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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三千换一梦,阴阳顶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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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予杀进地牢里的时候,唐皋还在挣扎。他无力地划动着被人紧紧按住的四肢,手掌和脚掌都蜷缩起来。
唐予一箭射穿两人头颅,又一箭穿蚱蜢似的穿过了三个人的心脏,溅得一身红红白白,恶心唧唧。
难得唐皋神志不清居然还认得出他来,“……前辈”
是气若游丝的声音。
唐予抽出一把锃光瓦亮的匕首来,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缠住唐皋四肢的锁链,“是我,你别吵。”
“前辈……捆起来……”唐皋奄奄一息,不忘叮嘱唐予,“他们给我灌了骨生香。”
唐予挑眉,“嘛玩意儿”
“……骨生香。”
唐予朝地上的几条尸体啐了几口,把唐皋了扛到背上。他抓着唐皋的双手拉到自己的脖子上环了一圈,道,“捆个屁,劳资还收拾不了你”
唐予脖子上圈着的那双手却搂不住人,软绵绵的往下耷拉着,血水从指尖滑落,染湿了唐予一大片胸口。
“喂,搂好,走了。”
他背上的唐皋却是垂下了头,一句不答,了无生息。
“你踏马给劳资醒着,别睡。”
他拿千机弩杵了杵唐皋的侧腰,背上那人哼了一声,依旧没有醒过来。唐皋太困了,他七天没有合眼,见着唐予便松懈下来,只恨不能睡死过去。
“啧。”
唐予又斩了截麻绳,往两人腰间一勒,把唐皋固定在自己背上,从来路杀了回去。
他没有直接送人回堡。
直接这么把人给带回去……不得被唐素扒了一层皮
于是,唐予带着唐皋去找了青岩的大夫。他似乎记得,曾经某一日翻过的宗卷里有记载着——骨生香,曾用名安神,研自青岩万花墨门九子第八子,墨澜。
虽然外界传言甚久,此人已被逼死于万花谷骨生香之变,但凭着唐予敏锐的直觉猜测,这人肯定还没死。
安神的药方没有散落。
墨澜肯定也还活着。
去万花谷,找这人,救唐皋!
——青岩妙手其实是个秃子——
是半夜。
万花谷来了个求医的神经病,撒泼着要找墨澜。
万花谷里的人都知道,墨澜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这人在昼晴海嗷嗷喊了好几嗓子,终于惊动了墨门的师尊。
墨老披星戴月而来,他一身墨袍,头发頾须早已花白,身后的席拟澜似乎还没睡醒,立在一旁,昏昏沉沉。
“请问您是……”
墨老捋了一把胡须,“墨澜我徒,寻他何事”
“救命。”唐予抱拳。
席拟澜听见这干脆利落的两个字精神一震,他许多年未听见有人为墨澜而来。提起墨澜,他听得多的……要不就是多管闲事,要不就是扫帚星,要不就是天妒英才,要不就是明珠蒙尘,还有怀璧其罪……
有人嫉妒,有人羡慕,有人惋惜。
可……他真的只是个大夫。
他只是想好好救命。
席拟澜悄悄踮脚,想看一看那个命在旦夕的人究竟什么情况,却被师父有意无意挡住了对方的身影。
“我那徒儿已故去多年,你这样子岂不是……”墨老擦了擦眼泪,抬头对唐予道,“这样,你把人给我留下,我看看,看好了给你送回去。”
“万一你骗我呢”唐予努力地假装成一副焦急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儿想笑——天晓得他那张脸作个这种表情有多恶心,他往地上一坐,又开始撒泼,“不行,把你们墨澜给我叫出来!”
老头子也是有脾气的。他大袖子一挥,啪啪在唐予脸上抽了两下,顺带还给人穴上扎了两针(发发(`Δ)ゞ芙蓉并蒂!)。
“小席啊,把这人……给我叉远点儿。”
“我好像对他有点儿过敏,有他在我不想瞧病。”
虽然十分好奇地上那人究竟所患何病,但念及师命难违,席拟澜还是乖乖把这个疯疯癫癫的人叉出去了。
“喂,你干嘛非要找墨澜”席拟澜把这个不能动的人扛到生死树下放好,打算从人撬点东西出来,毕竟……师父好像很紧张,不想让他知道什么的样子。
究竟,不想让他知道什么呢?
“我师父精通岐黄,墨澜不过是他的一个徒弟而已,干嘛非找他”
唐予翻了个白眼,他心里清楚,骨生香在万花谷是禁词,需要避讳,于是把话题绕开了,“你也是刚刚那人的徒弟”
“是。”席拟澜没想太多。
“那墨澜是你师兄”
席拟澜忽然住口了,眼前这人看上去行为举止一派混蛋模样,却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如何计较,如何套话,怕是都要比自己厉害上许多。
“怎么”唐予脸上是吊儿郎当的戏谑,“不敢说啊?你身在墨门却不姓墨……”
席拟澜心下一紧,他手比嘴快,在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当儿,就已经出手封了这人的口舌。
“话少点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拍拍手,转身回师父那边去了,没再敢看唐予一眼。
再看……再看就要露馅儿了!
看人走远,唐予心下也有了计较。
墨澜九成九没死!
若是这一次不成,只要唐皋还有命在,骨生香应该还是有法子能解的。实在不行,他下回再来花谷把这人截回去,好好敲打敲打,总能查出点儿什么。
“叩叩叩。”
席拟澜轻轻敲了几下师父的房门。
“是我,师父。”
“小八呀?端盆热水进来。”
席拟澜见师父没有阻止自己进去瞧瞧的意思,心下一片欢喜。他端着了盆冒着热气的水进去,肩上还搭了几片白布。
师父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这人的上半身和脸,他能窥见一点点伤情,却是——惨不忍睹。
“师父这……还能活?”
墨老转过来,冲着席拟澜吹胡子瞪眼,“嘿,你小子,敢嫌师父老了?”
“不敢不敢!”席拟澜低头,摸着那人的足底轻轻按了起来——这人大概是久站,体力透支严重,全身痉挛,连脚趾也伸不开了。
“你就瞧好吧,”墨老满脸自信,“为师还没进棺材呢!”
“师父!”
“嘿嘿嘿,你小子。今天累着了?一会儿早点回去歇着吧?”
“可是师父……”
“你就是累了,看你两个大眼眶下面都是什么,乌青乌青的,昨夜又查典籍熬到天明了是不是”
席拟澜心里叹气,这人,越老越像个孩子,不好哄。席拟澜垂目,轻轻答“是。”
墨老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便是劝他,“小八,这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师父是在说骨生香。
自那日大火以后,席拟澜常常查阅典籍研方至夜尽天明——为的就是弥补一些曾经犯下的罪过。
“对不起,师父。”
席拟澜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默默掩门离去。
门外是月光如洗。
昼晴海的花朵轻轻摆动,仿佛从来没有见过满天大火白布裹尸和鲜血淋漓的模样。
人命关天。
如何放下。
——耳鬓厮磨,岁月静好——
【唐予是隔岸灼灼的野火,】
【钟乾却是华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烧不过岸。】
唐皋的面容在梦境中隐去。
天空似乎飘起了大雪,唐予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是钟乾。
不。
不要。
不要看。
不要过来。
真正的我,在深渊里。
“予坤”那双雪白的手扶上自己的侧脸,带着清幽的冷香,不食烟火,低眸出尘,抬眼入世。
“是我。”不,我不是沈予坤。叫我唐予,哪怕一声也好!
这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从上到下,仔细描摹——像是刻不尽世间的温柔,像是放不下半世的恩仇。
“乾……”唐予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想要同他耳鬓厮磨,想要拽他坠入红尘。
却只能一动不动。
唐予不敢。
唐予居然不敢。
钟乾只是淡淡地笑,他抬手,从身侧透明的神似唐皋的人影中牵出一根淡蓝色的线来,再从自己的胸口抽出一根淡淡的红线,捻在一起,结成十字结[注一],交到唐予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唐予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同钟乾道歉,他只想钟乾能原谅他这一回。
“平安符,收好。”
他低眉顺眼地伸手接过来,只听见钟乾冰下清泉一样的声音淌进耳朵里来,“你拿着它,走吧。”
“你赶我!!”唐予猛地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却没有得到回应。
钟乾径自转身,步入黑夜,再也寻不见了。
唐予再抬眼时,面前空无一人。他放眼望去,是一片暖暖的光——长安城没有宵禁,夜色很浅,灯火很深。
万家灯火,无一盏为他留。
唐予好像想通了。
他是隔岸灼灼的野火。
他是山巅不化的积雪。
烧不过岸。
【continue】
作者有话要说: 唐予真的算不上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