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千千结》芃雨

5、第一篇 天道无常5

　　5号早上，蓝凯从昏睡中醒来，眼前先是矇矇眬眬的，聚焦后，看到的是白色的被子和挂在架子上的吊瓶。他转过脸，看到凌方仪坐在床边，还有曾一辉、杨扬、刘嘉维，瞬间一阵糊涂。
　　凌方仪50多岁，身材颀长。他是凌晨5点到的。他做梦都没想到仅仅一天时间，竟与蓝其川夫妻阴阳两隔。昨天上午，他和去许都参加婚礼的战友吃过早饭就返锦江了。中午接到蓝其川让他速打100万的短信，推测是蓝其川打算带给儿子的礼物，当时还非常欣慰，对妻子薛亦梅说父子俩坚硬了三年多的冰开始融化了。
　　看到蓝凯醒了，凌方仪轻声问：“小凯，喝点水好吗？”
　　蓝凯问：“我在哪里？”
　　凌方仪说：“你还在医院。”
　　蓝凯记起机场，猛地抓住凌方仪的胳膊：“是……是真的？”
　　凌方仪点了点头。
　　蓝凯的手从凌方仪的胳膊上滑落。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下面就象是一个无底的黑洞，下沉了很久，还没有到底。好象还有股风力量很大，似乎是在托着自己，可是身体还是不停地向下沉。黑洞里出现了很多影子，有的张牙舞爪，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四面飘荡，还有的向自己扑过来，他似乎并不害怕，不思不想，任由自己沉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似乎到了一个硕大的空间，山石凌厉，无边无际。突然，一个老者出现在面前，老者阴森森地看着他，他感到一股冷气穿过身体，瞬间冻僵了。老者说，不孝之子，是你的任性让你的父母死于非命，我要用雷劈了你。一道闪电，接着一阵炸雷，他感到自己在天地之间翻滚着，心痛得如裂开一般。电闪雷鸣渐渐停息了，他感到自己似乎是缩在一座沙丘上，他开始用手指挖沙丘，他不断地挖着，周边的沙则不断塌陷着，他的两手指头生疼，中指、食指和无名指开始出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挖，就是觉得必须挖下去……
　　蓝凯感到面前有白色影子在晃，有人在喊自己，有人在跟白色影子说话，好像是说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他知道了，那白色影子是医生，喊自己的是凌叔叔，心里渐渐明白刚才是晕了一下，是凌叔叔喊来了医生。他想告诉大家自己没事，可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凌方仪问医生：“他不会有事吧？”
　　医生说：“应该不会，他是迷走神经张力突然增高，导致的昏厥。”
　　快中午时，机场领导模样的人来了。
　　曾一辉问：“还能见到他爸妈吗？我说的是……”
　　领导模样的人摇了摇头：“飞机在山区坠落后起火，根据我的经验，只能交给家属骨灰了，其他的什么都谈不上了。”
　　刘嘉维问：“有没有其他可能？比如说还有人幸存，比如说人没上飞机……” 她期盼着能有意外的希望。
　　领导模样的人苦笑一下：“不可能。名单是按照登机牌统计的。”他转向凌方仪：“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们正在清理现场，会尽快把骨灰交给家属。”
　　杨扬靠着墙的身子滑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说：“咱爸咱妈就这样没了？”
　　接下来两天，蓝凯不吃饭，不说话，不睡觉，时而默默流泪，时而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房顶。凌方仪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医生的建议，通过挂水给他安神和补充营养。
　　7号上午，凌方仪试着为蓝凯点了碗瘦肉蛋花粥，强行把汤匙塞进他手里。
　　蓝凯哽噎着说：“都是我不好。如果当初不负气到北京，爸妈也就不会来北京看我，也就不会出事。”
　　凌方仪最担心的就是蓝凯的负罪感，开导说： “你不要这样想，这世界上没有如果。有些事的发生，不能预知，更难避免。”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如果这是个恶梦多好，醒来一切都是原来的……”蓝凯突然一阵恍惚，恍惚中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在梦中，翻下床抱住凌方仪的腿：“凌叔叔，是不是因为我三年多未回家，老天在惩罚我，老天是要让我知道应该孝顺父母。我现在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凌叔叔，你告诉我这是个梦，这是个老天警告我的梦。是一个梦，一个梦……”
　　“小凯，叔叔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不是梦，而你要从梦里走出来。”凌方仪扶起蓝凯。
　　“我知道这不是梦，可我好想这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我想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只要他们能回来，让我做什么都行……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爸爸妈妈，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啊……” 蓝凯的心痛极苦极。尽管从理智上知道父母已经离世，但从感情上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不甘心，他本能地、自欺地让自己的思维停留在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个梦上。
　　“许多事的发生……我们是……是无法阻止的。能做的只有面对，只有承担。小凯，你已经长大了，你必须坚强起来，虽然对你来说太残酷了。”凌方仪轻轻拍着蓝凯的背，心里也禁不住一阵酸楚。蓝其川，那是自己一生视为兄长的人。三十多年了，从军营到天迅，一路走来，有艰难，有欢乐，有把公司交给小凯后退休生活的憧憬……然而，灾难瞬间吞噬了一切。要是自己不买那两张机票、要是航空公司不出事故该多好。自己的一番好心，却收获了这样一个悲剧，他的心纠在一起，生生的疼。
　　夜深了，凌方仪怎么也睡不着。一个小时前，他接到张池的电话，锦江的治丧班子已经搭起来了，张池任组长，董玉洁生前所在单位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位姓王的副院长任副组长，成员由天讯公司副总凌方仪、颜慧乐、王一龙、蒋彦，战友罗正、郑品，蓝其川的侄儿蓝昆，董玉洁的哥哥董玉浩组成。
　　突然，凌方仪胃部一阵痉挛，痛得他一阵冷汗。他知道这几天自己饮食和情绪都不好，胃病发作了。
　　“妈妈，妈妈，爸――”蓝凯喊了起来。
　　凌方仪急忙开灯，发现蓝凯坐在床上，两眼发直。旋即，两行眼泪从他那苍白的脸上落了下来。
　　凌方仪心里一阵难过，回到锦江还有许多事，需要小凯稚嫩的肩膀抗起来，而小凯说到底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