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荣辱》红尘蓝尘

26、新年

　　第二十六章新年
　　白雪漫天飞舞、大地银装素裹，天空澄蓝似海，漫天繁星争奇斗艳，眨巴着璀璨的眼注视着苍穹大地上展开的一幅幅画面。那些画面美好与肮脏俱生，高尚和卑劣并存，它们相互撕扯，孜孜不倦试图消灭对方，自打人类有了文明意识，这种争斗就一日不曾停歇，似乎一旦归于平静、兼容共存，人类就不知如何自处。时间却不受这种羁绊，一往无前地来到公元前771年，精确地说公元前771年才将将到达。
　　新郑，这座中原腹地的城市和许多诸侯国的都城一样彻夜不眠，灯火通明，上至宫廷王室、下至贩夫走卒，家家户户都在祭祖，身为郑国第一家族的姬氏，肩负整个郑国兴衰荣辱，郑伯姬友和音夫人率领全族祭祖、祭天、祭社稷，一样不能或缺。
　　全族，其实就是郑伯姬友和弟弟姬成两家人。往年姬成就一光杆单身汉，今年可是另一番光景，多了俩个老婆一对娃，拖家带口好不热闹。祭祀完毕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卯时，辰时则是惯例一年一度新春大宴，郑伯和音夫人宴请文武百官及家属。所以在大宴前的一个多时辰，瞌睡的的可以补个觉，但在场的人没一个去睡觉，就连公子姬成俩位夫人怀里的姬循和姬征俩兄妹也是眼瞪的溜圆，好奇地注视着在座每一个人。时不时哼唧两句美妙的呀呀儿音，嘴里吐出一串串泡泡，引得毓琉阁里欢声笑语一直不曾停歇，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子掘突也忍不住童心大起，逗玩粉团似的弟弟妹妹。
　　家族里增人添丁，郑伯心里舒畅愉悦、好不惬意。他有个优点，再烦恼的事绝不带回家，镐京那摊子无解的困局，自进了新郑，他便全数放下。
　　“把娃娃抱过来寡人瞅瞅，”郑伯慈爱地笑眯眯道，冲着俩个小娃娃拍拍巴掌，传递出要抱的信息。掘突怀里的姬征显然比哥哥脑子转的快，下一秒立刻伸出小胖手求抱抱，掘突小心翼翼托住她屁股蛋递给郑伯，郑伯捏捏姬征滑嫩的小肥脸：“让大伯伯瞧瞧我们征丫头，这小胳膊小腿真有劲，和她衡姐姐小时候一样。”姬成夫人三锦笑道：“等她长大拜衡公主为师。”郑伯旋即故作严肃地对公主衡道：“这个徒弟你必须收，为父替你做主。”
　　“还有我们循小子，”一旁的音夫人抱着姬循凑趣道：“娘也帮你做主，收循小子为徒。”公主衡一脸窘迫，看看爹瞅瞅娘，憋了半天才道：“人家亲爹没发话呢。”没等姬成开口，姬循亲娘祭屏忙抢先道：“公主收循儿、征儿为徒，是他俩的造化。”姬成眉开眼笑趁热打铁：“大侄女，你弟弟妹妹的事你看着办。”衡心里叫苦，叔叔这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越发纯熟，在爹爹身边没白待，终是锻炼出来了。
　　她心一横：“成，这俩徒弟收定了。”一向寡言的璇姬抿嘴笑道：“他成叔今儿新年第一天就赚大发了，循小子征丫头从此就是咱郑国衡公主的嫡亲亲徒弟，又是弟弟妹妹又是徒弟，哎呦，亲上加亲，这日后定是一帆风顺、鹏程万里，别说郑国，就是天下诸侯，谁不卖咱衡公主的面子。他成叔，这一顿酒你可跑不脱。”
　　姬成兴奋地道：“初三恭请君上和夫人并璇嫂子和燕嫂子还有太子公子们、还有衡儿移驾小弟府邸，一来感谢夫人对他们母子关怀照应，小弟不在新郑，家里的事让夫人操心劳神了；二来，为孩子们设答师宴，他们还小，不懂事，但规矩不能破。”
　　郑伯乐呵呵对姬成笑道：“今日家宴，掘突他们都是你侄子，不用太子公子的尊称，生分，直接叫名字，一家子关起门来能自在的就自在说话，哪怕掘突继承国君位，在你面前永远是你侄。”“是，”姬成忙躬身应道，心里暖融融。
　　音夫人望着年轻英俊、成家立业的姬成，心里没由来一阵感慨，对郑伯道：“我还记得那年你来临淄求亲的模样。”郑伯摩挲着怀里姬征肥嫩的小手，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我骑着大马，成坐我前面，后面跟着一辆郑国牛拉的牛车，车里褥垫是蔡鳌夫人亲手缝制。我第一回进齐宫，心里想，如果音公主愿意嫁与我姬友为妻，我一定让她过上不次于齐后的好日子，”众人静静聆听，头一回听君上和夫人说起这些往事，煞是新奇。
　　“父王在王宫里举办宴会，到会的都是各国适龄太子、公子，为我和姐姐曼择夫君。别人都是只身前来，唯有你，带着一个小尾巴，大伙都这么说。”音夫人道，众人听罢，会心一笑。
　　姬成一脸神往之色，作为当事人之一，他的描述自然真实可信：“音公主走到我们面前，简直是天人下凡，年幼的我目瞪口呆，兄长的手心里全是汗，或许也有我的汗。别的太子、公子尽说些恭维的话，兄长却对音公主说，这是我弟弟姬成，我得抚养他长大成人。音公主笑笑，没说话，从桌上拿起几块点心塞到我手里，然后摸摸我的头，就走了。曼公主，就是如今的晋侯夫人，她根本没走到我们这里来。”
　　郑伯叹道：“虽说郑国刚分封为诸侯，实际国土面积就是城西现如今那两条老街和洛山书院一带，甚至都比不上一个三等大夫的采邑，宴会上的座次自然被安排在偏端一隅。”
　　音夫人戏谑道：“君上是对当年的座次安排念念不忘，还是为没得到曼姐姐的青睐深表遗憾？”郑伯豁然大笑脑袋直摇：“岳父大人的安排极为稳妥，没有任何不当处。”众人又是相视而笑，君上和夫人如此真性情，观者无不动容。
　　郑伯此时觉得有点倦意，音夫人忙示意姬成抱走姬征，关切地道：“去偏房歇息一会，养足精神，辰时的新春大宴要持续好几个时辰。”郑伯微微颔首道：“我去偏房歇息一会，”说罢，握着音夫人的手使劲揉了揉方才松开。
　　众人见郑伯起身，忙跟着站立起来，郑伯向下压压手，和蔼地道：“你们年轻人接着玩，无妨，寡人喜欢听你们说笑，”说罢，转身离席，忽然像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轻语道：“衡儿跟为父来一下。”姬衡闻言，忙跟上前扶着爹爹的胳膊走进偏房。
　　偏房里陈设极为简单，一副卧榻，榻后有一扇屏风，南头窗棂下横卧一张宽大的案几，对面各自是一个簇新、软硬适中的蒲团，案几上杯盘碗碟摆放的整整齐齐，瓜果蔬菜米酒一应俱全。盛米酒的小铜瓮裹在一个棉捂子里，瓮口热气袅袅。
　　郑伯在东头蒲团上坐下，示意女儿也坐，衡规规矩矩给父亲行了个礼才在对面坐下，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郑伯拿起舀子从酒瓮里舀出米酒给女儿面前酒爵添注约莫三分之一，呵呵笑着像自言自语：“衡儿你样样出色，偏偏在这个小小酒上，不堪一击。”公主衡苦着俊脸：“儿臣也希望像父亲一样千杯不醉，可儿臣实在做不到啊。”郑伯把舀子里剩下的酒全数倒进自己酒爵，然后拍了下大腿道：“酒量这东西多半天生，比不得武艺，可以苦练成材。酒，不能喝就是不能喝，练之无用。”说罢，啜了口酒，放下酒爵眯缝看着对面的女儿，眼里堆满父爱。
　　公主衡嘿嘿一笑：“女儿不善饮酒，可会做酒。”郑伯一怔，旋即明白，哈哈大笑，故作神秘问道：“大平郡的酒窖里究竟存了多少好酒？”衡给父亲算道：“去岁七月大平郡归我郑国所有，其后秋收，总计收获粮食四千石，拿出八百石酿酒，出美酒三万两千坛，最快要摆到后年才能上市出售。儿臣请司农侍郎高大人去大平郡考察过，大平土地肥沃，但经过上百年不间歇的耕种，退化迹象严重。高大人建议采用三分耕养法，一分耕种，两分修养，来年轮替，保证每块田每两岁耕种一次，土地因修养愈加肥沃，加上我们郑国的耕值方法，每岁四千石产量可以保证。待五年后，可以两分耕种、一分修养，到那时，粮食产量可达每岁一万石，大平郡的酒窖就可以装满了。”
　　郑伯释然地点点头：“大平郡临近滑国和宋国，宋国人出名的热衷喝酒、祭祀，不过，最近为父在镐京听到一些风声，好像宋公对喝酒这件事有些想法。”衡微躬身道：“儿臣已经确认，新年一过，宋国就要颁布禁酒令。”
　　“哦？”郑伯稍感意外，没想到宋公动作如此快捷。宋国禁酒令颁布，那大平郡酒窖里的美酒卖给谁去，滑国消化不了那么多，运到其他国家成本增加，郑伯眉头动了动，发现女儿却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衡儿有办法？”
　　公主衡胸有成竹地道：“大平郡美酒最快后年才上市，儿臣准备用洛山酒和洛山原酿撬动宋公的禁酒令，让它名存实亡。”
　　天下当时有四大名酒，晋国汾酒、齐国高粱酒、楚国清米酒和郑国洛山原酿，洛山原酿因其口味醇厚绵长著称。这四大名酒产量有限，十分名贵。郑国美酒出口每年能为国库挣来巨额利润，但洛山原酿严禁出口。洛山原酿最多的地方不是王宫，也不是大夫府邸，而是在军营。
　　郑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向不说大话，于是若有所思道：“可不要小看这个禁酒令，它背后包含着宋公的决心和理想，衡儿切不可掉以轻心。”
　　“宋公想拿宋人豪饮开刀，从饮酒推广到其他方方面面，借机铺排开新政。儿臣思谋借破坏禁酒令东风重建我们在宋的情报网”公主衡把心里的想法说与父亲，希望得到他的指点。
　　郑伯笑眯眯道：“这个宋国啊，原本是前朝殷商的残渣余孽，我先祖建国之初，殷商遗太子武庚叛乱被诛，先王把殷商十余部分割而治，酿酒、行商、冶炼分布在宋，就是希望宋人继续醉生梦死，自生自灭。后来宋人酿的酒逐渐被我郑国又便宜又好喝的美酒替代，宋公欲颁布禁酒令，目的很明确嘛，励精图治、重振国威。不知宋公心中的国是哪个国？”郑伯眯了眯眼，上下眼睑中间射出两道意味深长的蓝光，如一头蹲在山巅观风景的老狐狸，对一旁初出茅庐的小狐狸道：“衡儿放手去做，宋是不被镐京庇护的。”
　　衡低头应道：“儿臣定要让我郑国美酒重新遍布宋国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