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只想捂紧马甲[仙侠]》藻白珩

4、狱雪言雪

　　“醒了。”

　　周围的一切以稳定的频率，轻缓地震动着。

　　听见狱雪的声音，彻底清醒过来的祁常天一双绿眸猛地睁大，他立时便发现，双手已被特制的铁链枷给缚住了。

　　他警戒地看向四周，空间不大，看上去像是在马车的车厢内部，自己被绑在一边铺着柔软丝绒毯的椅榻上。

　　──而有着诡异奇快身法的鬼云州刺客黑琥珀，正坐在自己的对面。

　　不能明白对方意图，祁常天静静地望过去。

　　错落镶嵌着的夜明珠，发出柔和浅亮的光线，为狱雪的侧脸与细挺的鼻梁，镀上了一层真珠般的米白光泽。

　　身着一袭贴身的夜行衣，狱雪正低头翻看着手中的卷轴，双眸专注地阅读卷轴上的文字，一张清灵妖异的美丽容貌上，没有情感的波动，让人有种眼前之人，有如一尊黑衣白瓷人偶似的错觉。

　　祁常天转头看向车厢的内部，入眼所见一切，皆装点得极为内敛而华贵，他想起了关于鬼云州出产宝物、富可敌国的传言。

　　半晌，狱雪交叠起穿着过膝黑皮靴的双腿，将卷轴搁在腿上，开口问道：“冷静下来了？”他在阖起的窗框边支着手，将脸靠了上去

　　“若是你为了巴若水而来的，那大可不必……他不在我的名单上。” 狱雪瞇起浓紫色的眼眸，拉开一旁的暗格，取出细剑罗织无命，抛在祁常天身边：“若你是想和我交手，那倒也不必，我没这个心思，我若要走……量你是拦不住我的，少平白消耗气力。”

　　祁常天点了点头。

　　说起齐天陵的少主祁常天这人，大致上是个温和而理智的人，大事当前分寸自然还是有的，他略做思考后，眼下也并没有执着于切磋一事上。

　　只见祁常天抬起头，一头长度及腰金发微微凌乱着，他露出无奈的微笑──那么接下来就是关于那件事了，他浅浅地叹气后启唇道：“那……”

　　对面狱雪只是淡然地望着，欲言而止的祁常天，其实双方接下来都明白，即使挑明也没有太大的意思，反倒是多此一举罢了。

　　“好奇我们这儿是要去哪么？”作为回答，狱雪一弹指尖施术，解除祁常天手上链枷的束缚。

　　祁常天卸下链枷，摩娑着被束出痕迹的手腕，又重新拉好有些脱开的白皮革手套，一双绿眸浅浅眨了两下：“想来，该是前往兰汀的方向去了？”

　　解开后脑上差不多快散了的束发，祁常天取出银梳轻手梳理起柔软的长发，不一会儿便重新将长发半绑而起，缀着一串白珍珠的透明水晶发簪，再一次优雅地簪在脑后。

　　对于祁常天的猜测，狱雪不置可否地拉开窗板。

　　风声、草木摩擦的声响，森林的气味顿时进入了车厢之内。

　　祁常天探出头去，几缕金发被风卷出窗外，车厢之外两列体格可比骏马的巨蜥，在两侧与前头拖着车厢，如履平地似的在山地上冲刺而行。

　　夜色之中，巨蜥深黑的鳞片上，暗蓝的光斑徐徐游走着，它们“嘶嘶”地吐出蜥舌，掠风而过般，快速挥动的巨爪，入土无痕，亦不伤及草木，奔走间竟不留下任何痕迹，长而尖的蜥尾扫动带起阵阵风压。

　　“想来你是头一回见的吧？鬼云州特有的灵兽──地行奇甲蜥。”狱雪叼着双头蛇纹样的勾簪，穿戴着露指黑护甲的双手，灵敏交错勾动，将高绑做马尾黑发分流，编为麻花长辫，又将长辫在脑后弯上几圈利落簪起。

　　狱雪语气清冷地说道：“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们也想得到，既然如此不妨就一道去吧。”

　　“若事实属真，那即是违反密约。”祁常天轻蹙眉头，忧愁的阴影顿时覆上他的面容。

　　“能找上门来，说明你明白规矩，这样……是断不能留的。”狱雪紫眸目光投向祁常天，道：“你该清楚，求情找我无有用处，在我这儿就只负责了断。”

　　祁常天默了会儿，想到接下来还得共同行动好些时间，总不能直以刺客杀手的名号称呼对方，他偏过头开口问道：“……说来，阁下该如何称呼？”

　　狱雪半敛紫眸，对于这个提问他蓦地一愣，白皙的指尖在膝上轻叩了几下。

　　十多年前狱氏一族的大案，至今影响尚未完全消停，狱雪的眼底沉淀的情绪翻腾不上表面，他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的姓氏给拆解一番，唇瓣一抿，似笑未笑地应道：“祁公子就称呼我……言雪吧。”

　　“言雪阁下。”祁常天颔首称道，心里也自是没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这会是对方的真名。

　　但当他望向裹在一身黑衣之中，纤瘦苍白的刺客，那侧过头望着窗外的侧脸凝若霜雪，祁常天只觉这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这时窗外殷小骨的声音，从车顶之上传了下来：“十九哥，东北东方向，我方迅速接近中，即将接触目标范围。”

　　“小骨。”狱雪闭上双眸，将神识漫开。

　　“是。” 殷小骨听见狱雪的声音，一翻身从窗户进入车厢之中，抬手预备阖上窗板，道：“这位少侠请先退后，我们要下潜入地了。”

　　祁常天抱着细剑罗织无命，表示了解地向后退开了些。

　　在殷小骨关上窗的瞬间，整辆车厢从前侧往后侧，有如水珠滴入池般，瞬间遁入了地底。

　　狱雪睁开双眸，左手反手一甩，一柄小巧的匕首霎时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漆黑刃身上带有两道波状的血槽，道：“接下来听我指示，若分散行动，就依铃铛的指引会合。”

　　他抛起匕首改以手指接住刃尖，伸手将匕首的刀柄递向殷小骨，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赤铜铃铛，抛给祁常天。

　　殷小骨接过匕首收下，而后收整起狱雪放在腿上的卷轴，将卷轴仔细卷起，系上细绳放回一旁的暗格。

　　此时在复杂阵法的力场作用之下，这巨蜥拉着的车厢已潜入兰汀地界的结界范围，无声无息地，并未触动任何警戒术法。

　　祁常天将铃铛端详一会儿后收入怀中，问道：“阁下预计如何行动？”

　　狱雪轻拂过颈子，拨开散落在肩上的墨黑发丝，一挑眉，不紧不慢地说道：“倘若这人手上不应当的人命多了去了，也是死不足惜而已。”

　　。

　　──元观十四年，大寒。

　　狂乱鹅毛飞雪间，他冻红的鼻间没有知觉，指尖也麻木着。

　　裹在宽大厚实的斗篷中，还是个九岁孩童的狱雪抬起头，试图在茫茫风雪里，看清牵着自己的手之人的容颜。

　　察觉到幼弟的视线，狱清雨停下脚步。

　　但风雪中依然看不清彼此的脸，他单膝跪地，细细地看着狱雪，而后伸手帮他系紧有些松开的斗篷。

　　“……哥哥。”冻红着脸颊，狱雪小声喊道，口中吐出的话语化做白雾，被寒风卷去。

　　狱雪银白色的发丝，在日光之下荡漾着浅丽的藤紫光泽，及肩长度的头发簇拥在颈畔，微微地翘起，他一双花菖蒲紫的眼眸中，带着不安的神色，有些局促地抓紧哥哥狱清雨的手。

　　──他紧握着哥哥的手，仿佛只要碰触着狱清雨覆着薄茧掌心，就能稍稍汲取勇气一般地紧紧不放。

　　“小焕，哥哥我……”

　　狱清雨俊雅的面容上温柔地露出微笑，但一句话还落不到语尾，却已哽咽在喉，霎时眼眶有些泛红。

　　他翠绿的眼眸中映照出狱雪幼小的身影，这是他最疼爱的幼弟，是狱家上下最宠爱的孩子。

　　──而今天狱清雨，却要亲手将狱雪送进鬼云州。

　　一朝入鬼云，生死相别离。

　　堂堂嵚岩宰辅的狱笼院一族，狱氏会这般被逼入绝地，竟别无他法。

　　狱清雨转过头望向不远处黑云寺的漫长石阶，一个打着赤红纸伞的纤瘦白袍身影走下石阶，及踝的雪白长发在风中扬起似雪，正缓缓迈步走来……他不禁心头一跳，眼看已经是约定好的时间──这是鬼云州的人要来接狱雪了。

　　倏地，一阵狂风掀掉狱雪的镶着皮草的兜帽，吹乱发丝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以及神情无助的彷徨面容。

　　狱清雨搂住矮小的狱雪，将下颚扣在他的头顶，又转而将额头贴上狱雪的发丝，不发一语，仅是紧紧地抱住他。

　　忽地，温热的水滴淌湿了狱雪的面颊，转眼又在颊上被冻结成冰霜。

　　愣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那是哥哥狱清雨所落下的泪水。

　　“小焕，活下去……”

　　不知所措的狱雪开始颤抖了起来，感受着在哥哥怀中的温度，他听见哥哥是这样说的：“小焕，你要活下去，然后不要回家……再也别回来了。”

　　。

　　“睡得太沉了，不像你。”

　　一身黑袍的姬商跃上屋檐，侧过头悄声一笑地说道。

　　即使就着月光，也难以看清阴影之中隐藏着自身气息的狱雪，但姬商就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暗号之事，便能推断一二。

　　这也是两人共同行动多年的默契了。

　　打横湘骨笛无声地吹奏几声虫音，姬商放下笛子问道：“祁常天那边？”

　　狱雪紫眸一眨，起身离开阴影处，月光照亮他白瓷般的面容，他抬眼望向姬商，回应道：“他是个聪明人，这回不会轻易拔剑的。”

　　姬商一头栗棕的发丝随性地散在肩上，细碎的发流落在他一双狐目般的青蓝眼眸间，他复又瞇起双眸，伸手递了个小纸盒给狱雪：“拿去吧。”

　　狱雪接过纸盒，懒洋洋地打开一看，只见是裹着霜白糖粉的麻花糖，这种糖做得好的，往往是入口即化，没等放上半天也会融化，很不经摆放。

　　“没有茶，还带这种得赶着吃的点心，你究竟要何时才能多长点脑袋？”

　　狱雪面无表情地冷冷地说着，拎起纸盒率性地倒了一些麻花糖进嘴里，而后瞇起眼眸，品尝着糖霜化开的滋味。

　　“你就先凑合着点吧。”姬商将唇凑上骨笛，无声地吹了段曲子，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转头道：“难道，梦到什么美梦了？……眼下正好无聊，说来听听如何？”

　　“嗯……好个美梦，大美梦的吶……这都舍不得清醒了。”狱雪舔去唇瓣上的糖霜，漠然地说着，将空盒丢还给姬商，浅浅勾起唇角说道：“一个替你额前，刺上猪首的美梦。”

　　伤好了就忘了痛，还时常以自找皮肉痛为乐的姬商，唯一怕的估计就是这件事了，闻言，姬商尴尬地干笑几声，道：“哈哈哈，咳……当我没问过。”

　　轻缓的夜风吹拂着，不知何时起捎上了几丝寒意，顺利潜伏进兰汀城的鬼云州一行人，与齐天陵少主，皆已完成布置，按兵不动地等待了起来。

　　乌云浮动遮蔽了月光，只见从兰汀至高点之一的尧峰塔望下，全城皆模糊在一片朦胧蠢动的黑暗之中，灯火几星几点地渐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