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荣辱》红尘蓝尘

36、村情

　　第三十六章村情
　　当晚，楚氏庄苑的村民们备酒煮肉，点起篝火载歌载舞，整整闹腾了一夜方才作罢。是啊，二百多年的守候和等待，熬白了头、熬碎了心，熬去老子、儿子接着熬，世世代代没有一句怨言，守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就为当初那一句承诺，如今得偿所愿，谁个不是卸下心里大石头，畅畅快快唱歌跳舞、喝酒吃肉。
　　老族长破天荒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起来就埋怨老太婆：“这都什么时辰，你咋不叫我。睡到太阳晒屁股叫人笑话。”族长的老婆子叫来妮，乡野人家没有姓氏，如今老了，村里人都叫她来大娘，从云台山外嫁到山里整整四十载，年轻时也是花儿一样的人物，由于终年劳作，和丈夫一起操持一家人生计，年轻时的美貌和青春早已化作脸上的沟壑与黧黑，唯有一双眼眸还和当年一样明亮，透射出缕缕善良。
　　她手里端着一瓮热水放在桌上，从肩上取下一条粗麻洗脸巾子浸在热水里，宽厚一笑：“我叫了两遍、秀秀叫了两遍，都没叫醒你。你自打二十六岁起做族长，没睡过一天囫囵觉，两千多口子吃喝拉撒睡都叫你操心烦神，这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把少主盼回来，你还不歇歇。”老族长从热水里捞起巾子，拧干，狠狠擦了几下脸，才算完全清醒过来，端起桌上一个小陶罐，揭开盖子，一股热气袅袅升起，他把嘴凑到陶罐上，“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温热的米汤，长长嘘了口气，感觉昨夜的酒此时方才去净。
　　“你个女人家哪里懂嘞，”老族长放下陶罐，口唇一周沾了一圈白乎乎米汤，他伸出舌头，熟练地绕着口唇转了一圈，米汤被舔的一干二净。他情知不雅，没法子，庄户人家粮□□贵。就这米汤，还是他过了半百老婆子给他熬的补品嘞。他伸头从窗户里向外张了张，道：“少主昨晚喝的可不少，你和媳妇们说说，走路说话轻着，别搅扰少主好睡。”
　　来大娘站在床前弯腰整理被褥，闻言笑道：“天刚亮，少主就叫秀秀带她去庄苑逛逛。这会约莫快回来了。”老族长一听，起身就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道：“我去迎迎，你把大花鸡杀了，午饭炖个鸡汤，少主昨晚没吃啥东西，一早灌两碗稀饭，这会早该饿了。”家里早饭都是稀汤野菜，几十年一成不变。来大娘答应着，去张罗中午的饭食。
　　还没走到村口，远远就见两个苗条的身影从山道上走来，“大，”秀秀眼尖，老远高叫着，飞奔而来，一下抱住老族长胳膊，撒娇地摇来晃去，明媚动人的眼眸十分传神，和来大娘年轻时颇为相似。老族长在四个儿子媳妇面前不苟言笑，但对这个老闺女，他的心软得像棉花糖，怎么疼爱都不觉得过。
　　楚玥依然一身劲装，浅灰色粗布面料结实耐用经揉搓，领口和袖口不经意处绣着二三朵小玫瑰，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绣工极为精湛显示出这件衣服主人的内敛、不张扬。黑指剑挎在腰间，少女白嫩如玉的面庞被寒风吹的微微泛红，像一朵冬日里的傲梅，英气逼人、朝气蓬勃。
　　她目光炯炯、满面笑意地迎上躬身施礼的老族长，一把扶住他，嗔怪道：“老族长动不动的行礼，叫楚玥以后如何开口说话。”老族长一本正经：“少主说笑嘞。小老儿姓氏都是楚氏老祖赐的，少主如今认亲归家，这族长之位原本就是楚氏正经家主的，少主以后可不敢喊老族长，小老儿排行第三，叫楚季，少主就以楚季相称。”
　　楚玥连连摇头，略一思忖：“直呼姓名不尊，我已认秀秀做了妹妹，如果季伯不怪罪，就这样称呼可行？”再执拗下去难免矫情，楚季点头应道。一转脸，对女儿说道：“秀儿，你腿快，先跑回家看你娘鸡汤炖好了没有，再去窖里把秋天晒干的野菌子泡一碗，搁在鸡汤里一块炖熟，少主一会尝尝山里野菌子味道，那个鲜美，嘿，天下一绝。”秀秀“嗯”了一声，撒腿就跑，眼见身影越来越小。
　　楚玥“咯咯”笑道：“秀秀腿脚真是灵活有劲，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楚季半是无奈、半是疼爱地道：“十五啦，疯疯癫癫，让少主见笑。”楚玥不以为意：“我却是喜欢秀秀的性子，淳朴、真性情。”她顿了顿，道：“我初到云台山，身边缺不了人，我想让秀秀跟着我，不知季伯可舍得？”楚季心下一喜，虽然相识不到两天，楚季自信自己这双老眼不会看错，少主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却非等闲，秀秀能跟随她，以后前途可是有的。如若不然，最多过两年就要嫁人、生子，一辈子围着锅台、黄土转，不到三十就烙下一身病。
　　“好嘞、好嘞，就是丫头少不更事，怕给少主添麻烦。”楚季口里客气。楚玥不以为意地道：“谁每个第一次，以后我会教她，多做几次自然知道，无碍。”
　　“少主，”楚季低低地道：“不知少主接下来有何打算，楚季也好早做准备。”楚玥没有立刻接话，走了一会，来到一段崖路，崖下是悬崖峭壁，远处群山叠嶂，楚玥抬眼看了看群山，眼眸清澈明亮：“全村能干活的青壮力约有多少？”
　　“少主可是要重修庄苑？”楚季问道。楚玥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不紧不慢地徐徐道出心里盘算：“围墙、主要大屋和最后的库房结构还算完好，需要修葺和重建的部分都是偏房。我不会建房子，只能说个大概，最后具体数字还要请专业营造师勘测计算。”
　　楚季略一犹豫，果决地道：“少主只管请人来勘测，村里有不少精壮汉子，现成的劳力。”他的犹豫没有逃过楚玥眼睛，她心下了然，道：“勘测，准备材料，最快也要到四五月份。田里庄稼不用担心，村里人得空就来做，建房子本来就要从外面雇一批建造工，村里人来干活工钱和建造工一视同仁。”
　　楚季“咦”了一声，面红耳赤，神情激动：“我等二十六户本是老祖家奴，承蒙老祖赐姓、还我等自由身，一日姓楚世世代代姓楚，为我楚氏自己做活哪里有要工钱的道理，少主以后万莫再提此事。”楚玥不想在这事上纠缠，再说，离了楚氏庄苑，他们还能去哪呢，老祖给他们脱奴籍赐姓不假，但庄苑四周千亩良田扎扎实实是庄苑产业，想到这，楚玥又道：“我看村人生活艰难，是不是地里收成不好？”
　　楚季愣怔片刻，怅然长叹，道出实情：“老祖们留下的千亩良田原本都是上好田地，地肥劲大，种啥啥成，一亩地打的粮食、结的果子都比别人多。我们的日子虽不富裕，填饱肚子还是可以。老祖不在了，宋国却从没为难过我们，任我们在山里自由耕种，也不曾派来赋役，有一回，大概三四年前，郡里郡守上任，不知从哪听说了老祖事迹，非要来祭奠老祖和楚氏先人。祭奠完毕，接见村里老者，对大伙言，宋公之所以处处优待楚氏庄苑，全是看在老祖当年为大商捐躯的份上。”楚玥静静听着，心想宋君原是商王后裔，知恩图报，倒也不失为君子。
　　“不想两年前，南山有个叫直鬓的商人做起山里黑铁树生意，那片山林原是我楚氏产业，自老祖仙逝，山林就被充公。呀，小老儿跑题了，”楚季一拍脑门，楚玥笑吟吟安抚道：“季伯不急，慢慢说，我听着呢。”楚季咳了几声，歇息片刻后继续道：“运树出山走的还是水道。直鬓嫌我们种田用水多，就出钱买下了云镜河，不准我们取用河里一滴水。我们的田挨着云镜河，若不能从河里汲水灌溉，都取山泉，庄稼不得渴死。直鬓寸步不让，那一年庄稼颗粒无收，村里男人们背起弓箭钻进大山打猎，女人采野果子，好容易熬到第二年打下粮食。”
　　楚玥好奇地问道：“没有水，庄稼如何长成。”楚季一指茫茫雪原：“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在村里建了五座蓄水池，收集雨水和雪水，另外再接些泉水，勉强够用，毕竟没有云镜河来的方便，田地得不到充分浇灌，产量自然下滑。忒煞怪，”他忽然像响起什么：“自打直鬓买下云镜河，这冬天的大雪一年赛一年大，好像老天生怕我们缺水。”
　　“老天自然知道，”楚玥开玩笑道，然后和楚季不约而同哈哈大笑。一路说着，不知不觉来到村口，楚玥眉头一挑，口气不善地道：“直鬓不过是个商人，竟敢猖狂到如此地步，背后肯定另有有权势之人。”说着，和楚季一起走进村子。
　　在那个年代，商人再有钱，社会地位仍排在士农工商末位，就算宋国重视商人，但一个商人出钱就能买下一条河流，根本不可能，商人的地位还没到那一步。
　　村口只几个稚童在玩耍，个个面有菜色，其中一个小姑娘特别瘦弱，小脸黄白，下巴尖细，五官却是清秀，尤其那一对大眼睛，黑亮黑亮，小胳膊细得像根筷子。楚玥心头一颤，低头摸了摸小女孩头顶，掩饰住眼里湿意，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那天的滴血验亲小孩子们都去了，故而知道眼前这个漂亮高贵的大姐姐就是家里爹娘时常念叨的楚氏主人，大人们都称她少主。
　　小姑娘有点畏怯地动了动嘴巴，稚嫩童音怯怯地道：“楚...妍。”楚玥“哦”了一声，笑意吟吟地道：“楚妍知道妍这个字的意思吗？”见少主如此和蔼温柔，小楚妍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不假思索地道：“长大了、美丽的女孩...的意思。”她忽然感觉像在自卖自夸说自己漂亮，不觉放低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