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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温柔似水长,我有不可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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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箭还扎在他的右肺里,呼吸的时候就觉得疼痛难当,席拟澜不舒服,轻轻地蹭了一下,哼出一声来。唐皋立马低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翻涌着意味不明的东西。
“别动。”
这一声里莫说是关怀,就是语气也不见柔软一分,反而是威胁的意味要多一些。
“唐小皋你……咳,咳……你劝人能不能……”能不能不那么凶
席拟澜说话实在是难受得很,发声的时候,胸腔一起震动,扯着箭伤一起疼,疼得他龇牙咧嘴。
“闭嘴。”
好你个唐小皋,居然还敢这么跟我说话席拟澜用力咬咬牙,开口顶了他一回,“……我不……咳……”
唐皋僵着脸瞪了他一眼,“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去。”
席拟澜倒不是怕唐皋会把自己丢下去,他是真的没力气说话了。再说,唐皋这种嘴硬心软的人,难道还真会把他丢下去吗?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打算开始养精蓄锐,然而,在不知不觉间,他陷入了半真半假的幻觉之中。
他开始听到遥远的声音。
“把墨澜交出来——”有很多很多人在叫嚣着。
席拟澜的眉心跳了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些东西了,无论是梦里,还是记忆里——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惨烈了。
万花谷的昼晴海本是一片紫色的花海,现如今,被一具又一具覆着白布的尸体铺满。尸体腐烂,传来阵阵恶臭,原本应该是蝴蝶翩跹的季节,只剩下苍蝇缭乱。
“师父,弟子领罪,”席拟澜跪在草庐门口一动不动,“您放我去吧。”
庐里那个背对着他正在研磨药钵的人终于转过身来,“小八,你从没做错过什么,何罪之有。”
那人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想要把他扶起来,“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和你师兄会处理的。”
席拟澜还是跪着不动。
“孩子,别犯倔。你研制出安神来本就是为了减轻病患的痛苦,那些为了自己的欲望过度摄入安神而丧命的人,凭什么也要怪到你的头上来,简直是莫须有。”师父用力一拔,把他从地上生生拔起,“不过是一群为了蝇头小利害人性命的乌合之众!”
“师父,我……”席拟澜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师父制止了。
“我意已决,你不用再说了。”那人挥挥手又回到草庐里,关上了门。
两天后,山门大破。
听闻,师父为了自己,和谷主大吵了一架。
席拟澜是很多年以后才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他想起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上门兴师问罪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密密麻麻,黑云压城,他想要守住点什么,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小八,你带着方子先走,去找师父,我们给你断后……”
说什么断后……三师兄和四师兄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席拟澜护着怀里安神的药方不停的跑不停的跑,身后一群来势汹汹的人穷追猛赶,就在他快要被人围个水泄不通的时候,他忽然被人拽起来飞上了天。
“唐小皋你怎么在这儿”他有点儿愣,但是他随即想起来这人身上也染了安神,那些尸体的狰狞画面在他脑海里一幅接一幅闪过。
饮过安神的人,还活着多少。
他身上背着的亡魂,已经太多了,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眼前,染了安神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要再因为安神死掉了。
求你们了。
求你们了。
求你们了。
席拟澜扭身一把拽住了唐皋领口。
“别动乱。”唐皋低声呵斥他。
席拟澜没理他说的什么,只是用力地拽着他的领口说,“我求你了,求你不要死!”
“放手!”
“我,不放!”
我不放我不放我不放我不放!我不要再每天晚上都陷入被亡灵纠缠的噩梦了,我不想再有人因为安神死了。
研制安神……是为了让那些咳得喘不过气来彻夜难眠的人能睡个好觉,是为了让那些皮肤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能不那么痛苦,是为了让那些被病痛折磨着恨不得马上死掉的人能活下去啊!
“……你这条狗命,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无论如何,你,不准死!”
如果神仙真的存在,即使是蚍蜉撼树,也让他守住点什么吧。
唐皋白了他一眼,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放手!”唐皋试图说得更凶狠一些,他左手搂人,右手驾翼,实在是腾不开手把这个粘着自己胸口的人扒开一些。
“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就放手。”
唐皋微微张大了眼睛,“都烧光烧尽了,你疯了?”
席拟澜又挣扎了一番,唐皋终于把他放到地面上去。他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跑进火海里,他记得他还有几位病人被安置在生死树旁。
太好了,还活着。
趁大火还没有把这里包围起来,得快些把他们搬出去。
他跌跌撞撞的驮着人往外跑,脚步蹒跚,磕磕绊绊。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病人虚弱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墨大夫,谢谢您,您先走吧,这么多人,您救不了的。”
这么多人,你救不了的。
有这么多人。
救不了。
“我真的很感谢墨大夫的安神,在万花谷的这几天,是我这辈子睡得最安稳的时候……”
那只手慢慢从他的肩头滑了下去。
这个人,得了痨病,整夜咳喘,难得入眠。席拟澜给他施了一钱安神,夜里的咳喘已经被镇下来,只是这躯体积弱已久……不过,只要再给他半月时间,一定能调养回来!
或许是刚刚吸入太多烟尘,或许是天命如此,席拟澜往身后一探,背上的人已无鼻息。他停下脚步,把背上的人轻轻放在了地上。
“我,对咳…不起你们……”烟尘呛进口鼻,席拟澜一低头,伏在那人的胸口上,开始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咳咳,事情会变成这样……”
已经没有人再听他说话了。
这么多的人。
救不了。
他失魂落魄地跪在尸体面前,看着四周蔓延的火光,忽然想,既然是他和安神的罪过,那就在大火里让一切都烟消云散吧,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因为安神付出生命了。
想着,他微微笑起来。
火光里忽然冲出一个人,唰地蹿到他的面前来。席拟澜有些精神恍惚,认不清来人是谁。
他听见对方说,“席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还带着两分焦急。
席拟澜觉得不应该让人担心,于是他弯着眼睛对人笑,翘着唇角对人笑。
“我不会像你那样扒拣,”他听到对方是这么说的,“但是这个必须扒出来。”
席拟澜以为他说的是身后那几位病人,于是仍旧微微笑地着,“你扒,你扒……”
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左肩上一阵锐痛传来,就像是被活活抽筋扒皮了一般,席拟澜猛然从幻觉里清醒了几分。
身边没有火光冲天,也没有什么尸体躺在身前。唐皋手里拈着一根血糊糊的吹/箭,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原来是中了致幻的东西,席拟澜把目光从自己的肩头移回来,“嘶……咳咳咳咳……疼,咳咳疼疼……唐皋你,你你你想杀我!”
“不杀。”唐皋忽然收起了面上的冷冽锋芒,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
席拟澜忽然觉得背后发毛,这破玩意儿怎么突然转性了,自己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只见唐皋除去双手的甲套,扶上他的肩膀来。他跪坐在席拟澜的左侧,弯着腰贴上席拟澜的左肩,一口一口把伤口里的残毒吸出来吐掉。
唐皋吮起来没轻没重,毛毛躁躁,席拟澜再怎么哼哼唧唧他也丝毫不理,哈,刚刚果然是错觉,这破玩意身上还是一股子粗犷又没人味儿的冷漠。
听着夜风吹拂灌木丛的沙沙声,感受着肩头上的一点并不温柔的温热,席拟澜忽然觉得,好像活着还是挺好的。
【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