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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人生为何如此荒谬。
      曾经,她反复的问着一个人这个问题,心如刀割,爱恨两难。那个时候,她没能要到回答。如今的她,依然想不出答案。
      魄如霜站在论剑海的客房中,临窗而望。因为失去功体,她曾在此卧床静养。人静下来,就容易回想过去。从自己冰封被解到现在发生的事,而今想来,恍若前世今生,大梦一场。
      论剑海,论剑海,回雁峰上论剑海。天下剑者的评鉴圣地风景自然也好,高峰如云,远离尘俗。比之湖海星波的方外之趣,论剑海的白云入户更让人红尘熄心。熄恨之心,熄倦之心,熄名之心,熄情之心。红尘十丈,果然如当日自己所言,“魄如霜”这三个字,是厌倦了红尘的伤心人。
      可叹人欲离尘去,红尘逼人来。本以为为他换回名剑之后,此生牵挂已了,从此天涯不复相见,他依旧做他的北芳秀,红尘天外自在逍遥,却没想到他还是找到了自己。果然,世事不从人愿。
      室内桌上有书信一封。闪着些微荧光的纸张带着一丝幽暗,缭绕不散。临窗远望的人不愿意回头看它,却也难以忽视它的存在。
      人生何其荒谬。从她被解开冰封开始,命运就开始滑向纠缠夹杂的轨迹。她爱的人与她隔着灭族血仇,她唯一的至亲如今却成了敌人。求不得,放不下,斩不断,忘不掉。天意弄人。
      叹口气,她回到桌边坐下。第无数次看起桌上的信笺:“如霜我妹:一别经年,我甚念汝。今日黄昏,盼天羌旧址一见。——蜕变黑后.逸冬青”
      曾经的长姐,现在的黑后,误杀的兄长,忘不掉的仇恨!魄如霜攥紧了手中的信笺,阖上了疲惫的眼。还有,星海的波光,山巅的金影,舍不得的情义,以及,森狱的兵戈,苦境的哀嚎,和流不尽的鲜血……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惜此时,满目的断壁残垣在黄昏的光晕下,无限凄凉,没有丝毫的诗意可言。
      魄如霜再次来到这个伤心地,毫不意外的在长兄的墓前看见一抹玲珑却幽暗的身影。她背对着她,长身玉立,无限寂静。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姐姐。”逸冬青身形一顿,转过身来。生死别经年,姐妹二人四目相对,却,相顾无言。
      逸冬青细细的看着久别的妹妹。她的小妹眉眼依稀如昨,星河靖海一般明朗盈盈。可是她的神态分明不再如往昔单纯。到底是经了情仇生死的女子,不复当年不知世事的清澈。
      小妹啊,你憔悴了呢。
      魄如霜看着眼前的女子。满身来自地狱的幽暗气息,精致妖娆的妆容,繁复华丽的服饰,和再也不能轻易看懂的眼神。她是她的长姐,是她日夜挂念的亲人,是她不敢奢求的原谅,但是,她,也是森狱的皇后。
      姐姐,现在的你,你是我的姐姐,还是憎恨着苦境的蜕变黑后呢。
      这刹那的对视,长过了生死轮回,前世今世。两厢凝望间,逸冬青分明看到,妹妹明朗如昨日的双眼,依稀有泪。
      逸冬青轻轻笑了,道:“一别经年,小妹漂亮了,人却是为何变得孩气了,这般爱哭呢。”
      魄如霜听得这般温言,心中更是酸疼难忍:“姐姐,你这些年……可还好么?”
      逸冬青听罢,笑意更深,可是先前的那丝暖意却消失殆尽了。她答道:“就算曾经不好过,如今也好了呢。”魄如霜闻言心内一震,凝视着逸冬青,道:“姐姐这些年在森狱受苦了,今日能再见你,小妹很是高兴……“黑后却一挥手打断了魄如霜的话,说道:”旧事休提了,我今日约你前来,乃是为两件事。一为我如今森狱大权在握却根基不稳,欲我妹助我一臂之力,二为天羌灭族血仇未报,我欲与小妹手刃仇人!“
      魄如霜看着逸东青,良久,一字一顿问到:“姐姐的意思,可是要灭道门?”逸东青嘴里上扬:“不错。”“继而灭了苦境?”“然也。”魄如霜闭了闭眼:“抱歉,我,不能帮你。”逸东青轻哼一声,道:“不出所料。你是为了倦收天吧?”“是,但不全是。”逸东青笑道:“我家小妹果然坦率洒脱。姐姐答应你,不杀倦收天,亦不反对你们。更有甚者,我曾就他一命。这样,你可满意?可愿答应?”魄如霜再次摇头:“不。”逸东青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幽暗之气霎时弥漫:“我一忍再忍,退让至此,你为何还要拒绝?!”
      “呵……”魄如霜看着眼前的人,笑了出来,“一为黄泉归线下枉死的万千冤魂,二为魄如霜已无功体在身,三为,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繁雪长姐,而是森狱的蜕变黑后。”看着眼前面色越发苍白的人,魄如霜笑的越发惨然“这三个理由可够?我的姐姐……或者,黑后?”
      微风轻拂,无言沉默。逸东青缓缓开口道:“妹妹,你说的这些,我无法给你答案。但是,你看看”,她一挥衣袖,一字一顿道,“你看看,这遍地断壁残垣的地方,曾经是我们的家乡。这里有你我的家,有你我的族人与亲情,有你我一生的牵挂。她曾经是那么的美丽,可如今呢?这里只有断壁残垣荒冢连天,有无数天羌族的鲜血撒在这里,有无数的英魂在此长眠!”一身幽暗的女人平静的看着妹妹,“你眼前的黑后,曾经是清冷飒然的繁雪族长;这墓中的人,过去也是英勇忠诚的楚狂师敌。而你曾经也是天羌一族的骄傲,星河靖海,族人的掌上明珠。可是你看看,如今的你我,是什么样子。”魄如霜黯然低下头,叹道:“往事不堪回首,旧事休提了吧。”
      “旧事休提?”逸东青怔怔的重复一遍,突然间面容开始扭曲,她狠狠的笑道:“为何不提?!苦境道门满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为何灭我天羌时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你的绝世功体为何没有了,那又是为了谁?你我如今到此般地步是拜谁所赐?哈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的女子好不容易止住狂笑,对一语不发的小妹言道:“小妹,作为过来人的姐姐要奉劝你一句,感情这个东西太不可靠,它也许会仅仅因为一个预言就将你打入永寒树。另外,你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留着天羌族的血——魄,如,霜!”

      魄如霜回到论剑海的时候,已是玉兔东升,星光点点。可是此时心痛欲死的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的美景。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回了她的小院子。推开院门,院中有个修长优雅的身影背对她,负手而立。听到开门的声音,向她这边望来。魄如霜几乎无意识的看着眼前的人,半晌也没法认出眼前的是谁。魄如霜直直的看着他,这个人是谁呢,是谁呢……
      桓正修雅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人,感觉到她身上带着的来自森狱的浓烈黑暗气息,长眉一皱,走到她跟前,双指点在她的眉间,阖眼默默念了几句什么,而后收手。看着双目渐渐重回清明的她,桓正修雅知道她已清醒,叹道:“你没事吧。”回魂的魄如霜低敛了眉目,轻声道:“多谢副席,我没事。”桓正修雅皱眉道:“看你如今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实在无法相信你所言的没事。”顿了顿,他继续道,“若你愿意,可以对我讲。我或许可以为你分担一二。”魄如霜看着副席,突然道:“敢问副席,可曾动过男女之情?”桓正修雅微微一怔,道:“不曾。”“副席可曾有过灭族血仇?”“不曾。”“那么,请问副席,如果你的灭族仇人如今受到被人灭族的危机,而被害之人多是无辜的平民百姓。此刻你有能力救他们,你会如何?”桓正修雅默然。魄如霜看着他,不说话。
      半晌,桓正修雅方道:“抱歉,我也不知该如何。”魄如霜无力的笑笑:“无妨,这本就是死结,副席不必道歉。”“不过,”桓正修雅道,“我会弄清灭族之仇的是非曲直,再随我心而为。救与不救,都不为过。”桓正修雅看着魄如霜,说道:“如果你是为此而苦恼,我觉得你救与不救,都有道理。随你的想法去做,世人无法因此而非议你。你亦不必为此而伤神。”魄如霜讶异的看着副席道:“副席知道我为天羌族人,相信也明白我所言为何。魄如霜不明白,副席为何不劝我放下仇恨救苦境?”桓正修雅笑道:“我不认为你应该救苦境,却也没说苦境不能反抗啊。人生一世,但求无悔。人间顺序讲究因果循环。你若对苦境灾劫袖手旁观,乃是因为当日道门灭你一族所种之恶果。天理循环,谁都没有资格指责你什么。”魄如霜听罢,没有再答言。桓正修雅看看天,已是明月当空,便对她道:“你平安归来,我便放心了。时辰不早了,你伤势初愈,早些休息。我告辞了,请。”“有劳副席关心,请。”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有人轻轻走了出去,又是吱呀一声,远门轻轻合上。远去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只剩院中独立的人,看着合上的院门思索着什么,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良久,碧色的身影照着月光回到屋内。朗月当空,月华如洗,却洗不掉小院内的三分哀愁,两份无奈,与剩下的五分压抑的低沉抽泣。
      明月照红尘,看遍人间多少无奈。只是,月不言,人,亦不言。
      月轮西沉,金乌东升,晨曦再临,又是新的一天。
      桓正修雅不见魄如霜用早餐,结合昨日的情形,心知魄如霜定是情绪低沉,心中为这名难得的女剑者而惋惜。带上早点前往客房,论剑海副席轻轻叩响门扉:“魄如霜,你大病初愈,三餐饮食需小心调养。起来用早膳吧。”过了半晌,屋内静悄悄,没有任何响动。副席又轻轻敲了几下门:“魄如霜?魄如霜?”毫无动静。副席暗道不妙,强行开门进入,却见房内干干净净却空空荡荡,伊人踪影全无。惟余桌上留书一封,寥寥数字,道别,言谢,芳姿已然离去。
      桓正修雅心内隐约猜到魄如霜为何离开论剑海。虽然担心她刚刚痊愈的身体,但人各有志,她欲离去,他不会阻拦。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曾几何时,她以为她回到天羌族的家乡会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温暖,怀念,微微伤感却终归是欣喜的。她以为会是这样 。她以为。
      然而,不是。
      被战乱沾染过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散发的都是浓浓的怨恨哀伤。冷阳里人饮泣,寒月下鬼夜哭,无限萧瑟。
      一寸一寸走过往日熟悉的土地,一寸一寸将脑海中的故乡记忆唤醒。这半堵颓墙,这废石乱地,它们曾经的模样,她有的记得,有的已经记不清了。然而,她记得,这里是天羌族,它们在那场战争之前,是她的家。
      长姐曾言,这个如今只有断壁残垣荒冢连天的地方,曾是她们美丽的家乡。有无数天羌族的鲜血撒在这里,有无数的英魂在此长眠。
      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他一生都无法被宽恕的错误——被她杀死的大哥的墓前。想到已故的兄长和尚在的姐姐,魄如霜慢慢的,慢慢的,跪倒在策师的墓前。
      昔日天羌战魂死,今朝隔世倩影生。
      沾上洗不掉的弑亲罪孽的双手用衣袖仔细的擦拭着木雕的墓碑,魄如霜轻声说道:“大哥,我来看你了。*
      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没能为族人报仇,没能救回你的性命,没能管住我的心,深陷情网。他们告诉我,道羌之战是因为天羌族的侵略,他们没错;姐姐告诉我,那是我们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我们没错。大哥,你也会如姐姐这般告诉我吧?
      大哥,我知道江湖从来身不由己,你和姐姐为复仇已经付出全部,可我……可是我割舍不下我的内心,我不忍看苦境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我不愿意更多美丽的家乡变成如今的天羌旧址模样。
      将碑上的尘埃都擦拭干了,魄如霜退后,对着兄长的坟墓,重重叩首。
      大哥,我割舍不了我的不舍与不忍。所以,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长姐,对不住族人。九泉之下,族人灵前,魄如霜愿意领罪。而现在,星河靖海随心而行。
      九叩已毕,魄如霜起身,转身离去。
      一颗水珠随风而落,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消失不见。
      故乡的土挽留了故乡的泪。天羌游女,从此无乡。
      江湖风雨乱纵横。时间却不会因为这些情仇或是非做片刻的停留。于是,一样的日升月沉里,一样的时光匆匆中,这个江湖一样的风起云涌。
      巍巍葬天关,高峻挺拔,雄奇诡谲,昭示着森狱皇族的威仪显赫与深不可测。然而这座威仪城墙之下,有多少因音土而枉死的冤魂,被铸造成这座城池的根基。多少冤魂的哀哭,围绕着这建立在侵略与血腥之上的王权。
      在葬天关的后花园之中,贵为森狱之后的女子坐在华丽的坐椅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怀中的宠物黑蜘蛛,静静的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她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想起前几日那次姐妹相会,逸冬青清晰地感觉到,如今的妹妹,和当初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妹已经改变了许多。看得出来,小妹如今比之当初的星河靖海憔悴了很多,曾经不见烦忧袭扰的眉宇如今却似有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萦绕。她看见这样的妹妹,是真的心疼的。可是,大哥尸身之上残余的五氏仙剑的气息让她不解。她不相信妹妹会对亲人下如此杀手,然而,那残存的不容错认的剑气却明白的告诉她,大哥的死,与小妹脱不了干系。可是,为什么?难道还是为了倦收天?妹妹真的会为了情下如此杀手?
      小妹,如果真是这样,你是多么的不智。你可知道你所追寻的爱情,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就像当初那个毫不手软的将声称深爱的妻儿囚禁入永寒之地的某人一样不堪。
      哈,所谓爱情,所谓爱人,所谓婚姻,都是如此的虚假。
      只有仇恨,才是存在的真实!只有报仇!
      翻腾的心绪让逸冬青不自觉的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宠物蜘蛛被突然加大的力度捏的拼命挣扎起来。逸冬青一惊,松开了手,宠物蜘蛛瞬间从她怀中爬下去,躲进了阴暗的角落之中。
      她定了定神,扬声唤道:“来人,传山精木客。”
      身边的侍人领命下去了,不一会,山精木客便来到她的面前。
      “参见黑后。”
      “免礼。,本后唤你前来是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
      “黑后请讲。”
      “替我监视星河靖海魄如霜。看好的他的一举一动,一旦她又什么异常行为,你立刻想我禀告。”
      “敢问黑后,魄如霜现在何处?”
      “论剑海。”
      “这……”山精木客有些迟疑,“论剑海戒备深严,想要混迹其中监视别人,恐怕……”
      “嗯?有困难?”黑后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的斜了山精木客一眼,山精木客心神一凛,低头道:“没有,属下这就去办。”
      黑后慵懒一挥手:“去吧。”
      山精木客躬身退了出去,逸冬青靠在座椅之上,轻轻笑了。
      呵呵,小妹啊……

      此刻,烟雨斜阳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新任南宗道磐的原无乡看着门口的碧色身影,先是一惊,转而大喜:“魄如霜?你的伤好了?”
      魄如霜笑道:“承蒙银骠当家挂怀,我的伤势如今已无大碍了。”
      原无乡笑道:“这便好这便好!”说着,他将魄如霜迎进了院内,边走边道:“贵客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银骠当家有失远迎,见谅见谅啊!”
      魄如霜抿嘴笑道:“哈哈,这可就不敢,在下怎敢劳烦南宗道磐大驾出门相迎呢?不敢,不敢!”
      原无乡微微赫然:“你也知道了这件事啊,接下道磐之位,我实在惶恐。”转而又道,“其实做道磐真的没什么好处啊!外面都称我为银票当家,可是你们这些朋友是知道的,我常年靠烧饼度日,银票当家穷矣!真的穷啊!”
      “……”魄如霜看着他那一身银光闪闪的行头,和那低调奢华的水晶头饰,再看看对他哭穷的某人,决定不做评价。一向严肃的倦收天怎会与这等脱线之人成为挚友的?莫非还真的是性格互补?

      虽说是穷,待客之礼还是不能废的。银骠当家将魄如霜引致花园之中,泡茶待客:“魄如霜,你的伤势好了,倦收天可知道?”
      魄如霜淡淡一笑:“他不知道。”
      原无乡颇为惊奇:“嗯?他前段时间为你求医问药可是着急得很,你为何不先告知他,也好让他安心哪。”
      魄如霜一笑:“我知道了,稍后会告诉他。”
      原无乡点头:“这便好。”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
      魄如霜端起茶杯,送至唇边,正想喝,就听原无乡道:“你身体复原了,理应先去找倦收天啊,怎么先到烟雨斜阳来了?”
      魄如霜顿了顿,将手中的茶又放到了桌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此次前来,确实是有事找银票当家相商。”
      “哦?不知有何贵干?”
      魄如霜看着原无乡,正色道:“我此番前来,是为天羌族之仇。”
      原无乡心神一凛,迟疑道:“我曾经说过,天羌族之仇我一肩担下,待森狱不在危害苦境之时,原无乡之命,你随时可以取走。但现下森狱荼毒苦境,此刻,我不能……”
      魄如霜打断他,道:“银骠当家无须担心,我今日前来并非索命。”
      “嗯?那你是来?”原无乡这回是真的不解了。
      魄如霜道:“我今日前来,目的有二。第一,请银骠当家配合我,了解此桩仇怨。第二,请银骠当家应允,日后若有一天森狱蜕变黑后有危险,你会尽力保她性命无虞。”
      “啊?你要我保森狱黑后?”原无乡眉头大皱,“恕我多问一句,为何你会有此要求?”
      魄如霜叹了口气,苦笑到:“你口中的森狱黑后,乃是我之长姐,繁雪逸冬青。”
      原无乡大惊:“这……”
      “天羌族如今只剩我与姐姐了。事到如今,我已无法按照姐姐的心愿为族人报仇雪恨,只能尽力保她周全。”魄如霜的声音平淡,却无比苦涩。
      原无乡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却隐隐感觉出不对来:“且不说令姐如今贵为森狱皇后,大权在握,怎会有性命之虞,就说保护她这回事,你托付于我,为何不自己来呢?”
      魄如霜这回倒是笑了:“哈,莫非银骠当家以为没有了太玉心素的我还是当初那个天下第三的星河靖海?”
      “额,抱歉。”原无乡自悔失言,不由得心生懊恼。
      “无妨。”魄如霜倒是毫不介意,再开口道,“你所言不错,我姐已贵为皇后,却不知森狱皇室权斗无日无之,如今更是趋于白热化。姐姐她在森狱的根基薄弱,万一哪天一招棋错,她的处境会非常不妙。”
      魄如霜站起身来,正色对着原无乡道:“所以魄如霜在此拜托道磐,如果到了那一天,万望阁下帮姐姐一把,保她性命无虞,以此作为道真对我族的弥补。星河靖海在此谢过,望道磐应允。”说罢,她抱拳,对原无乡深深一礼,一躬到底。
      原无乡连忙起身扶她:“千万别这样,你是我之救命恩人,你这样,可是折煞我了。原无乡承诺,若是有了那一天,我和倦收天定会尽全力护……护繁雪周全。”
      他特意在“倦收天”三字上加重了语气,魄如霜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而她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道:“那我在此先行谢过。”
      原无乡见魄如霜如此。是不愿多谈倦收天之态,只好换了话题:“那么,你刚刚说了结天羌族的仇恨,不知如何了结法?”
      魄如霜道:“请三日之后,银骠当家到天羌族故址与我一会。到时你自会明白。”
      原无乡道:“好,三日之后,原无乡定当赴约。”
      魄如霜道:“如此,魄如霜今日叨扰已久,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原无乡心中一动,唤道:“等等。”
      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的魄如霜回头看着原无乡,疑惑道:“还有事么?”
      原无乡看着她,道:“我想知道,你此番行动,可有让倦收天一同前去?”
      魄如霜摇头:“没有。我不想他知道此事,”笑了笑,她继续道,“这算是我之私心吧。纵使他无心与我,我也不愿站在他的对立面,刀剑相向。”
      原无乡不语,着实为这两人感叹。
      魄如霜见他沉默,又是微微一躬身:“那么,三日之后,天羌故址再会了。银骠当家,请。”
      原无乡将魄如霜送出了烟雨斜阳,看着渐渐远去的魄如霜,低声叹气。唉,北大芳秀,你何其有幸,让魄如霜如此待你。转而又摇头,倦收天啊,你这根呆木头,要何时才能开窍啊。

      与此同时,葬天关内,内殿之中。
      “启禀黑后,前几日魄如霜便离开了论剑海。”
      “嗯?那她现在何处?”逸冬青眉头一皱,心觉不妙。
      “属下无能,如今魄如霜已不知去向,不过……”
      山精木客话还没说完,黑后一挥手,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山精木客的咽喉,将他提至半空。黑后看着悬在半空的人,笑道:“什么叫做’不知去向’?”
      山精木客被掐住咽喉,在空中针扎着。黑后继续道:“本后是如何交代你的?莫非本后的吩咐,你未曾听清?恩?”
      山精木客被悬在半空中挣扎着,断断续续的说道:“属下该死……黑、黑后,息怒……咳咳……魄如霜不见前……送了一封信到葬天关,指名……要给您……咳咳”
      “嗯?”黑后眉头一皱,再一挥手,无形手臂消失,山精木客摔倒了地上,趴在地上咳嗽。
      看着地上匍匐之人,问道:“信呢?”
      山精木客爬起来,抖抖索索的从怀正去除一封信,递到黑后手中。
      黑后接过,随口道:“此番饶过你,若是还有下次,就不会如此简单了。下去吧。”
      山精木客躬身退了出去。黑手取出信笺,看了下去。
      嗯,小妹约我三日天羌故地单独相见?黑后似笑非笑的挑起眉,呵呵,小妹啊,我便等你三日。但看三日之后,你会给我一个怎样的答案了。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黑后也果然如信中所言之身来到天羌故地。
      已经不复旧日模样的故乡让逸冬青多少有些感伤。然而看到兄长墓前那一道意料之中和一道意料的身影时,那些感伤瞬尽数化为愤怒,所有情绪都化作唇边冷笑:“呵呵,我的小妹,你今天带着这鼎鼎大名的银骠当家,如今的南宗道磐到大哥墓前来,难不成是想要大哥看着你是如何又一次和仇人一道杀了自己的亲人么,恩?”
      魄如霜听到姐姐这种锥心之言,登时白了脸色,说不出话来。与她同来的原无乡眉头一皱,说道:“黑……不对,逸冬青,杀你族人是我而非魄如霜,有事冲我来,她是你妹妹!”逸冬青看着原无乡,冷哼一声,不予理会,继续对魄如霜道:“我之小妹,我原以为你是倾心于倦收天,如今看来,莫非是我猜错了?”
      原无乡一听此言,眉头皱的更紧,正欲开口,魄如霜安抚的拍了拍他,对他轻轻摇头。他只好把已到唇边的话咽了下去。魄如霜转身,面对着逸冬青,道:“姐姐,我今日约你前来,是想说当年道真灭我族之事。前几日我曾去琉璃仙境,欲见倦收天,向他问清当年之事,但是未能见到他,却遇上了清香白莲素还真。”
      “哦?”逸冬青挑眉,“那位鼎鼎大名的苦境贤人?那素贤人又和你说了些什么?”
      “素还真告诉我,道羌一战,事有蹊跷,经他查证发现,此事另有隐情。”
      …………
      …………
      魄如霜将素还真告诉她的话和盘托出,如此这般的全数说给逸冬青听。原无乡在旁听着魄如霜的叙述,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等魄如霜将事情讲完,他已经黑着一张脸,僵在原地,又惊又怒。
      逸冬青听完魄如霜的叙述,唇边的冷笑愈发加深:“哦,如此看来,原来天羌族和南北道真都是受害者,都是那位葛先川阴谋下的牺牲品咯?在你看来,杀尽天羌族族人的道真之人实则无辜,恩?”
      魄如霜一时语塞:“姐姐,我……”逸冬青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问她:“小妹,我来问你,你觉得道真是非不分的侩子手和我族之人哪个更无辜?”魄如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逸冬青继续道:“就算你说的属实,那么天羌族这一千五百人命的血债该如何偿还?”
      魄如霜道:“当年屠戮族人的道真之人,李公烈、刀中品已死,收集情报的最负英雄也被我废去武功此生赎罪,而倦收天是救我初冰封的恩人,我也曾刺他穿心一剑,原无乡是恩人至交,也是我之好友,妹妹私心,希望姐姐饶过他二人性命。”
      逸冬青只是冷笑:“哈,恩人?小妹,我对你很了解,你可直说是情人啊。至于饶过他们?我若饶过他们,九泉之下将无颜面见被他们屠杀的族人!道真不灭,此恨不消!小妹,你若还认我这个姐姐,就该与我一起杀了银骠当家,为族人报仇!”
      这回原无乡不等魄如霜开口,抢先道:“我曾与魄如霜立约,只要黑海森狱不再为祸苦境,原无乡随时引颈待戮。黑后若是愿意退兵回森狱,原无乡的性命,随时可以给你。”
      逸冬青哂笑:“用你这原本就掌握在我手中的性命,换取我在苦境的霸业?原无乡,恐怕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原无乡道:“此前我们也交过手,恐怕,就凭你蜕变黑后,还要不了我的性命。”
      话已至此,魄如霜知道,今天的谈判已经完全破裂了。
      逸冬青听原无乡此语满含讥讽,原本就高涨的怒火再添三分:“狂妄!七绝离恨!”
      逸冬青急怒攻心,一出手便是绝招。原无乡也保提元功,预备接招。
      七绝离恨一出,天羌故址风云变色,沙尘翻滚。
      然而……
      “小妹!!!!”一声尖叫,好似杜鹃啼血。没有人知道魄如霜是什么时候挡在原无乡身前的,等风沙平息了,逸冬青只看见挡在仇人身前的碧色身影缓缓倒下,欲坠黄土。原无乡被魄如霜的舍身相互惊得呆在原地,看见缓缓倒下的人,急欲相扶,却被瞬间到身前的逸冬青一掌挥开。原无乡再想靠近查看魄如霜的伤势,被逸冬青一句冷到极点的“不要过来”定在原地。原无乡又惊又急又愧,却不敢再靠近她们,只能站在原地焦虑的看着被逸冬青抱在怀里的人。
      逸冬青抱着重伤的妹妹,既痛且怒。她欲检查魄如霜的伤势,却不料她一动作,魄如霜便吐出一口血来。逸冬青不敢有太大动作,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妹,你……为什么?”
      魄如霜口中不停的渗出鲜血,虚弱的声音让逸冬青一阵阵的心痛:“姐姐……放过……他……咳咳……”逸冬青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大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他?你看清楚,他是原无乡,不是倦收天!!”
      魄如霜勾起嘴角,像是要挤出一个笑容:“因为苦境……需要他……他们……”
      逸冬青用力摇着头:“苦境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忘了我们的家就是毁在了苦境道门手上么?”
      魄如霜又吐出一口鲜血,虚弱的笑了:“为了…更多……美丽的家园……不在重复、重复……天羌族的……悲剧。”
      逸冬青顿住了。她看着怀中的人,苍白的脸,虚弱的笑容,刺目的鲜血。带着血腥味的笑容艳到极致,美到极致,以至于她此生都无法忘记魄如霜这个笑容。
      良久,逸冬青将怀中的人缓缓放下,站起来,然后转身。
      背对着魄如霜,逸冬青,此刻应该说,黑后的神情恢复了原来的淡漠。
      “既然你舍命相保,我答应你,放过原无乡和倦收天。”
      “在我黑后统领之下的森狱,不会再在苦境上演天羌族的悲剧。”
      “从今以后,我的小妹死在我的掌下。你不再是我的妹妹。所以,我不会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中了七绝离恨,你还有七天的性命。好自为之。”
      说罢,黑后抬脚便走,再无一丝留恋。一直在远处看着的原无乡见黑后竟这样就离开,登时怒火高炽,银票玄解顿时化剑上手,拦在了黑后身前:“解药!”
      黑后淡淡看他一眼,毫无表情:“让开。”
      原无乡手持玄解,直指黑后面孔:“解药!!”
      黑后似笑非笑:“凭什么?”
      原无乡怒不可赦:“那是你妹妹!”
      黑后神情淡漠,直视前方:“我刚刚说了,我妹妹死了。”
      “你!!”
      原无乡正欲动手,身后却传来了魄如霜的声音:“让她走。”
      原无乡停顿片刻,收起玄解,走过去扶起地上的人,查看他的伤势。
      黑后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了魄如霜虚弱却带着感激的声音:“谢谢你,姐姐……”
      黑后脚步略一停顿,然后离开了,依然没有回头。

      原无乡检查这魄如霜的伤势,眉宇紧锁。她的情况非常不妙。比起当初倦收天身中七绝离恨的请况还要糟糕许多。倦收天好歹还身体强健,而魄如霜失去了太玉心素,此刻又是大病初愈,如不及时医治,不用等七天了,只怕再过一会就会丧命。
      原无乡无奈,只好给魄如霜服下一些随身的救命丹药,再运功为她治疗外伤。魄如霜是为了救他而受伤,他很想立刻给她全部治好。可是苦于七绝离恨的特性,他又不能全部为她治好。他只好先为她恢复五成伤势,然后再去翠环山求助于素还真。素还真医术高超,但愿他有办法。
      原无乡扶魄如霜起身,告诉她他的打算,欲运功带他前往琉璃仙境。不料魄如霜突然出手,点了原无乡周身几个大穴。原无乡穴道被点,无法动弹,他诧异的看着魄如霜,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
      魄如霜经过他的医治,身体恢复了一点。她将弯着腰的原无乡扶着放到地上坐好,对他歉然一笑,声音中依然带着虚弱:“抱歉了,银骠当家。我不能跟你去琉璃仙境。”
      原无乡很想问她为什么,无奈魄如霜连同他的哑穴一起点了。他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今日前来,便想到了这个结局。说到底,我还是自私的,对不起姐姐。我知道姐姐疼我,在看到我以命相抵后,她纵使千般不愿,也会妥协。我对不起她。”魄如霜笑着,眼泪却顺着眼眶流了出来。原无乡很想开口安慰她,却仍旧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希望你能记得你我的约定,万一有那一天,保全我的姐姐。我在九泉之下,也会谢谢你。”魄如霜说到这里,又咳嗽了几声,口中又有血溢出来,原无乡大急,身体还是动弹不得,他暗自运功,冲击着周身穴位的禁锢。
      魄如霜随手用衣袖抹掉了脸上的血和眼泪,继续道:“今天多谢你愿意前来,为我了解这桩心事。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魄如霜从怀中取出一封封好的书信,放到原无乡膝上,“琉璃仙境我是不会去的。你也知道,七绝离恨除了我姐姐和阎王,无人可救。去了也无用。我不想让倦收天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已经没有希望在一起了,我不愿意让他觉得亏欠我。所以拜托你帮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最后我想说,自我冰封以来,你我接触不多,但我知晓,银骠当家重情重义。虽然初次的见面,你不甚合我的眼缘,但是如今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你觉得如何?”她看一眼原无乡,动弹不得人直勾勾的看着她,满眼焦急,她不由得笑了,“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容我叫你一声,好友。好友,望你今后多多保重,可能的话,也帮帮倦收天。毕竟,你我都知道,他……还是很呆的。”
      魄如霜直起身来,整理好已经染血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对着原无乡抱拳,爽朗一笑:“就此别过了,好友,保重。”
      说罢,魄如霜转身,毅然离开。风吹起她绿色的披风,扬起一片飒然决绝,与那个苍白却爽朗的笑容一起,落入原无乡的眼里,化作无数的悲痛、遗憾、惋惜、急切,却无法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来挽留。他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自己的实现当中,心中不断重复着,魄如霜,好友,原无乡绝不会他的遗忘成为你是的结局。
      已经荒凉的天羌故地,风呜呜的呼啸着,如同坐在风中的人无奈的叹息。
      倦收天,魄如霜的这份深情,你何时才能明白。

      最近整个苦境都流传着关于道真双秀的传说。
      据说几个月前,一向温和如水的银骠当家直闯琉璃仙境,揪住刚刚从碧波池药浴起来的北芳秀,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顿老拳。
      据说几个月前开始,北芳秀几近疯狂的在整个苦境寻找着什么。
      据说北芳秀曾经手握名剑挑上葬天关,要见森狱的蜕变黑后,却被黑后让玄膑太子一句话打了回来。
      据说…………

      曾经伫立在永旭之巅的金色身影,此刻站在湖海星波,看着眼前的盈盈湖水,确实如她所言,诸芒入波,碎如星光,景致绝无仅有。
      他如今已经可以看见她说的美景了。
      然而……
      他,此生有没有可能,亲眼看见她呢?

      当日原无乡的怒吼依然回荡在他耳边。
      “倦收天!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呆子!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木头到残忍的朋友!!!”
      倦收天无奈。其实,木头是假,逃避是真吧。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找不到她?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是对我的惩罚,是么?
      倦收天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前襟。那里传来的纸张的触感,告诉他,她的信还在,在最贴近他的心脏的地方,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缓慢跳动。
      她信中的内容,寥寥数语,他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休说前尘是与非。是如是,非莫非。初识情字,沧海楚云回。未曾作它嫁杏归,灼芳华,盼宜家。
      倦论风云气自殊,衾里梦,枕边书。星河靖海,人世几沉浮。莫问何处是归途,且忘情,再忘吾。”
      倦收天苦笑。
      忘?已然铭心刻骨,如何能忘。
      今生今世,碧落黄泉,他一定要找到她,向她诉说自己已然看清的心境,而后与她退隐江湖,从此只与星光晨曦相伴,不问世事,袖手风云。
      一定要,找到她。
      生要见人……
      他看着眼前美丽的湖景,闭上了眼。
      死,要见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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