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之白鹭》亦珵

20、夜半飞贼

　　魔界的温度总是不温不凉，光亮也不似昆仑山时那般刺眼明媚，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具泛着幽幽冥火的铜色漆炉，再者便是卿天身下这张过分华丽的黑玉横床。

　　当年母亲知她体弱，不易修习灵法，这才汇集三界的能工巧匠打造此床，以助她通脉聚灵。

　　突然想到些什么，卿天只感觉一股力道冲到自己的嗓心，然后便是将身子紧紧蜷成一团，不可抑制地猛咳起来，似乎要把整个肺部咳出一般。

　　伏在塌沿儿边上阖眼小憩的玄衣男子瞬时清醒，腰板儿挺直，忙眼疾手快地将卿天搀起，右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动作细致温柔，丝毫看不出这人也是刚刚才自病痛中成功抽身。

　　“白鹭，你守了我三天三夜，也没怎生休息，如此一来，倒叫我心底过意不去了。”卿天侧眸凝着白鹭有些苍白的面色，心底不由溢出几分酸涩，自己这般落魄不堪的时候，却让他瞧了个正着。

　　白鹭勾唇笑笑，眉眼舒展开来，让人尤感赏心悦目，“你刚刚恢复，身子还很虚弱，本就需人帮衬，你我青梅竹马这么些年，我又怎会在这时弃你不顾？”

　　卿天闻声言哽在怀，还未开口，白鹭便坐在塌边与她直直相对，似乎思虑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卿天，我知你喜欢钧梧已久，可你又何至于如此伤害自己？你可知鎏英姑姑她为了你……”

　　白鹭话还未说完，卿天的眼泪便啪嗒一声滚落，恰恰滴在他手背，微灼烫人。

　　“我又怎会不知……”

　　卿天喃喃两句，记得自己前几日刚刚醒来的当夜，本应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母亲，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静静抱着她的手臂，见她终是睁眼了，眼泪突然就似不要钱般落个不停，那还是她第一次瞧见母亲如此狼狈的样子，也是她第一次瞧见在母亲那般不肯服输的性子下隐藏的敏感和脆弱。

　　许是父亲去世地过早，在她心底母亲便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可她却忘了，母亲再怎么要强，终究也只是一个被父亲宠坏了的小女人，是她的出生，才让母亲变得铠甲坚硬，不惧风雨罢了。

　　“白鹭，你知道吗？其实这些伤并不是我自己想不开所为。”

　　卿天泛着红透的眼睛笑着回望白鹭，在白鹭震惊的眼神中接道:“我不敢和母亲实说，所以只能从你这里排解一二，你莫要嫌烦就好。”

　　白鹭安静坐在原处，卿天再次陷入当日的回忆之中，“当日我和钧梧本来已经追到戚埕，并将他成功收服，可我们回到集合点后才发现你已经离开了。我追问阿棱缘由时，她却只低头沉默不语，最后还是钧梧甩开我的双手，告诉我他就要和阿棱定亲了。他的眼神满是嫌弃，似乎在看一个早便被他厌恶的人。”

　　白鹭猛然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手指还是几不可见地颤抖起来，卿天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眸子里是一抹哭笑不得的自嘲和难以挽回的冷意，“你知道吗？我想过无数种结局，可我不曾想最终我的钧梧竟是被她给夺了去，呵呵，钧梧竟还为了护着她，反手将我重伤……”

　　“你说什么？”白鹭脑中一震，“你的伤原来是拜钧梧所赐？”

　　他本来还想添上一句，他想问问卿天是否当真伤了阿棱，可话还未出口，内心便已经将自己嘲讽了千百遍。

　　棠樾，她如此玩弄了你的感情，又狠伤了你的挚友，你竟还想着关心她么？

　　卿天的咳嗽周而复始，再次狠狠折磨着她的心肺，她却嗤笑一声，“他明明知道如果对手是他，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还手，可他还是狠心伤了我……”

　　白鹭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揽进怀中，右手拍拍她的发顶，感受到瞬间湿透的肩膀，不由深深叹了一声。卿天缩在他怀中狠狠发泄一番，还不忘开口反省道:“白鹭，是我识人未清，竟还想着撮合你与阿棱，谁知她竟如此回报于我，也害你受累了。”

　　白鹭的声音辨不出任何情绪，只听他道:“莫要再说了，你我之间本就不必如此见外。”

　　待她哭地累了，白鹭才帮着卿天服下清心丸，而后倚在她跟前守了大半个时辰，见卿天逐渐闭上眸子，呼吸声也愈发平缓，这才为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出房门。

　　门外银辉清冷疏远，不似人界那般光华皎洁，白鹭按住心口，重重吐出几口浊气，这才能强迫自己把那股愈发不安的心情压抑回去，以及夹杂着的那些本不该有的思念。

　　记得之前听鎏英姑姑提起，说那钧梧寻得戚埕后，并未急着回昆仑复命，似乎忌惮于卿天背后的魔界势力，他竟自甘堕落，与魔界叛徒余党勾结。

　　魔界叛党余孽行踪不定，到处寻衅滋事，计谋颇深，鎏英虽有心剿灭，但奈何地形地貌的变幻多端，始终是力所难及，这才不得已请来旭凤等人，整日整日地待在偏殿共同商讨对策。

　　白鹭眉心绞在一处，以前他还当真看不出钧梧此人面上清淡磊落，可这心思却超乎常人地深沉难懂。单看他此举，便不是个甘于平庸的性子。

　　但是对一个爱慕自己多年的女子出手如此毒辣，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白鹭眸中聚了层层冰霜，还未抬脚踏出卿天的院子，便感觉前方不远处闪过一道绰绰人影，鬼鬼祟祟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白鹭两步踏空跟上，谁知那人的速度竟似与他相当，白鹭追得难分难舍，最终不得已才展出双翅，翅上灵羽迸射而出，乘风呼啸而过，直直击中那人肩膀。

　　白鹭只瞧见那人墨色的衣领下浸出一片黑红，而后那人脚步踉跄，猛地跌下半空，栽倒在无人经过的灰墙一角。

　　白鹭慢悠悠踱到那人跟前，只以为是那魔界叛党派来监听近况的魔祟奸细。手指轻轻弹开那人面上的黑纱，当他的视线触及那人紧闭的眸子以及那被鲜血染红的双唇时，他才顿时惊地手脚冰凉。

　　他想，那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