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煮酒馆》寒亭骤晚

136、番外一·名字

　　今天这场雨是永安城百年难遇的一场暴雨，雨滴打在人脸上，像石头子儿一样。不过栓肥已经顾不得去思考什么百年一遇的大雨，他甚至已经不能好好找个地方避一避雨。
　　他已经快七天一点东西都没吃了，这场大雨让他在垃圾堆里找食物也成了件难事。没有办法，他只能每天捞着地上水坑里的水，大口大口填着肚子。

　　今天他是幸运的，雨势小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是这小的一点便不至于将大户人家刚刚丢掉的剩菜冲打的难以抓取，他也就不必趴在地上捡吃的，这样栓肥还觉得自己能有一丝尊严。

　　肚子好饿，大把大把抓起地上的饭菜。是什么混在一起了？白菜？荠菜？还是芹菜？这些菜在雨水的冲刷下早就没了什么滋味，栓肥也顾不上去品什么滋味了，他只知道，这些东西能填饱肚子，能让自己不至于饿死。

　　“你个小兔崽子，这里是老子的地方，你个没娘养的是不是听不懂话？”领头的是个身形健壮的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也穿得破烂烂的，如果不看穿的衣裳，只看身形，还真看不出来他也是个流浪儿。领头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个虽不及他壮，但是看样子也没饿到的男孩，长得尖嘴猴腮，尤其是那双眼睛，时时刻刻都让人觉得这些人，不怀好意。

　　“我昨天去另一条街，你们不是也说那条街是你们的！”栓肥嘴里含着一大口菜，含糊不清的说，眼神中没有一丝恐惧。

　　领头少年向前大跨一步，提领起栓肥的衣领，轻而易举的就将瘦弱的栓肥举了起来。

　　“你居然还敢跟我顶嘴？”领头少年眼中尽是怒火，“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长得白白净净的，那帮出来倒菜的小丫鬟们都愿意把菜给你，那我们兄弟吃什么？”

　　“可是我每次都只留了自己的那份，多余的都分给别人了！”栓肥被勒的说话都有些困难。

　　“多余的？”领头少年呵呵一笑，“我们要的是全部！”说着，领头少年又加重了力气，眼中透露的凶光，明显是要将栓肥置之死地。

　　栓肥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喉咙也是一阵腥甜，根据自己以往的经历，栓肥觉得自己就要被眼前这个恶霸掐死了。

　　双脚不住地乱蹬，双手也死命的乱舞。栓肥右手曾经断了的那根尾指在空中十分醒目。
　　栓肥不想死，他想活着，即使每天吃不到饭喝不到干净的水，但是他答应了死去的爹娘，要好好活着。

　　“栓肥，爹爹和你娘都不行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栓肥栓肥，就是希望你能拴住健康，长得壮壮实实的。儿子，一定要活下去。”爹爹临死前的话在栓肥的脑海中响起，栓肥加大了力度，想要挣脱开那只掐住自己喉咙的手，博得一线生机。

　　就在栓肥快要没有力气的时候，突然感觉喉咙一松，新鲜的空气从鼻腔和喉咙涌入身体，栓肥觉得自己暂时活了过来，但是眼前还是模糊一片，还在慢慢恢复，耳朵听声音也不是很清明，只能听见前方一阵吵闹，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但随着栓肥耳朵听力的恢复，眼前吵闹的声音竟然消失了，只有一阵不明所以的吧唧声。

　　“我要活下去！”栓肥抱着这个信念，等着眼睛恢复过来。栓肥的眼睛在幼时一次与街上恶霸抢食的时候被打伤过，所以每次受伤，眼睛总是最后恢复健康的那个，这次也不例外。

　　还没等栓肥眼睛完全看的清明，只觉得脖子一凉，眼前一个青面獠牙的身形晃过。
　　栓肥再醒来时，自己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浑身一个伤口也没有，轻飘飘的站在地上，身边几个身形瘦削的人背对着自己，正从地上大把大把抓着什么往嘴里送。

　　这些人这么瘦弱，肯定不是刚刚欺负自己的那群恶霸。那些人去了哪里？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还有这些瘦削的流浪汉，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恶霸的地盘上抢饭吃？

　　栓肥走上前，想问个清楚，却听见那几个人聊起天来。

　　“我说你把这个瘦的杀了就杀了，干嘛非得现在吃了啊，一点灵力都没有，肉吃起来又柴，一点都不好吃。”

　　“你还想好吃？我跟你说，这一顿饱饭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饱呢！”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听游灵山的几个哥们说，青柞峰那几个兄弟前两天刚刚被天雷给灭了……我们可得小心着点。”

　　“吃还闭不上你们的嘴！”几人之中，一个人怒斥一声后，聊天声便消失了，又只剩下了吧唧吧唧的声音。这次栓肥知道了，这是他们正在吃东西的咀嚼声。

　　只是，他们在吃什么？什么东西肥的瘦的？如今这个环境、这个天气，还能找到什么动物来吃？

　　栓肥轻轻往几人的方向迈了几步，碰巧一股风吹来，风里夹杂着的血腥气惹得栓肥胃里一阵恶心，只得停下脚步。
　　因为恶心缓了缓步伐，栓肥一抬头一打眼，就看见了其中一个人正在手里捧着啃的，是一只人的右手！

　　那右手白皙修长，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根断了的尾指。

　　栓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手，听着那几人大口咀嚼人肉的声音，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被分食。

　　原来……他们在吃的，是自己！

　　“你们……停手！”栓肥怒上心头，大声喝道。

　　听见栓肥的呼喊，那几人齐齐转身，青面獠牙，面向十分可怖。

　　其中一人有些诧异的看着栓肥，手里还拿着一坨血淋淋的东西，不知道是栓肥的哪里。

　　“你这个人类小子，到现在了魂魄居然还在这盘桓着。乖乖去转世，你还不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地步。”

　　“放开我的身体，你们快放开我的身体！”栓肥一直重复着这一句话，心中的执念告诉自己要活着。即使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但是栓肥依然固执的想要取回自己的身体。就好像身体在，自己就依然活着一般。

　　“你个小子还挺倔强，你这样不听劝，就不要怪我们了。”那几个人纷纷走过来，嘴里呜嗷乱叫着，对着栓肥就是一阵胖揍，“你要庆幸，你一个没有灵力的人类，魂魄我们根本就不屑去吃，不然还能留你到现在？”

　　那几人出了气，就返回去继续分食着栓肥的身体。而栓肥强撑着站起身，只能眼睁睁的望着。

　　“叮当当……叮当当……”栓肥耳边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可是他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栓肥不怕死，他甚至一度想要陪着爹娘去了，这世道，死了比活着容易。可是答应了爹娘要好好活下去，如今怎么不明不白就……死了呢？甚至连个尸骨都没剩下。

　　“尔等为何要蚕食他人身体。”一个女子的冷厉声音传来，吓了那几人一跳，也将栓肥的注意吸引了过去，但也只是悄悄瞥了瞥。

　　那几个青面獠牙还在跟女子叫嚣着，却被女子眨眼间打了个魂飞魄散。

　　栓肥这时才将自己的心思从死去的打击中缓过神来，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女子。

　　梳着简单的单螺发髻，眼如秋水眉似小山，唇若丹霞肤若凝脂，纵使此刻全身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这个女子还是栓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小小年纪，真是可惜了，还生得这般好看……来世争取轮上个好些的命途吧。”

　　栓肥听不懂女子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女子走到自己面前，刚刚浑身上下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荡然无存，语气亲切如姐姐一般，就像换了一个人。

　　看着女子转身就要离开，栓肥嘴比动作快，动作比心快，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请姐姐，带我走吧。”

　　随即，就是无边的懊恼！
　　自己怎么会这么鲁莽，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会不会吓到姐姐？

　　果然，女子没有回答，周围寂静一片，栓肥心慌极了。突然一方帕子出现在自己眼前，低着头的栓肥缓缓抬头，竟然是那个姐姐。

　　栓肥下意识想躲，可是女子并没有给他机会。牵起他的手，先擦干净栓肥的小脸，后又一点一点轻轻的擦干净栓肥的双手。

　　“我不能带你走的，我去的地方，不适合你。”女子的动作轻柔，可是这话却无疑仿佛狠狠地打了栓肥的心。

　　重重的磕头声在小巷中响起，一下接着一下。
　　“姐姐，你带我走吧。请……带我走吧。”额头已经快要磕破，可是栓肥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般，只是执拗的磕着。

　　一道绿光闪过，栓肥的膝盖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托着，将他扶了起来。

　　“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

　　“叫什么名字？”名字吗？叫栓肥。可是话到嘴边，栓肥却不敢直言，总觉得自己的贱名会污了这个姐姐的耳朵：“爹娘死的早，没有大名。”

　　“那小名呢？”

　　“小名……小名……”

　　“没有吗？”

　　“不敢撒谎，有小名，只是不好听。”

　　“那我们自己起个名字好不好？”

　　栓肥眼中含泪，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有人这样问询他的建议是什么时候了。
　　起个名字？栓肥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不知道面前这位姐姐的名字，有些紧张，栓肥小心的开口：“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知道了姐姐的名字，我也要取个有关的名字。这样，是不是就能距离这个仿佛已经脱离了世俗的姐姐更近一些呢？
　　栓肥心里这样想着。

　　“我只有一个名号，还真没有名字。不然你来起，怎么样？”

　　我……来起吗？

　　“先跟我上车辇上，咱们再慢慢想，好不好？”

　　栓肥感觉到自己的手又一次被女子握住，可这一次又与刚刚擦手那次感觉不同。顺着女子的力道，栓肥站起身却控制不住的栽倒过去。等到稳住身体，栓肥发现自己靠在女子的身体上，衣服上的污渍、油污已经蹭到女子的衣裳。栓肥心底一慌，想要挣脱远离女子的衣裳，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木，动弹不得半分。

　　“怎么了？”

　　“没……”

　　“要是想和我回去，以后就不许隐瞒或者欺骗我任何事情。”

　　这意思是……我不用再故作坚强了吗？
　　栓肥鼻子一酸，慌忙低下头，小声道：“不知怎的，腿没知觉了。”

　　女子未做言语，将手掌放在栓肥的脉门停留许久。看着女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栓肥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之前的栓肥的确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好，可是现在……栓肥看着面前脸色严肃可眉眼间尽是温柔的女子，栓肥不再想要像从前行尸走肉般活着，而是可以好好活下去。

　　随着女子的起身，栓肥觉得自己脑子被什么东西反复冲荡着，迷迷糊糊的。
　　身体突然腾空，栓肥发现自己正被女子抱着。女子身上的香气萦绕鼻尖，那是一种淡淡的茶香。

　　“别，我身上衣服脏……”栓肥不停的喃喃着。
　　突然感受到女子的脚步一滞，栓肥以为她要将自己放下，谁知却是将自己报上了车辇。

　　在车辇上，女子一直紧紧搂着栓肥，一双温暖的手不时的拍着栓肥的后背，每一下都温暖了栓肥冰冷的魂魄。

　　以至于多年后，纵使站在这三界的顶峰，他依然记得女子在那间车辇上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没事，不怕，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