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荣辱》红尘蓝尘

55、过招

　　第五十五章过招
　　郑国，老天似乎格外眷顾这块古老但不显迟暮的土地，一夜淅淅沥沥小雨过后又是一个无比清朗的好天气。
　　清新的微风抚慰着已经见黄的麦田，把一地的热燥夹裹带走，一个汉子从麦田里直起腰，踢了一脚脚下拨出的一团团杂草，咧嘴一乐，“这老日怪的天，要雨有雨，要风来风，唉，娃她娘，你说俺们郑国的好日子是不是来了？”不远处被叫娃她娘的既韵直起有点粗的腰身，抹了一把流了一脸的汗水，有点黝黑的脸庞眉眼却是清秀透彻，粗汉子水直像总也看不够似的望着媳妇，心里喝了三斤蜜一样甜，嘿嘿傻乐。
　　一年多前她被国府官老爷带到庄子里，做了附近几个庄子里的女先生。嫁给水直时只说她是滑国人，从部队退伍还乡的汉子在和晋国人打仗时被砍断一条手臂，他看上去糙，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男人，女子不愿多说，他就一个字都不问，在死人堆里进进出出，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他只盼着和她过好以后的每一天。女子不矫情，教书闲暇时就到田里和他一同劳作，他不舍得，总是给她留点最轻的活计。一个月前她给他生了一个大胖闺女，一贯严肃的汉子对她更是怜惜的不行，说以后不让她下地。偏她说生过孩子腰粗不好看，要来田里干活，身子才会恢复的快。
　　娃她娘，女子心里暖烘烘的，可不就是娃她娘嘛，比叫先生好听。有了孩子，好像以前的一些记忆也随之淡了许多，脚下这片土地才是她真正的家，这里有她男人和她孩子呢。既韵柔柔地道：“瓮里有粮食、手里有余钱，老老小小都能安生过日子，这不是好日子是什么？”水直吐了一口唾沫，腮帮子肌肉鼓鼓起来：“我好多袍泽还在队伍里，前个月河对面小瓦庄的摇泉没了，是宋国人干的。要是没有他们流血玩命，瓮里不会有粮食，安生日子想也别想。”
　　既韵神色黯然，知道一同杀敌的袍泽情义厚重如天。忽然，她感觉胸口阵阵胀痛，禁不住“哎呀”叫出声。水直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她跟前，一叠声追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既韵有点害羞地指指胸口，口里却道：“小丫饿了。”水直目瞪口呆，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怎么回事，忍不住仰头大笑。
　　一早处理过紧急公务，公主衡打算到毓琉阁看望母亲。前段日子音夫人身子时好时坏，衡心里很是焦虑。一班子内侍宫女要跟着，被她打发该干嘛干嘛，她一个人去母亲处。
　　走出定汇居没多远，远远看见大丫头凝婕急匆匆向这里行来。凝妙和凝婕是母亲一手调教大的，在宫里地位超然，上上下下没谁拿她们当下人，她俩行事十分得体，从不仗势欺人。两个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性格截然相反。姐姐凝妙温柔大方，识大体，妹妹凝婕活泼开朗，风风火火，做事泼辣但讲道理。见凝婕行色匆匆，料想定是有事，衡于是停下脚步等她。
　　远处凝婕也看见公主，赶紧加快步伐，一路小跑赶到近前。见她要蹲身行礼，衡轻言道：“免了，喘口气、气顺了再说，不急。”凝婕感激地垂下眼脸，公主打小就善解人意，没由来她忽然觉得九锦这是哪世修来的福气。
　　屏住飞跳的心神，凝婕禀报道：“方才九锦姑娘打发人来说，她今晚不回宫了，蔡太师病情不见起色。”衡眉头微蹙，随即吩咐道：“姐姐准备几样礼品，午后本宫亲自去太师府探望师傅。哦，午饭本宫在娘亲那里用，你们不必等。”凝婕一一答应，目送公主向毓琉阁方向走去才离开。
　　毓琉阁里十分安静，不时有俏丽宫女进出，待瞧见公主，纷纷弯下纤细的腰身，如沐浴和煦的春风，不由口角噙笑，娇声问候。公主衡俊美如斯，身形窈窕，眉眼温润如玉，一阵香风刮过，留下一路沉醉。
　　见公主来到，小维施过礼，轻轻掀起帘子。帘子是用楚国一种经年老荆编织的，颜色金黄，冬暖夏凉，风儿穿过，激起一片沙沙响，极为悦耳，仿佛置身河边浩瀚的芦苇荡。衡跨过门槛，将将看见菊右仕从楼上下来。菊右仕见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近前，跪下行礼，礼毕，方才起身道：“夫人要看后宫纪要，小臣给夫人送来了。”她是后宫五品女官，与琴左仕同级，自然应该自称小臣。
　　后宫纪要一直是菊右仕执笔，后宫事情无论大小一律记录在案，不仅如此，一些重要事物还需抽丝剥茧探究内情，故此菊右仕得了个事事通的外号。纪要的记录有条规矩，一律客观记录，记录者不得以个人喜恶掺杂其中。从十五岁入宫，十八岁接替她师傅老右仕，十年过去，菊右仕工作从未出现任何差错。公主微笑着点了点头，抬脚朝楼上走去。
　　待公主登楼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菊右仕这才长长嘘了口气。顿时换上一副贼眉鼠眼的表情，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小碎步凑到小维跟前，眉开眼笑还带着点局促紧张，平素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模样荡然无存。见她这猥琐样，小维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公事公办地道：“菊右仕有事？有事说事，不用凑这么近，我耳朵好的很。”
　　菊右仕老脸一红，右爪子紧张地抓了抓左手手背，心狠地抓出五道红印子浑然不觉。哼哼唧唧半天惹得小维姑娘快翻脸才道出心里那点小九九：“后日你沐休，我想带你回家见爹娘。”
　　小维脸臊的通红，轻轻啐道：“谁要跟你回家。”小维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长在宫里，师傅、琴左仕、音夫人都曾牵着她的小手教她认字写字，天冷时揽她在怀里怕她着凉。后来她长大了，一身武艺出类拔萃，不再需要被牵手和保护，反而成了毓琉阁一名护卫队长，保卫音夫人的安全。这一切在她看来自然而然，她觉得她不仅保护夫人，还是在保护她的家。
　　与小维境遇截然不同，菊右仕则是新郑根正苗红的世家贵胄，爷爷是个乡间老学究，以教呀呀学童为人生最大乐事，文章名动天下，曾被大周天子召至镐京授以高官，老人家婉拒，回到家乡仍然做他的教书先生。爹爹和叔叔不甘寂寞，出世辅佐郑伯立国建国，如今均是朝中重臣。
　　见小维拒绝，菊右仕急的脸焦黄，抓耳挠腮、嘀嘀咕咕不停：“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嘛，你怎么忽然变卦。小维、小维，你都是我的人了，求你，”拽着小维衣衫不放，眼泪汪汪。听她胡浸，小维气得浑身乱颤，毓琉阁人来人往的，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要是被人看见听见还不笑掉大牙，于是把裙角使劲往回扯：“你松手。”菊右仕牛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眼看如花似玉老婆要黄，她也烦不了。一个拽、一个扯，“滋啦”一声，裙角被扯下一大块。俩个人都傻了。
　　偏偏赶巧不巧，她们身后响起一个阴恻恻声音：“哎呀，光天化日剥人家姑娘衣衫，菊瓣瓣，你厉...害。”小维羞得头都不敢抬，转身就跑，三两步没了人影。
　　一根洁白如玉的大拇指几乎戳到菊右仕脸上。菊右仕气疯啦，这个家伙屡屡和她作对，眼下又坏她百年好事，要不是她搅局，小维肯定同意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书生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双脚一蹦，跳起来对对面这张面若桃花的狐狸精脸一拳挥去。结果真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连人家头发丝都没碰到，自己用力过猛，一个冲栽，眼看要狗吃屎，不知怎的，后背被啥一提，人整个悬在空中。
　　菊右仕，不，菊瓣瓣，她最讨厌人家喊她名字，唉，爷爷取的，改不了。今天这个家伙偏喊她大名，又是一恨，可眼前情势，咳咳咳，菊右仕吓得天旋地转，抬头看见那张狐狸脸一副心灾乐祸的模样，正举着胳膊胳膊像提小鸡一样把她提在半空中，完了完了，一世英名今日尽毁。形势危急，菊右仕头脑总算无比清醒，蔫恹恹叫出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谁知那家伙竖起另一根食指，娇滴滴道：“本人小女子一枚，不是君子。”眼看服软也不管用，菊右仕终于绷不住了，涕泪横流，呜呜抽泣道：“姓熊名琴的，要是小维不理我了，我做鬼也恨你。”
　　还真是不经逗，没意思，琴左仕腹诽道，慢悠悠把她搁地上，不成想她脚断了似的，“唉、唉...”随着琴左仕惊呼，菊右仕居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站都站不住了。琴左仕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阴险的菊瓣瓣，居然不要脸碰瓷，让人以为是我揍的你。哼，这个锅我不背，你干脆躺下，告辞。”谁知那个坐地上的反应奇快：“小维看见你的，你要敢走，我就脸撞墙，弄一脸血，小维肯定认为是你揍的。”琴左仕倒抽一口凉气，低头看见地上那假正经此刻满脸阴险，有种把那张脸踩在脚下的冲动。
　　呼出好几口恶气，琴左仕竭力控制欲飞弹出去的腿。坐地上的菊右仕见一计得逞，又生一计，舔着脸道：“我虽然平时很讨厌你，但内心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有样本事我就总也学不会。”琴左仕故意拉长声调“哦”了一声。“你特别会讨女孩子欢心，知晓她们心思。”说到这，菊右仕神色黯然：“我就不会，每次想讨好小维都是拍马蹄上弄巧成拙，今天又是，也不知该怎么办？琴左仕，你教教我呗。只要小维回心转意，我菊瓣瓣一辈子敬你为师。”
　　“呵，小维本来就是我徒弟，”琴左仕嘲讽道。本想让这假正经自己去悟，不过，要等她悟透，估计小维头发都得等白，再说还要去给夫人取一样重要物事，没时间瞎耽误功夫。于是竹筒倒豆子，训道：“小维自幼由夫人一手养大，你想和小维走明路，不得先过夫人这一关？小维若私自跟你回家见二老，不明不白，还不得让你家人看轻？！小维不好说出口，你是个死人哪。也不知你有什么好，看上你。”菊右仕顿时感觉醍醐灌顶，不知不觉站起身，一拍自己脑门子：“当局者迷啊，糊涂糊涂。”
　　见她那这幅狂喜的轻薄嘴脸，琴左仕想起她刚才粘人不放的臭狗屎样，不由恶念顿生，故意把嘴巴凑到菊右仕耳朵边，耳语道：“小维体质异禀，耐力过人，所以才跟我学武，你手无缚鸡之力，我很担心呐，”她故意停顿一下，仿佛看到菊右仕面皮由黑转紫“担心你以后怎么给她□□，嗯嗯嗯。”说罢，撂下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的菊瓣瓣，摇头晃脑一脸得意地扬长而去。
　　她最近发现嗯这个字很神奇，放在哪里都堪称恰到好处，不同地方有不一样的解释，都说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