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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彼时夜无边,不见有启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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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能散这么远吗?”唐皋把千机匣背到背后,伸出手来仔细擦去席拟澜脸上的血污,他定定地看进席拟澜的眼睛里去,满眼疼痛。
“先生……不信我。”
“仍在查我。”
席拟澜的瞳孔缩了缩,他向唐皋伸手,想要揽人入怀再慢慢安抚,唐皋却往后小小地退了半步,避开了席拟澜的那只手。
“唐皋……我……”
“先生究竟想知道什么,”唐皋打断他的话,安静地看过去,眼中似有粼粼的波光闪烁,“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他沉寂了半晌,唐皋也没有逼问,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作答。
窄窄的小路上,他们身旁,横七竖八躺了几具不会说话的尸体,风吹过树林,只听见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我怎么能问你呢?”时过半晌,席拟澜终于开口,他的唇边明明是笑着的,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我怎么能拿这种事情问你
我……怎么忍心问得出口
“你怎么不能问我呢?”唐皋步步紧逼,字字珠玑,一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他甚至直呼对方名讳,怒意从齿缝中挤了出来,“席——拟——澜。”
席拟澜被唐皋的眼神生生逼出几分愧意,他心中的思绪万千翻涌上来,那些早已斟酌揣摩过上百次的词句在唇齿舌尖来回滚了几趟,最后愣是半个字都没蹦出来。
唐皋看他浑身僵硬,进退维谷,终于还是放软了语气。
“席先生。”
他上前两步,轻轻拉了拉席拟澜的衣角。
“墨澜。”
他的手覆上了席拟澜的背。
“你想知道的事情……若是与我有关,那便问我吧。”唐皋往地上踢了两脚,把周身一圈尸体踢开。尸体撞到远处的树干,发出沉闷响声,像是唐皋心中的不甘和委屈。
“你去问他们……他们又能知道什么?”
“先生,”唐皋轻轻拥住席拟澜,讨好似的蹭了蹭人的侧脸,他把脑袋埋到席拟澜的颈窝里,沉声道,“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好。”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席拟澜觉得自己仿佛被凌迟了五百遍,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地痛感。
他喉头颤抖,几次吞咽唾液,终于开口问道,“当年……你究竟……是如何染上骨生香的”
“噗——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唐皋松终于开席拟澜,他走到一边的树林里牵回那匹受惊的小马来,对席拟澜笑了一下,“边走边说”
席拟澜接过唐皋递过来的缰绳,他看着唐皋脸上漾开的笑容,努力地做了两次深呼吸,答道,“边走边说。”
——明——明——白——白——
唐家堡是个江湖有名的暗杀组织,只要给钱,他们什么脏活儿都接。每隔三年堡里都会收一批暗杀的好苗子,不断的训练,培育,筛选,挑出其中杰出的精英,归入各堂名下,开始执行暗杀或者其他肮脏的任务。
唐家堡也是有名的情报组织,唐家堡弟子如同黑夜里无处不在的暗影,让人防不胜防。据说在天策府、藏剑山庄、七秀坊、少林寺、纯阳宫、万花谷、霸刀山庄、丐帮、明教、五毒教、苍云堡、长歌门等各派都有唐门安插的线人……
暗杀与偷截情报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唐家堡本不该为世人所容,却因其在洛道大捷中的牺牲与贡献得到正道诸派与黎民百姓的尊重——两年前的天癸之变,是唐家堡派出十名外堡弟子和一名内堡精英潜入敌营,在两个月间,摸清了敌方的底细,递出无数情报,确保了最后的洛道大捷。
在传递情报的过程中,十名外堡弟子尽数折损,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内堡精英。
这个内堡精英,编号零壹肆。
姓唐,名皋。
——开——始——装——逼——
“……本来不会死那么多人,那些外堡的同门不应该死的。”唐皋舔了一下嘴唇,悄悄牵住了席拟澜的左手。
“我们遭到了背叛。”
席听到这一句,拟澜觉得脑子里有根紧绷着的弦砰地断了,他轻轻握住唐皋递过来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是谁背叛了你”
“你不认识他,是外堡那十个弟子里的一人。”唐皋似乎很喜欢席拟澜的手掌,他把席拟澜的手翻过来覆过去地搓按,仿佛在摆弄什么任人揉捏的泥团一般。
“现在还活着吗”
“死了。”
“我亲手杀的。”
唐皋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朝着席拟澜调皮地眨了两下眼睛,仿佛在等他夸自己厉害。
席拟澜终于微笑起来,“我就知道……”
“先生能知道什么,”唐皋又眨巴两下眼睛,“先生不知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席拟澜挑眉,他觉得唐皋在诓他。
“先生以为…我的十位同门师兄们是怎么死掉的”唐皋的睫毛十分纤长,阳光在上面跳跃,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席拟澜觉得脑壳有点儿涨。
唐皋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卖关子了?
这样……非常的不可爱!
“被他们不知不觉的卖了然后就一个接一个地……”席拟澜吞了几个字没说完,他仔细想了想,又严谨地加上一个“我猜”。
唐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席拟澜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茕茕的萤火,星星点点,如同寒冷的火焰,闪烁明灭。
而后,他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杀掉的。”
“他们十个人……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总归是死掉了的。”
席拟澜很久没有说话。
他终于想通了,唐皋是杀人的,他已经杀过许多人了,比几十人要多,比几百人要多,或许……比几千人也要多。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推进了冰窟窿,又冷又湿,四肢百骸麻木僵硬,他自己连呼吸也快要忘记了。
很久以后,唐皋的声音才传进他的脑子里,他低头一看,怀里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我自己就能杀,所以先生不要再为我去杀人了,”唐皋又把脑袋往席拟澜的怀里拱了拱,他觉得席拟澜的臂弯里很安全,也很温暖,让人不想放手,“你杀人的样子没有你救人的样子好看,先生。”
“唐皋……”
“先生答应我。”唐皋好像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他的嗓音逐渐沙哑,席拟澜听着只觉得揪心。
“我答应你。”
“所以……当时你是怎么……”
话未说完,唐皋两手插进席拟澜的腋下,把人举高抱到马上去。他撇了撇嘴,岔开了席拟澜的话头,“先生真的太轻了。”
席拟澜皱眉,“你别忽悠我,说正事。”
“咳咳,此事说来话长。”
唐皋一看席拟澜的两条眉毛立了起来,马上改口道,“先生稍安勿躁,听我说完。”
“那你说着吧。”
“咳咳,好。我杀完十人,动静大了些,被发现了。”
……
—蹂——躏——唐——小——皋—
阴冷的牢房里很少发出声音,在黑暗里,只听得到老鼠的吱吱声,冷风灌进小窗的呼呼声,还有审讯室时不时传出一些可怕的声音。
听说前两天,内鬼被抓到了。
牢里正在审讯问话。
小祢提着大大的食盒去给牢里的诸位送饭,正巧碰上管事的来审那个被抓住的倒霉蛋。
并不十分高大。
甚至可以称得上瘦削。
可怜巴巴的。
四肢都被捆了铁链,一对细细的腕子高高吊起,白白的五指上从指尖钉进去几根长长的铁扦。
却不听见呼痛。
那人垂着头,长发披散下来,蓬蓬的一团,盖住了脸,悄无声息,像是死了。
不如死了。
她看久了,一时呆了,却听得耳边一声呵斥惊雷般炸起,“喂!那个丫头片子!看什么呢眼睛还要不要了?”
小祢赶紧底下头,小声道歉。
她放下食盒,从来路急急退了出去。路过那个倒霉蛋的时候,她看见地上有浅浅的三横七竖,像是足尖磨蹭过的痕迹,她听见那人嘴里沉重的喘息,她紧张地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攒成小水洼的血痕,心里想——
不如死了。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