子。除了她的儿子,这世上还有谁能驾驭翳鸟?处理政务之余,他千万次地想过,她和玉琰的孩子能不能驾乘翳鸟,必竟玉琰的血统不如她精纯,不想竟是可以的。他猛地转身重新审视这个孩子,怪不得如此肖似玉珣,原来肖似的其实是玉琰。

      “你……过来?”

      他努力压下心头惊涛巨浪,向孩子招手,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正常些,

      “你叫什么?”

      孩子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远远地望着他,似在打量,看眼神应是猜出了他的身份,却毫无卑怯之色,目光磊落,如碧海长空。

      “你叫什么?”

      玉珽又重复了句,生生收起用了十几年的天子威仪,笨拙地堆出一个慈祥的笑脸,生怕孩子不买他的帐,扭头就走。

      孩子终于向他走来了,一边目光清澈地看着他,让玉珽激动不已的是,孩子是眼是眼里全是友善。

      他走到玉珽面前,仰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叫玉思云。我是来看姬末的,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您是这里的主人吧,真抱歉……”

      玉思云……除了言宛的儿子,还有谁会取这个名字,萧长思,留云苑,她一直念念不忘。可她有在念及他的好?他再怎么杀伐果断,机关算尽,遇到与她有关的事,都是小心翼翼,下手三分轻的。

      皇帝眼里迷起水雾,在她心里,他一定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吧,用玉琰的命换走了她的东越江山,恬不知耻,虚情假意,权欲薰心。

      他试着用手去触摸玉思云,见他没有抵触,将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肩上,然后慢慢贴合,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触感。

      “你父亲母亲……可一起来了?”

      玉思云看着他的眼,并没有如一般孩子那样,问你为何知道我的父母,可那眼神分明说明他在思索这个问题,又想从玉珽眼里得到答案,是个老成且敏锐的孩子。不知道他最后心里得出什么答案,看得出是个教养好的孩子,还是依着礼貌回答了玉珽的问题,

      “未曾一起来。阿耶阿娘在嶷山祭拜萧叔父,我是被也们差着来看望姬末的。”

      这些年玉珽日日派人蹲守萧慎的墓,想着言宛有生之年应当会去看一眼,虽不能见上一面,但至少可以知道一丝她的行踪,可眼下知道了却徒感惆怅,时隔十年,姬末行将就木,她都不肯亲自来看一眼,这是防备他防得有多紧呀!怕他出尔反尔,扣留她还有她的玉琰吗?

      一个人,有可能时心心念念想得到,没可能时连见一面都是能满足的。

      夕阳敛尽了余晖,室外陷入昏暗,玉珽趁机拉着玉思云进殿,不露痕迹地与他聊起家常。到底是小孩子,被美仑美奂的宫殿吸引,愿意将家事娓娓道来,这才让玉珽窥得了言宛这十年生活的全貌。

      既如他所料,又让他失望,她和玉琰这十年感情很好,夫妻俩一个铸剑,一个行商,走遍天南海北,看遍风土人情。玉琰也和他一样,有了老态,玉思云却说她阿娘丝毫未变。

      果然是真正的神族呀,青春不逝!玉珽坐在御案后,手搁在膝上,背微佝着,目光在殿内的灯火里渐渐失焦,平日的精明强干一扫而空,像个回忆往事的老人,眼前浮现言宛的音容笑貌,一会儿是在嶷山马车上初见时的,一会儿是十年前带着玉琰乘翳离开时的,往事不可追忆,却都还这般清晰,用回忆荡涤过无数遍,不曾蒙上尘埃。

      试想,如果当年他愿意抛下皇位,结局会否比现在更好一些。

      这十年,他呕心沥血,劳心劳力,明看着江山一统,神族坐稳神坛,可细思身后事,又觉一切都是徒劳,四个儿子,没一个堪为帝王,还不如当年撒手江山,一心去博美人欢来得划算。

      思绪正越陷越深,殿门口正传来玉思云的声音,只见他正奔至门口,一边朝外面招呼,

      “我在这儿呢!”

      跟着殿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一只大鸟落在门口,严严实实挡住了殿门。玉珽也起身走过去,看到一只比大侠更健硕的雄翳鸟,想起言宛离开时身边已有三只翳鸟,这只定是大侠的儿子无疑了,如今成了玉思云的坐骑。

      玉思云想跟着翳鸟离开,回头准备跟玉珽告辞,却被玉珽叫住。玉思云准备离开的动作让他心内着慌,怕从此失了与言宛的联系,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将这句话说出口,是一时冲动,还是潜意识里早就想过,

      “你可愿袭我的帝位?”

      直到此话出口,他心内还在挣扎,这个决定到底是否荒唐。可马上,他的挣扎已没有必要了,因为玉思云很干脆地回绝了他,

      “阿娘说,权力是神族的包袱,身上的包袱太多,人是飞不动的。”

      说完,道了声别,攀上鸟背飞进了夜空。

      翳鸟的大翅掀起一阵劲风,把玉珽的袍裾刮得“剌剌”作响,他目送着翳鸟的影子,如入了定般,直到目不能及还犹自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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