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之白鹭》亦珵

17、花街柳巷

　　此间正值深夜，月华皎皎，却不及街上灯火如龙。

　　白鹭飞身略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轻旋幽幽站定于刚刚钧梧消失的漆红色大门处。蹙眉抬头，“踏月寻春”四字便龙飞凤舞般现于眼前。

　　白鹭虽未经人事，但好歹受彦佑君思想精华之熏陶多年，掐指一猜便也能猜得这定是那凡尘俗世中所谓的“男子堕落之源”。

　　不知是佳酿上头，还是纷纷扑面的暖香之故，白鹭的面色已晕起点点红霞，脚步却大无畏地直直抬起进门。这踏月寻春阁内以酒红色为主要格调，四壁饰以金粉彩英，角落廊道皆悬以琉璃长灯，还算华丽。

　　白鹭正在思忖着钧梧那厮去了何处，便见一团移动的花花绿绿迎面而来，待其踱步到跟前，白鹭才发觉此人该是传统意义上的青楼老鸨，俗称妈妈。

　　只见那老鸨双手麻溜挎上白鹭的手臂，口中惊呼几声，像是瞧见了难得的贵客一般，面上笑地春风荡漾。

　　略略倾身，白鹭赶在那人话匣打开之前道了句：“在下棠樾，前来寻人。”

　　“这位公子可是瞧上了咱们这儿的哪位姑娘？”老鸨的声音更是腻地人心尖发颤。

　　白鹭稍稍挣开那人热情的双手，认真纠正道：“在下寻一位公子，青衣束发，腰挎长剑。”

　　谁知听得白鹭所言，那老鸨却神色古怪地上下打量白鹭一番，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仍是让他瞧出了一丝惊讶，抑或是唏嘘感叹。白鹭偏头，伸出修长玉手在那人眼前晃上一晃，不解道：“这位妈妈，店中可有此人？”

　　话罢，还不待那人反应，便听二楼的嬉笑打闹声自头顶上方传来，白鹭抬眸向声音来源挑眉望去，正好瞧见屋门半掩下，室内那位看似不落俗尘的青衣小道正左拥右抱，美人在怀，笑得不亦乐乎。

　　白鹭的头脑中霎时间闪过卿天那些年为钧梧做过的种种傻事，又忆起阿棱这段时日对他执迷不悟的真心相待，头脑中嗡嗡直响，拳头紧紧攥起，“咯咯”的骨骼森响声成功使得对面的老鸨花容失色，战栗着宽慰一句:“这位公子，莫要动怒……”

　　白鹭的耳中已经听不进任何声响，从一楼大堂到二楼包厢之内，白鹭仅用了短短一瞬，便将那沉浸于温柔乡中的男子狠狠甩在墙根，并顺势引起阵阵惊呼尖叫。

　　“不曾想，钧梧道长竟是个风流成瘾的性子？”白鹭皮笑肉不笑。

　　钧梧尚未反应过来便遭此重击，胸中一口闷血直接喷薄而出，缓缓爬起身来，他斜眼望去，只瞧见一位石青色长衫的清俊少年。脑中闪电般忆起些许往事，钧梧伸出手指抹下唇角污血，笑容却只增不减，“怎么？小道向来风流惯了，莫不是棠樾殿下因此醋了？”

　　醋了？

　　见此人不知反思，还反口戏弄自己，白鹭眉头紧蹙，长袖再次甩过，钧梧便直直扑跪在原处，口中鲜血再次涌出，“没曾想，堂堂火神之子，竟如此欺辱我一介小道，若是传至三界，怕不是要贻笑大方？”

　　白鹭不曾想钧梧那般谦谦有礼（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的性子，为何今夜竟如此厚颜无耻？思及此处，白鹭嗤笑一声，“钧梧道长此话是想比试什么？”

　　那人眸中锐光闪过，强自撑起身子点了点案上酒盅，勾唇道:“一人九壶，如何？”

　　竟要与他比饮酒？

　　白鹭还未点头，躲在一旁吃瓜许久的聘婷姑娘们早便一蜂窝冲下楼去取酒来，白鹭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色，本不欲多喝，可思及这几日阿棱的种种表现，男人的胜负欲却又瞬间燃起。

　　也罢，要输，便要他输得心服口服。

　　不知何时，本是白鹭出手教训风流浪子的一出戏码，在钧梧的伶俐出招下，竟转变为拼酒大赛。踏月寻春阁内上上下下的客人姑娘皆被此间的声响吸引，跟风般涌至门口，老鸨见此，竟还眼疾手快地售卖起了瓜果甜食，更有甚者还买定离手，下好了赌注。

　　虽说饮酒对于白鹭来说不算陌生，但又绝对算不上熟悉。他本人性子淡静温和，不喜闹市，更别说与人拼酒这么桩事，可既然今夜一时头脑发昏应了钧梧的邀约，那便是再难也要迎头破解。

　　这么想着，白鹭已有五壶下肚，头脑涨热地厉害，钧梧的身影在他眼前都有些打晃。硬撑着摇了摇头，还欲伴着众人的欢呼再饮一盅，便听“哐当”一声巨响。白鹭转头去瞧，只见刚刚还欢呼雀跃的人群全数淹了声息，再瞧，还能看见不知被谁徒手劈成两半的门板，此刻正颤悠悠绕着门框旋转，不时还传出几声“吱呀”脆响。

　　白鹭还待去看，眼前便彻底被一抹雪青色裙摆占据。接着，耳边远远传来一声熟悉至极的怒吼，“还不快滚？！”

　　白鹭笑笑，卿天的脾气还是如此火爆。

　　卿天此话一出，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厢房转瞬之间便只剩寥寥几人。白鹭回头去瞧，谁知刚刚与自己拼酒的那人亦不见了踪影。

　　“钧梧呢？”白鹭蹙眉，正想着让卿天好好瞧瞧此人的真面目，谁知却听一道淡无情绪的声音在身前传来，“若你是唤钧梧师兄，那他已经陪卿天去捉那妖狐了。若你在唤刚刚那只妖狐，那便等卿天二人将他擒回再说。”

　　妖狐？

　　莫不是……戚埕？

　　白鹭思及戚埕喜好变幻样貌、挑逗良家少男的怪癖，突然一口闷气憋在胸腔，头脑更晕。单手撑在圆桌之上，白鹭抬眼去瞧，正好对上阿棱通红的眸子，心底瞬时有些慌乱。

　　伸手打算抚上那人的脸颊，却被阿棱中途攥住，她的指尖冰凉、手心却是滚烫，“你为什么要与他拼酒？”

　　白鹭认真盯着她莹亮的眸子，乖巧待在原处，并不答话，便听阿棱又道：“以你的灵力修为又怎会看不出刚刚那个钧梧是戚埕所化？”

　　是啊，这般蹩脚的幻形术，他早该看透才对。

　　只是他妒火攻心，一心希望那个被阿棱中意的钧梧就是这般风流无耻之辈，希望她能多看自己一眼，仅此而已。

　　“我头有些晕”，白鹭见她握着自己的左手，顺势一个用力将阿棱紧紧抱进怀中，下巴搭在那人肩头，嗅着鼻尖的淡淡幽香，这才使他多日来波扰不休的心境逐渐踏实下来，“就让我抱一会儿”。

　　那一瞬间，刚刚见到白鹭在花街拼酒时的冲天怒气霎时间散了个七七八八，阿棱的脸色顺利覆上几朵红霞，耳垂隐隐发烫，感觉到白鹭的鼻息浅浅喷洒在自己的颈窝，更是如烙铁般灼地她心慌意乱。

　　腰间的双手越收越紧，阿棱戳了戳白鹭的肩膀，试探性唤了句：“棠樾？”

　　谁知那人却迷蒙着双眼将她稳稳抱起，而后踉跄着脚步来到床边，两人一道重重跌进那床被褥之中，听着白鹭逐渐平稳的呼吸，阿棱无奈抿唇，只由着这人圈着自己沉沉入睡。

　　原来有一个人，她曾经试图逃脱，可到头来，却又偏偏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