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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星宿派位于星宿海之上,在一处荒原绿洲之中,方圆几百里布满一望无际、大大小小的湖泊和沼泽,宛如夜星,故而得名星宿海。

      这名字虽然很美,但星宿海中遍布星宿派门人饲养的毒虫毒蛇,更有许多毒花毒草,外人不识,稍微擦伤一点油皮,怕就得魂飞天外。

      两天来,阿紫跟随胖矮二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她使尽浑身解数,极尽溜须拍马之事,总算哄得这两人开怀。天狼子自不用说,原就对她十分满意,就连那傍观冷眼的出尘子都忍不住对她露出笑脸。

      她松了一口气,心中第三百次诅咒那乞丐婆,要死不死偏偏抱住姑奶奶的腿!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两人的保护,她在星宿海中也自在不少,没过几天,就上上下下师兄师姐的叫个亲热。天狼子有意收她入门,自然不会去阻止,反而告诉她不少门派规矩。

      这星宿海对外恶名赫赫,对内也是残酷之极。星宿老仙的嫡传弟子一共只有九名,大师兄摘星子的权力非同一般,平日懒得搭理晚辈,他年纪不过二十许,却生有一副残忍无比的心肠。星宿派上下谁见了他都会战战兢兢,生怕小命不保。

      其他八人虽然没有大师兄这么嗜杀,却也皆非良善之辈。星宿派的普通弟子一有疏漏,就会命丧黄泉。时日一久,人数难免凋零,丁春秋便令九名亲传在外办事时着意带些好苗子回来。

      那些江湖上的宵小,或是得罪了谁,或是为了躲避仇家,来投奔星宿派的,丁春秋一概不拒,统统收入门下。

      阿紫小心蛰伏在星宿派中,天狼子也颇关照她,不仅派了几个小丫头照顾她的日常起居,还时常带她游遍星宿海,教她认识毒花毒虫,换了另一个天真可爱的姑娘,说不定早就把他当做父兄一般敬爱。

      可惜阿紫心中已存了防备,她越是警惕,便对天狼子越是亲热,无怪老道人说她乖张妖异。

      想起严厉固执的老道人,阿紫便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不太喜欢他,大抵因为他的眼神中总是透露出一股“怒其不争”的意味。阿紫天生天养,爱怎么活就怎么活,放肆乖张,也是她自己的事儿,不稀罕别人指教。

      可他是一个好人。

      而一个好人,却要被奸贼害死,总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来到星宿派的第五天,她才明白天狼子口中的“喂虫子”是什么意思。

      托天狼子的福,她在星宿派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不少人觉得她将会是星宿老仙的第十个亲传弟子。天狼子没有澄清这个“误会”,却经常送来一些颜色鲜艳的衣饰。阿紫闻弦知意,从善如流地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又漂亮。

      不得不说,在星宿派这种良莠不齐的门派里,陡然出现一个灵秀可爱的小丫头,还是挺招人稀罕的。

      就算只是表面上的。

      她见过丁春秋两次。天狼子在他师父面前大气不敢出,阿紫却没觉得有什么异样,面前的老者身形魁梧,童颜鹤发,脸色红润,手中一把逍遥扇,十成十的仙风道骨,称一句“世外高人”也不在话下。

      任谁也看不出,这位“世外高人”每天都得用数个活人的性命练功,为此不惜派手下四处掠夺,残害性命。

      她杏眼圆睁,菱唇微张,仿佛一见丁春秋便惊为天人,心中却在发笑:“原来坏到极点的坏蛋,还要学会气度雍容,有一身风采,才能震慑得了别人。哇,这难道便是道家所说‘返璞归真’?”

      若老道人还在,知道她把这十恶不赦的邪派人物与道家真籍混为一谈,非得气到吐血,再好好抽她一顿。

      丁春秋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本想让天狼子带她下去,却被她一口一个“老神仙”哄得高兴几分,便也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阿紫唱念做打,极尽所能,什么“老神仙法驾当临,弟子恭迎不及,请老神仙恕罪”,听得天狼子嘴角一抽,好悬才绷住了没笑出声。

      丁春秋却不觉得好笑,他爱听人奉承,一点也不觉得她的言辞肉麻,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见阿紫唾沫横飞,不仅不怒,反而心喜,等她拍完马屁,双眼亮晶晶地望过来,便淡淡道:“老三,你小师妹初来乍到,你也多照顾一些。”

      他见三徒弟莫名其妙领个女娃娃回来,初时尚有几分恼怒,想要责罚他们一通,此刻却烟消云散,还道老三果然有眼光。

      丁春秋没有收过女弟子,可他只当阿紫是个逗趣儿的小玩意,又不是真的要传人衣钵,便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阿紫把星宿派上下都摸熟了,便寻个借口,揽过了给那群被掳来的乞丐送饭的差事。她嘴甜如蜜,三两下就把一同送饭的两个师兄打发了,独自顶着一个盛满馒头的大托盘,进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

      原本拥挤的牢内只剩下寥寥几个瑟瑟发抖的乞丐,阿紫扔了几个馒头给他们,转过头凝视着墙角打坐的衰败身影。

      *

      卞玉泉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对方的内力浅薄,脚步与呼吸声都很重。

      以往来送饭的星宿派门人大多嫌晦气,临走前总要再骂骂咧咧地踹他几脚,而今天来的这位却始终保持沉默,也没有给他馒头。

      卞玉泉自嘲地笑笑,不经意间牵动脸上的伤口,倒抽一口气。

      来人自顾自地开口道:“丁春秋心狠手辣,听说被他抓来练功的人大多死状惨不忍睹,被各种毒虫啃食得不成人形。”

      声音清脆灵动,卞玉泉一下就回忆起那天夕阳下一身紫衣的小姑娘,他心头一热,只觉多日的绝望沮丧仿佛一扫而空,急急便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你不要求我。我如今是丁春秋的徒弟,没那个本事放你出去,或者帮你传信找什么人来救你。”

      卞玉泉的心沉了下去,他重重冷哼一声,既厌恶阿紫不知洁身自好,竟然拜这魔头为师,又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失落。他一生傲骨铮铮,从不屑与邪派中人为伍,连搭理也懒得,当下偏过头,只愿避开她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一张柔软的帕子覆到了他的脸上,主人以极其轻柔的力度擦掉他脸上的血污。卞玉泉不耐地皱眉,却碍于目不能视,躲不开她的手。

      阿紫平静地一点点拭去老道人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四四方方的脸,只是乌黑的血渍擦去后,越发显得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可怖。天狼子忌惮老道人武功高强,先是以多种毒药害得他浑身虚软,又敲碎了他的琵琶骨,最后仍嫌不足,干脆活活剜出他的一双招子。

      她说:“我知道你瞧我不起——阿紫自小无爹无娘,从来做事只凭本心,甚么理义道德在我看来都是狗屁。可有一点却是明白,之前在闲花镇,你从流氓手下救了我,我得偿了你这恩情。否则你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埋怨阿紫是个白眼狼,夜夜缠着我,才叫人烦死了。”

      卞玉泉忍俊不禁,他不想搭理这满嘴胡话的小丫头,却又忍不住想:“如今山穷水尽……倘若她没有拜丁春秋为师,我这门功夫,传给她又有何妨?”

      他心里想着,嘴边却触到一块冷冷冰冰的物什。

      阿紫道:“我原先不想告诉你,只叫你以为是被狼心狗肺的阿紫害死算了。可我现在改主意了,人只能活一次,如果连死的时候都糊里糊涂,那该多可悲。”

      卞玉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闭嘴不言。

      又听她自言自语道:“星宿派里别的没有,毒花毒草什么的管够,这块馒头上被我涂了醉心花的汁液,你吃下去不到两刻就会昏昏沉沉,一睡不醒,我再用匕首扎进你的心窝,你不会觉得疼的。”

      卞玉泉一惊,顿时想破口大骂,可他猛然转念一想,恍然大悟,神色复杂地“看”着阿紫。

      阿紫被两个血淋淋的黑窟窿盯着,神色坦然,只是又把馒头往他嘴边凑了凑。

      卞玉泉苦涩道:“贫道……多谢你的好意。”与其落入丁春秋的手里被毒虫啃噬,受尽折磨而死,不如让阿紫来了结自己,落得一个痛快。

      面前这丫头,恐怕也是想着这一点,才精挑细选了让人昏睡的毒药。难得她也不怕被丁春秋责罚,肯送他解脱。

      卞玉泉慨然叹道:“老道活了五十载,从未碰见过你这样的丫头。”

      阿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不,”他疼爱地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发顶,最后却无力地垂下,“阿紫天真稚气,老道从前不晓得何为赤子之心,如今见了你,才觉以往只凭正邪之分就判断是非善恶,终究失了偏执。”

      阿紫故作老成地答道:“现在明白,倒也不晚。”

      卞玉泉低低笑了一声,颤抖着从衣襟里拉出一根细绳,细绳之下绑着一个瓷白的小瓶,瓶子不过孩童巴掌大,扁扁一个,说不上多么精巧,只是瓶身上绘了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线条,看着比寻常瓷瓶稀奇一些。

      他说:“这瓶子里装的是本门至宝,‘回风舞柳剑’的剑谱,一共七七四十九式,需绝顶轻功相和,使来剑气冲霄,空灵清绝,并世无双。”

      阿紫心想:“若真是‘并世无双’,你怎么还会给人擒来,挖掉眼睛,打碎骨头,可见这剑法也没什么厉害的。”

      她怜悯老道人命不久矣,故而吞下了心中所想,只是问道:“你要送给我吗?”

      卞玉泉虚弱地摇了摇头,道:“这剑法不适合你。使剑的人必须生性恬淡,才能真正体会剑意,老道愚钝,轻功也不甚高明,枉费五十载光阴,竟不能将这绝学发扬光大。如今把剑谱赠给你,只盼你能帮我寻到一个传人。”

      阿紫嘟起嘴巴,道:“你让我帮忙,可有什么好处?”

      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道人,哪里有什么好处可以给她。阿紫这样说,无非是生性惫懒,不想揽这苦差事罢了。再者,他的这门剑法要“绝顶轻功相和”,难道她千辛万苦找到了传人,还要帮他找一门绝顶轻功?

      卞玉泉知这少女天真中更有几分乖戾无情,故也不感惊讶,只是笑着说:“自然有的。”

      “比那什么柳剑更差的我不要。”

      “不会的,”卞玉泉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祖师爷当年得了一门奇法,无需内功,无需身法,只要伤心到极点,绝望到极点,使来便是神憎鬼哭,灭天绝地。”

      阿紫见他无力地垂下头,于是越发小心地屏住呼吸,怕惊扰了他,温柔地问道:“然后呢?”

      卞玉泉断断续续地说:“…可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才叫‘极点’,祖师爷一生淡泊恬静,从来没有用过它…后来祖师过世,大家更是连如何练习这门功夫都不知道了……阿紫,我把它送给你…就是这个扁扁的瓷瓶……”

      “希望你永远不要学会它……”他费劲地仰起脖子,双目被剜,视野中一片黑暗,可他却感受到一股久违的宁静安心。

      祖师爷在上,巴山第十六代弟子卞玉泉不负所托,将衣钵传于阿紫丫头。此女丹心赤忱,天真顽皮,然邪气甚重,弟子只盼她……不要误入歧途。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为你算了一卦,”卞玉泉突然精神一振,笑着说,“你原本一生命途坎坷,为情所苦,青年早逝,死于一场逃不过的情孽。”

      “然而,”他咳嗽了两声,“牵一发动全身,天机难测,你幼时蒙贵人襄助,改了命格,如今前途未卜,我已……算不出来……了……”

      阿紫手里紧紧握着扁扁的白瓷瓶,眼睁睁瞧着衣衫褴褛的道人慢慢把头垂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她缓缓从袖中掏出那枚剑穗,与瓷瓶摆在一起,似是觉得有趣,低头浅浅一笑,露出颊上两个小巧喜人的梨涡。

      可她一低头,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儿就砸了下来,打湿了那枚剑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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