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篡位 ...

  •   第六十三章篡位
      今年夏天特别热,雨一滴未下,地里长到半熟的麦苗活活渴死,许多人家揭不开锅,到地里掰回半熟的麦苗充饥,有的腹泻不止、活活拉死,还有的被撑死。
      离许都五十里的卫城,愣是没有饿死一个人,卫城城主公子渠在灾难刚露出苗头时,便开始赈灾放粮,城内大设粥棚,每人一天两顿稠粥。先是卫城周边的饥民蜂拥而至,卫城城门大开,城里每隔一箭地就设有一个粥棚,从早到晚,每一座粥棚都被围的水泄不通,早上还堆积如山的米面,到晚上已是被吃得一粒不剩。卫城的难民越积越多,最后连其他郡的难民均不惜冒着路上饿死的风险来到卫城。
      卫城城外,铺天盖地的窝棚一座连一座,一片接一片、铺天盖地,仿佛全许国的饥民都来到了卫城。窝棚搭到哪粥棚就设在哪,卫城不知谁喊出的这句口号,一时间传遍许国。底层百姓不用说,在士人中,公子渠的义举亦受到广泛推崇,为他歌功颂德的美誉不胫而走。
      士人族群,人数众多,处在底层和上层贵族中间,普遍受过良好教育,有文化有思想有抱负,不甘心屈服于上层贵族之下,同时又极度鄙视下层劳苦大众。他们多是氏族里的庶子,无权继承家业,落得靠为贵族服务来谋生。他们曾是贵族中一员,成年后和嫡子分家,一下跌落尘埃,被打回原形,心里对以前曾是其中一员的贵族阶层内心充满恨意。
      公子渠和现今国君观的兄弟君臣关系十分微妙,士人们从渠的身上仿佛看到苦苦挣扎、不甘的自己。同病相怜的境遇、尴尬愤懑的身份,士们对渠的推崇爆涨到空前高度,不仅仅是开仓赈灾这么单纯。
      “公子,”国矢满头大汗,推门而入。在公子渠这里,他尽可随意,或许都是陈规礼教的受害者,他们行事一向不拘小节。公子渠正在伏案读书,听闻,抬起脸来,看到国矢一脸汗水,于是起身不急不忙从架子上取下干巾子递给他,又趁势倒了盏水递到他面前。国矢很没形象地一仰脖“咕咚”灌下,抬袖擦擦嘴角,喉咙嘶哑、火急火燎地道:“你还有闲心看书,我跟你讲,卫城粮仓就要见底了,三天,最多再撑三天。”他竖着三根手指头,急得嘴上撩起一圈泡。
      闻听粮食要见底,公子渠不仅没有惊慌,反倒嘴角轻扬,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开来。国矢以为看错了,擦擦眼睛,他妈公子渠真的在笑。没有粮食,很好笑?见小国一副要揍自己的表情,渠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拳砸在国矢肩上,不胜唏嘘:“好兄弟,咱们弟兄的好日子来了。”
      三天后,卫城断炊,人们都在传,公子渠把府里能变卖的都换成了粮食赈灾济民,而都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君,派人守着粮库,一粒粮食也不愿意拿出来。有人跳出来高呼:“去都城,那里粮食应有尽有。”一时间人心浮动,有人开始挪动脚步,跟随领头人脚步,向都城方向行进。十个、百个、千个,顿时形成一股汹涌人流,起先还犹豫、观望者,这会脚步已经无法控制,被滚滚人流裹挟着,朝五十里外都城方向冲去。
      远远望去,滚滚人流似倾泻河流,迅速朝一个方向移动,没有叫喊、没有交头接耳,沉默,是的,沉默的人群无疑具备某种骇然力量,直达人心底。五十里,转眼踏在脚下、抵达都城,守门士卒早已得到禀报,吊桥高悬、城门紧闭,城头上士卒严正以待。
      都城的另一座城门,一辆普通马车悄然驶出,许国国君观坐于车厢内,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他相貌和公子渠三分相似,都传自老许君,另外七分清秀则来自他母亲,略显柔弱。可此刻,观双拳紧握,嘴巴紧闭,闷热的车厢内,他身体却在瑟瑟发抖。晦暗的眼神显出几丝迷茫,他不知道这一回是不是赌对了。天知地知他知,上大夫国颂都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全许国,只有他一个洞悉内情。
      可是,观的心复又揪成一团。没有发生的时候,急切盼望早点到来,一旦变成现实,他不可遏止地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车子离都城越来越远,他的心越发沉重。手不自觉放到身体右侧一个微微凸起的小包袱上,他右手被青筋暴起,手掌的抚摸却无比温柔,仿佛那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于他而言,这真的是最珍贵的宝贝。
      他努力控制住双手的颤抖,弯下腰试图打开小包袱,不知怎的,包袱上的结被扯成了死结。观把它放到膝盖上,极有耐心地一点点解开死结,里面露出黄褐色的一捧土,两行清泪无声地滴落到土上,眼泪越积越多,最后在土上浸出一个小坑,观浑身颤栗,把脸埋在土里,故国的气息瞬间将他覆盖,“老天,你一定要让我重返许国!”观的胸中一遍又一遍嘶吼。
      国君奔逃,君位空置,公子渠半推半就顺理成章坐上了国君宝座,许国士子们无疑是最兴奋的一族。他们没日没夜在酒肆彻夜狂饮,喝醉了勾肩搭背在大街上狂吼乱叫,借以疏泄胸口积压多年的郁气。
      登基大典上,祝贺外臣只有宋国特使,满殿空空如也,到场大臣不足以前的十分之一。公子渠,不,国君渠脸色如常,其他人可以置之不理,唯独老族国氏不可以,不管国颂心里如何想,哪怕站一站作作样子也是好的,国氏的态度直接影响朝中大半官员走向。他对国矢使了个眼色,位列武将中前位置,身着一身黑色软甲的年轻将领心领神会,走出队列微微弯腰行个礼,便掉转身子,毅然向大殿外走去,将亲手拔掉心底深处那根扎的很深、血淋淋的刺,他等这一天仿佛等了一生那么漫长。
      国矢的大名在眼下的许国如日中天,其名气、在士子心目中地位仅次于国君渠。他同样是庶子、娘亲身份卑微,在族里受尽欺辱,靠站队赢得了本来与庶子毫无干系的一切,他,不值得被景仰吗?
      从王宫到国府,短短三里路,沿途不断有士子认出国矢身份,纷纷弯腰作揖行礼。登基在即,几乎全许国的士子都集中到都城,他们白天黑夜聚集到一块,侃侃而谈国之大事,希望能引起而离东城城门不远的老卓家酒肆是一家名符其实的百年老店,卓家四代苦心经营这座酒肆,成为都城名列前三甲的一等酒肆。
      此时已过正午饭点,可酒肆里依然人满为患,绫罗绸缎者有之、葛衣麻履者亦有之,更多的是身着旧锦衣,几个人凑一桌勉强看得过去饭菜,待盘子清空,各人要一盅酒肆送的消食茶,开始唾沫星子四溅高谈阔论,茶一杯接一杯续水,从茶叶水变成白开水颜色,士子们仍然死死霸在座位上,没人有离去的意思。
      二楼露台一个风景绝佳的位置,坐着俩位年轻男子,一个二十多岁、英气逼人 ,目光凌厉,皮肤微黑,颧骨有点凸出,但仍遮不住他英俊的眉眼 。另一位年纪稍长,约莫三十出头,白白胖胖,身形高大,露台上凉风阵阵,他一直不停在擦汗。对面精瘦年轻男子不禁打趣道:“清远兄,记得上回你和嫂夫人去我家做客,你可是信誓旦旦说要去掉这一身肥膘,我还真纳闷,清远兄你起早贪黑,在酒肆里一刻不得闲,这身肉究竟怎么长出来的?”
      白胖的这位叫卓清远,正是卓家酒肆的第四代传人,闻言,他仰头哈哈大笑,一身肥肉突突乱跳,看得对面年轻人无奈地直摇头。“要离老弟,不是为兄我不想减,实在是你嫂子不让。那次从你家做客回来,我下定决心减肥,不吃不喝整整三天,差点交待过去。你嫂子哭着喊着再不准我减肥,说胖就胖点,人健康就好。”
      “清远兄你啊,”叫要离的年轻人忍俊不住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这时楼下走过一队巡逻兵士,卓清远一仰脖喝干碗中酒,目光追随着巡逻兵士的身影,久久才意味深长地收回来,脸上勉强挂着一丝笑意,夹起一块烧得红亮的方肉放进嘴里,狠狠地咀嚼起来。要离不怎么吃菜,一直在喝酒。卓清远的神情变化自然被他尽收眼底,他放下酒碗,余光见左右桌客人尽数离去,才开口道:“眼下局势,兄怎么看?”
      卓清远轻轻叹道:“我卓氏从自太爷爷那辈起从燕国迁来此地,耳濡目染,早已将自己视作许国人,这片土地啊,”他眼圈蓦然泛红,有些说不下去。
      片刻沉默后,卓清远调整好情绪,方才开口道:“老君上不容易啊,他活的时候,许国臣民嘴里不说,心里都骂他窝囊,怪他像个跳梁小丑,丢尽许国人的脸。现在他走了,我们突然发现,他窝囊归窝囊,对老百姓却是极好。他的好,我们似乎都习惯了,这个好现在一下子没了,还真他娘不习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