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之琳琅如嬅》菽藜

14、外事

　　“博尔都噶尔国？”

　　“对呀，就是博尔都噶尔国，他们的使节年纪不大却个个头发灰白，瞅着可吓人了！”明瑞信誓旦旦地说道，听说有洋人国王派特使进贡，大家伙都好奇地紧，他撺掇着达尔罕世子色布腾巴勒珠尔带着一群孩子躲在乾清门边上偷看，连陈师傅都没发现。

　　“尹庆铮，你说说看。”琅嬅点点头，又问另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孩。这孩子出自镶黄旗章佳氏，是刑部尚书尹继善的长子。尹继善是雍正朝的宠臣，入仕八年便官至两江总督。去岁其父尹泰病乞，乾隆特召他还朝出任刑部尚书，还令其子入宫侍读以示恩宠。

　　“回皇后娘娘，这博尔都噶尔国人确实生得奇异，我听陈师傅说，这国特使在雍正五年的时候也来过，还得了先帝爷好大礼遇呢。这次来说是贺皇上登基，也不知这博尔都噶尔国究竟在何方，消息一来一去竟拖到了现在。”

　　琅嬅心下赞叹，这孩子比明瑞还要小上一岁，处事却沉稳许多，听闻学问在上书房一众哈哈珠子中也算出类拔萃，如此和明瑞一文一武也算是不错。

　　“明瑞，今日你回家一趟，将这封书信交给你六叔。”琅嬅的六哥富察·傅新在礼部主客司办差，对这事应该有所了解。

　　打发了一众孩子，琅嬅觉得有些无力，自古以来能实现后宫干政的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皇帝昏聩、二是幼主临朝，琅嬅一样不靠。况且清朝对后宫的限制及其严密，宫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大多胸无点墨，是以她格外重用家学渊博的喜塔腊尔晴。可就算琅嬅通过尔晴介入了内务府权势之争，很多国家大事她还是在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听到一星半点。

　　她知道外戚动作太大会让乾隆不喜，可她实在没得选啊。琅嬅落笔写下博尔都噶尔几个大字，又试着用字母拼写，PORTUGAL，一个深藏在前世记忆中的单词跃然纸上，这西洋小国八成是葡萄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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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春宫，今日轮休，尔晴坐在自己的铺位上绣花，明玉凑到她面前，好奇地问道：“你在绣大饼子吗？”

　　自从得知傅恒要进宫觐见，尔晴就有些神思不属，被明玉一打岔，她才回过神来。

　　“我在绣月亮。”可绣棚上那黄澄澄的一轮圆，怎么看都想大饼子，尔晴一时憋闷，将绣棚拢回篮子。

　　明玉是和她同一批进长春宫的小宫女，生性天真烂漫，皇后喜欢将她叫在身前逗趣，却不让她承担要紧事，尔晴都涨了两次月例了，明玉还做着洒扫庭院的活计。

　　“傅九爷今日要进宫觐见，时候差不多了，我去领人。”她交代了几句前厅的事，就独自前往春华门等候。

　　日头正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站在寒风中也不觉得冷。富察傅恒从远处走来，他已经十七岁了，身量抽得飞快，已和她记忆中的面目有些出入。傅恒的脚步声就响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她努力克制自己，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只觉得脖颈酸涩异常。

　　“傅九爷，主子在东暖阁等你。”进了长春宫，傅恒脱下斗篷随手递给她，尔晴看见他的腰侧挂着一只青绿色獬纹荷包，心里有些甜蜜，这是她亲手绣的。她恭恭敬敬地接过斗篷，拿到退室用上好的红萝炭烤上，又在炭火里加了些沉水香的碎屑。

　　香气氤氲而起，尔晴的思绪渐渐飞远，回到乾隆元年的那个冬天。

　　那日阳光极好，她在祖父书房外晾晒书籍，说是晒书，不过是她和那些故纸一起晒太阳罢了。祖父是旗人里少有的读书人，他常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现在他们住上黄金屋了，只是不知“颜如玉”又在何处。

　　她躺在祖父的藤椅上，懒洋洋地翻着话本子，一个如玉的少年忽然闯了进来，说要寻一本前朝棋谱。她明明不懂弈棋，那日却莫名不舍，偷偷藏起就在手边的棋谱：“这可是孤本，给了你，我家就没有了。”

　　“这……我就借阅几日，抄完了就给你送回来。”

　　她和少年在院子里翻了好久，知道他兄长来催，尔晴才装作找到了棋谱。那几日她一直等着那个少年上门还书，可是怎么都等不到。直到在祖父的桌案上再次看到那本棋谱，她才知道这个少年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他的五哥在祖父手下当差。

　　原以为自己也会像几个姐姐一般随便寻个由头落选，年纪渐长尔晴渐渐有些患得患失，唯恐家里为她定下人家。可哪知乾隆二年的元月，家里忽然请了两个积年的老嬷嬷让她好好学习规矩，说是日后要到皇后身边当差。

　　她不知家里有何成算，难道也要学高家金家一般，将女儿送到王府做格格吗！可大阿哥也不过十岁，还是没有母家庇佑的庶子，到这样的阿哥身边又有什么后进可谋呢？

　　雍正十三年，还未改元的皇帝便将无子的侧福晋高氏全族抬入镶黄旗，上三旗包衣在内务府里的明争暗斗越发激烈了，她祖父从内务府大臣的位置上转任外官，正白旗无人可推，渐渐被排挤到内务府权力边缘。祖父从不将她当做孩子敷衍，他的那番话直到进了这紫禁城尔晴才真正明白——有人嫉妒她家仕途顺畅，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尔晴心中燃起了熊熊斗志，喜塔腊家的男儿争气，女儿也不能落了下乘，既然要进宫，那就做皇后身边宫令女官，好好整治那批蝇营狗苟的卑鄙小人。苍天不负，仅仅一年，她靠着自身的聪慧勤勉在长春宫站稳了脚跟，也依靠喜塔腊氏的身份收拢了宫中正白旗的力量，成为皇后的左膀右臂。

　　“尔晴姐姐！”明玉慌慌张张进了屋，见尔晴还在发呆，忍不住大声喊道。

　　炭火正好爆出一颗火星，尔晴慌忙退了一步，心中责怪自己出神，低下头来仔细检查怀中傅恒的斗篷，还好不曾燎到分毫。

　　“有什么事吗？”

　　“我家里出事了！能不能借我些银子应急啊！”明玉一向依仗尔晴，刚得到消息就跑来向她求助，全然不曾想到尔晴也才不过十四岁。

　　“你可知是什么事故，还差多少银子？”

　　“你也知道我阿玛没补上内务府官缺，只能偷偷从盛京走货贴补家用，他行货的时候遇上盗贼，折了一车子货，还伤了腿，说要十两银子赔那货行……不然就要告上官府！好姐姐，你先借我些，日后我用月例慢慢还。”

　　“十两！你可知皇后娘娘的俸银不过每年一千两，你一个洒扫宫女少有赏赐，靠那点月例得攒多久才能攒下这些？”尔晴惊道，十两银子已够京城一家半年嚼用，她不用接济家中，倒是攒下了些银子。“我这里有三两银子并一支家中带出的银簪子，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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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牵扯颇多，姐姐还需慎重。”

　　“我已知晓，你且归去，适才我说的文书，你让六哥誊抄好，趁着年节送进宫吧。”

　　“……是。”傅恒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一年来自家皇后姐姐有些变了，往日每每念叨的娶妻之事竟一次也未提起，只问些朝堂上无人问津的事务。傅恒不免有些着急，却又难以启齿，来年便是新朝第一次大选了，以她的家世才貌……

　　而琅嬅还沉浸在傅恒带来的信息中，这事比她所想复杂许多，葡萄牙来使目的不在开放通商，而是为了天主教的传教事宜。这就颇有些尴尬了，罗马教廷已不是控制着西方世俗权力的那个教廷了，按天主教那死板的教义，放开传教既不符合现实也不符合利益。如果来的是英国人就好了，据说马尔噶尼访华的时候可是带着珍妮机来的，可那时候富察皇后的骨头都烂了，自己能不能熬到这个时候都难说。

　　琅嬅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抓手，她想通过傅新从宗教事务插手西洋外交。这个时期的清朝根本没有现代外交概念，仍粗暴地将西方国家视作琉球朝鲜等朝贡国。礼部的外交职能基本落空，权柄都在理藩院蒙古衙门处理准噶尔和俄罗斯事务，若是西方世界知道泱泱大清将农奴制的沙皇俄国视作平等，却无视更为先进的西欧国家，恐怕伏尔泰等人吹出来的东方文明帝国形象立马就得崩塌。

　　一想到中国因闭关锁国错过的发展机会，琅嬅心中就升起一股迫切感，如果封建国家地位最高的女人都不能对国家起到一丁点儿正面影响，那她活在这个女性地狱究竟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