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岳十九

3、庶子

　　周子冀睁开眼，看到自己的生母余氏坐在榻前抹泪。

　　“冀儿，你就同意你爹所说的。你才十五岁，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替你大哥考试又不费什么事，为什么要惹你爹和大哥生气？”

　　周子冀盯着床帐上的一片纹络，默然不语。他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考秀才前的日子。周家曾是泉州最有名的商户，只是到了周子冀父亲周仁这一代，大不如前。周子冀的祖父虽然挣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但感慨于商人地位低下，周仁又无经商之才，临死前留下遗训，令自己的子孙走科举之路。

　　周子冀是周仁的庶子，上面还有一位嫡兄周信。因有祖父的遗训，周子冀五岁时便在周家的小私塾里读书。周信比他大十岁，从十四岁时开始参加县试，却屡试屡败，到现在还是个童生。这次与周子冀一同参加院试，因私塾里的先生总是夸赞周子冀，周子冀县试、府试时均拔了头筹，便想了个巧法，让周子冀院试时写上他的名字。他呢，用周子冀的名字。如此一来，如果中了，大喜，如果再落第，那也是周子冀的错。

　　周子冀当然不干。周仁的妻子黄氏敲打了余氏一番。余氏本就胆小，这下害怕至极，赶忙亲自来求儿子。

　　余氏是当地一个卖豆腐人家的女儿，因长得美，被周仁看中，性格却怯懦寡言。余氏刚进门时受了一阵宠爱。时间一长，余氏年老朱黄，周仁厌弃，加上又纳了几个美妾生了几个儿女，于是不仅不喜余氏，连着对从小沉默寡言的周子冀也十分不喜。

　　“冀儿，将来我们母子都要仰仗你大哥，要是现在得罪了他们，我们将来怎么生活？” 余氏边说边哭道。

　　“娘，”周子冀坐起身，“孩儿要是替大哥考了，被人发现，将来不仅大哥一世不得再考，儿子也会受重罚。”

　　“你大哥说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试卷上写你大哥的名字，你大哥写你的名字，你们一起进考场，不会有人说什么。这次你替你大哥中了，下次你再中，我们在家里也好过些。”说完，余氏又哭了起来。

　　周子冀望着自己的生母，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稀奇还存有年少时的美，只是已早无灵魂。所有的寄托都在自己身上。他叹口气，对余氏道：“你让孩儿再好好想想。”

　　上一世，周子冀年少气盛，断然拒绝了周信的要求，中了秀才后便离开了家。余氏因此在周家更受排挤和冷落，最后郁郁而死。周子冀虽然生余氏的气，但作为自己的生母，他不愿她早早地像前世那样离开。可要作弊替考，却是万万能的。这次如果帮了周信，那下次考试要等到一年半后（秀才三年两考）。没有了秀才的身份，周子冀再去洛城，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得到叶万年的帮助。

　　周子冀想想叶小小的样子，心里又甜蜜又苦涩。上世她死时的惨景还在眼前，这世他要早早找到她，再也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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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信看到周子冀写给自己的试题，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这是平时先生琢磨的院试试题，后面的那张是我想的题目。你要有空不妨看看。前面县试和府试时，弟弟我就是看了这些试题才得了好成绩。和大哥替换名字考试本没有什么问题，可咱们的笔迹不同。院试案首及前几名者的考卷是要公布于众的，万一有人发现不同，搭上弟弟事小，咱们周家就完了。所以小弟想来想去，没法同意大哥的请求。”

　　周信“哼”了一声，要是被抓住作弊，周家只怕要沦为笑柄。他考了多次不中，早泄了气，无奈祖父遗训，有一笔不菲的遗产谁中了进士留给谁，没办法他只好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你确定？”周信翻了翻手中的两页纸，把后面周子冀猜想的题目直接扔到一边。

　　周子冀不动声色，他知道周信自小娇惯傲气，看不起自己，所以特意把记忆中这次考试的题目以家里私塾老先生的名义写在了前面，后面凑了两道题目说是自己写的。

　　“考前磨刀，不利也光。”周子冀道，“大哥无事，把里面的题目好好琢磨下，万一碰上了呢？”

　　周信本不是读书的料，要不然也不会考了这么多次还是个童生。他想了想，花钱找了两个老秀才，让人按里面的题目作了文章，自己又把老秀才写好的文章背熟。

　　周子冀默默盘算着日子，到明年四月才是院试的日子，考试完待成绩出来，再加上从泉州到洛城路上要走的时间，再见到小小恐怕也要一年后了。

　　终于，院试的日子到了。周信和周子冀一同进场。周信随身的小厮一手提着吃的，一手拿着周信的衣物，身后的老仆赶着车。周子冀没有什么仆从，他抱着自己的文墨用具，默默走在周信后边。这次承周信的情，他乘了家里的马车来的考场。不像前两次在县衙考试时，自己走好远的路去的。

　　入门经过检查，周子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等考卷发下来，他看果然和自己上世的考题一模一样，松了口气。上世连殿试都过了，周子冀拿下这些题目简简单单。他现在担心的是，如果周信没有按自己暗示的，像前世那样没有考中，那接下来生母余氏不会好过。他要去见小小，可又不想余氏在周家过得太凄凉，所以竟然盼望周信能顺利考中秀才。秀才考中后，还要岁考，以周信的水平，只怕这次考中，岁考时就会显露真实水平。到时，周信即使失去了秀才的身份，也怨不着他了。

　　一个秀才的名号，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对周家、周信来说，那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象征。

　　周子冀把试卷答完，看时间还早，便默坐在位置上。过了半晌，看时间快到了，周子冀把笔砚整理好正准备交卷，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吵闹，一个似哭似笑的声音传来，周子冀一惊，赶紧交卷，朝人群跑去。

　　一个胡子花白的郎中满面冒汗，正使劲儿掐地上人的人中。一边，省里来的负责这次考试的学政大人对一边的县令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这考生的家人！”

　　周子冀拨开人群，对蔡学政一揖：“大人，这是学生的大哥，这两日他因考试在即，情绪有些过激，还请大人包涵。”

　　原来，周信拿到考题后，一看与自己背过的题目一模一样，当下高兴得只想跳起来。他按奈住雀跃的心思，开始在纸上默写那个老秀才作的文章。越写越得意，想着自己转眼就是秀才，过三年再考中举人，高中进士，祖父留下的那笔遗产就是自己的了，兴奋得只想握不住笔。正当他神思飞扬时，忽然想到，他是从周子冀那里拿到的题目。自己有备而来，周子冀肯定也不会空手。这样一来，周子冀也会中秀才，那么自己这次中秀才就没有那么可喜了。周子冀一次就能考中，而自己考了六七次才中，还是得周子冀的提点，说出去实在有些丢人。周信兴奋的内心开始慢慢升腾起一股无名的妒火，再往下写，忽然想不起来老秀才作的文章了。他恼怒不已，越怒越慌，越慌越怒，越怒越想不起来自己背过的文章。看着时间快到了，开始的狂喜化为焦燥，急怒攻心，竟然疯魔了，爆发出一阵哭笑声后，一下子倒地不起。

　　蔡学政看周子冀年纪虽小，却沉稳有礼，不由亲切问道：“你是何人？”

　　周子冀答道：“学生鄙姓周，名子冀，永春县人氏。这位昏迷的是学生的大哥周信。”

　　一旁陪同蔡学政的永春县县令附耳说了两句，蔡学政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考了这么多年都没中，这么紧张倒也说得通。罢了，把他的考卷拿过来。”

　　蔡学政拿着周信写了大半的试卷，读了一遍，叹道：“文章作得不错，秀才之名倒也不虚。只可惜没有写完。”

　　周子冀看看倒在地上还处于昏迷的周信，道：“学生的大哥因为多年蹉跎，所以对这次考试战战兢兢，多日里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请大人包涵。”

　　这时，周信被郎中扎了两针后，“啊”的一声，清醒过来，抬头看到周围的人，认出负责监考的学政大人，还有泉州书院的院长，悲从中来，不顾一切哭道：“大人，大人，原谅学生，原谅学生！让学生把后面的写完，把后面的写完！”

　　这时，考试的时间到了，考生们都从考场出来，看到外面聚了一群人，不免围上前来观看。蔡学政诸考官早趁考生未围上来时走远了，只剩周信一人在地上哀嚎。周子冀看人越围越多，忙上前搀住周信道：“大哥，我们快走吧！”

　　周信这时才看到周子冀，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哼，你告诉我，你从哪儿知道的？从哪儿知道的？从哪儿？说啊，说啊！”

　　周子冀怕周信说出不该说的，忙叫几个熟识的考生，一起过来架周信出考场。周信还不依：“你是要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要中了……”

　　几人来拉周信，周子冀趁人不备，在周信颈后捶了一拳，周信又昏倒在了周子冀的怀里。考场门口周家的马车和周信的小厮早在等候，看到几人抬着昏倒的周信，忙放到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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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补点儿小知识：秀才也分等级，一等秀才叫做禀膳生员简称禀生，算是秀才中的优等生，每年都可以领取禀饩，相当于奖学金；二等的叫做增广生员简称增生，是普通秀才；三等叫做附学生员简称附生，刚刚考上秀才的新生就属于这个级别；犯了错误的秀才被罚由蓝衫改穿青衫，叫做“青衣”；县学下面一般设有社学，秀才因故受罚被遣送到社学，叫做“发社”。
岁试考了一等的，增、附、青、社都补为禀生；考二等的增生补为禀生，附、青、社补为增生；三等可以恢复被罚过但是没有降级的禀生候禀的资格，增生降为附生的可以恢复为增生，青衣、发社恢复为附生；四等的话，禀生可以不用挨板子，但是暂时停发奖学金六个月以后视补考情况再发落，增生以下的哥们只能脱裤子等着打屁股了；五等的兄弟不用挨板子而是直接降级，发社的哥们直接黜为一般百姓；六等如果是禀生十年以上的和入学不到六年的就发社，六年以上的禀生和十年以上增生罚为本地吏役，其他人黜为民——也就是说这么多年算是白忙活一场。禀生和增生都是有名额限制的，考了一二等如果很不幸名额满了，能升级的哥们只能等，不过附生没有名额限制，所以青衣和发社的秀才还有一线生机。俗偐有云：秀才怕岁考，也是有来由的。
尽管有了功名，秀才们还是不能直接参加乡试的，参加之前还要考一次，这个考试叫做科试。科试成绩分三等，中名列一二等的秀才才有资格去参加乡试，同时这个成绩也被“六等黜陟法”认可，可以帮助岁试落后的秀才取得禀生和增生的资格。
古代的秀才比现在的官员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