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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忙里偷个闲 ...

  •   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干净明亮,安静的空气中只听见沙沙的翻书声音——孟昊天靠在病床上,手里翻着一份资料,左腿被石膏和纱布绑得严严实实。
      敲门声响起,孟昊天头也没抬,说了声“进”。
      进来的是他助理,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捧着文件,恭敬地递给他:“老板,这是今天的合约。”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起码得半个月后才能拆板,要下地走路估计得两个月。”
      “妈的!”忍不住爆粗口。
      “老板,你要的地址已经查到了,是不是马上带人去包抄?”
      “不行,他那人最为谨慎,不可能守着合约等我去找,万一失手,文件曝光就麻烦了。”
      助理弯下腰来低声道:“那就实行那个计划吧,老板不是为此准备很久了吗?”
      孟昊天手上动作一顿,晦暗的神色看不出来表情。
      “老板,您和任黎沣结怨已深,他不会放过腾玛的,您还是顾全大局啊。”
      “你都看清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明白,让我好好想想……”
      他放下文件望向窗外,眉头微皱,目光望向远方却又似乎被一层薄雾弥漫着,葛林悄悄退出了房间。
      公路上,一辆黑色重机车向郊外驶去。
      阳光正好,天空纯净的像一块蔚蓝的玻璃,云朵在天边懒懒漂浮着,许音箫此刻的心情也像那白云一般浮在半空,她坐在任黎沣后座,身体与他隔了一拳的距离,但双手轻轻拽着他皮夹克的衣角,初夏的清风捎起她的发丝飞扬。
      经过架桥的时候,海面上有海鸟低空盘旋,那幽扬的声音让音箫心情舒畅,她伸出手去,触摸着自由的尾巴。
      任黎沣戴着头盔专心开车,没有注意到音箫的小动作,不过从他难得放松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很好。
      不知骑了多久,他们离城市越来越远,空气越来越清新,视野越来越空旷,穿过一条山路后前方豁然开朗,天高地远,一片安静的草地出现在眼前,音箫眼睛一亮,感觉整个人心旷神怡。
      任黎沣开始减速,最后停在草地中央的一间木屋栅栏前,慢慢熄了火。
      音箫从机车下来环顾四周,后面是山林,前方就是辽阔的平地,绿油油的,生机一片。
      “好美的草原!”
      任黎沣正脱下头盔,听见这句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这就草原了?真没见识!”
      音箫少女心被讽刺,皱着眉反驳:“这怎么不是草原了?你看,都是草!”
      “上海哪来的草原,这就是个草场,笨蛋。”
      音箫不理他,免得自己的好心情被打搅,只对着清风舒展自己的身体,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在沉醉。
      “过来。”
      任黎沣招呼她向房子里走,音箫正跟过去,就见两个人从里面出来。
      “大哥!”
      “大哥!”
      音箫一惊,原来是阿庆和小五,两个人从窗户看见他们来了忙出来迎接。早上任黎沣什么也没解释,只说带她去一个地方,神秘兮兮的,这难道是他们的房子?
      “嗨!音箫妹子,你也来了!”
      看见音箫,小五大大方方朝打她招呼。
      音箫妹子?音箫眼角一挑,这个称呼怎么听着这么——好玩?小五的年纪看起来比阿庆小,性格活泼爱闹,显得不过三十岁,叫她妹子似乎也还合适。
      音箫瞬间对小五提升了好感,微微一笑:“你们好。”
      阿庆也笑着:“先进屋坐吧。”
      四人走进房屋,音箫打量起房子来:房子全用木头做的,墙和地都是厚厚的木板,刷着反光的油桐漆,三间客房一间主厅,还有左侧搭着一个附属的草房子是厨房,简洁规整,别有一番雅静,音箫很是喜欢。
      “许小姐,过来喝茶吧。”
      音箫憋住笑说:“阿庆哥,别那么客气,你叫我音箫就好。”
      一声“阿庆哥”倒是让阿庆有些意外,在夜鹰茶厅谈话时,只觉得这个女子话少机警,似冷淡不可亲近,给人感觉有些孤傲。这一来倒是他想多了,略微尴尬的说:“好,音箫,去喝茶吧。”
      音箫和阿庆回到客厅,小五给他们泡茶,任黎沣端起精致的茶杯品了一口,音箫也端起茶来闻了闻,只觉一股清香顺鼻而入,顿时大脑一片清明。
      “嗯,好茶。”
      任黎沣闭着眼,突然化身文人雅士。
      音箫白了他一眼,都什么年代了,开茶话会吗?自己端起尝了一口,有些烫,满口清香,但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这种品茶的场面不应该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们闲来无事的消遣娱乐吗?任黎沣果然是老了,音箫得出这个结论。
      “这是什么茶?”
      原谅她品味不高,诚恳求教。
      “碧螺春,记得大哥最喜欢喝这种茶。”
      看,果然是老了,喜欢这种没有创意的调调!音箫心中诽谤表面正经,茶确实很香,只是喝多了后味有一丝苦,便放在一边不喝了。
      “小五哥,这房子是你们的?”
      “不是啊,这房子是大哥的,我们只是偶尔过来打理。”
      “是任黎沣的!”
      听到这里,任黎沣终于憋不住发话:“你管阿庆和小五叫哥,为什么到我这就叫名字?”
      他原本以为音箫对谁都是直呼其名,邻居大婶就算了,阿庆和小五也有尊称,居然只他一个人不同。
      音箫愣了愣说:“我要是这会儿叫你大叔,不就把关系搞乱了吗?”
      一边是大哥,一边是音箫妹子,自己再叫他一声大叔,这不是很奇怪吗!
      任黎沣顺口脱出:“你就不能也叫我……”
      “叫你‘哥’?”
      音箫眯着眼睛上下扫描,表情太过裸露摆明了是说:你好意思吗?
      任黎沣气结,叫他大哥确实不妥。以前听她叫大叔倒还没那么突兀,不过现在确实也不方便叫,只得作罢。
      音箫光明正大向他投了个得意的眼神。
      任黎沣继续喝茶,不跟小孩子计较。
      阿庆和小五在一旁暗暗好笑,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无所不能的大哥居然让一个女孩说闭了嘴,真是奇迹。
      “对了,还没告诉我这房子怎么是你的?”
      “哦,是这样,这片草场曾经是少爷家,也就是大哥家的马场,小时候少爷经常带我们过来骑马驯马,后来被查封了,原来的马厩仓库都被拆了,马也牵走了,这里就被荒废了。大哥有钱后托我们在这买了一块地基,建了这个房子,但这个地方偏僻少有人来,所以实际上这片草地也附带着给大哥了。”
      小五一边添茶一边帮着解释。
      “原来是这样,你们经常过来吗?”
      “也没有,我们平时也忙,偶尔过来偷个闲,还是很怀念以前在这度过的时光。”
      “你也常来?”这话问的任黎沣。
      “来过几次,这是回上海后第一次来。”
      “哦,这样啊,那我们今晚要在这住吗?”下午回去时间太赶了吧?
      “明天走,有异议?”
      “没有!”
      音箫巴不得住上十天半个月,对她来说忙里偷闲就是乏味生活最大的恩赐,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谁做饭啊?”
      阿庆和小五对视一眼,以前来都是他们两个大男人凑合着吃,但今天——三个人同时看向许音箫。
      任黎沣:“你说呢?”
      那神色跟刚才音箫的眼神如出一辙,摆明了是在说:这里就你一个女人,你说谁做饭?
      音箫朝他们每人扫了一眼,接受了这个食物链底端的打击。
      “好吧,我知道了。”
      厨房里摆设非常简单,厨具也不多,一叠盘子和一叠碗孤零零的放在壁橱上,灶面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一看就是很久不食烟火了。灶上放着几袋蔬菜和肉,应该是阿庆和小五准备的。
      音箫认命卷起了衣袖,正要大干一场,小五走了进来。
      “挺脏的吧,要不要帮忙?”
      音箫微微一笑:“要。”
      于是,在小五帮忙扫完地擦完灰后,音箫不太费力地做完了一顿午饭,把热腾腾的的饭菜端上桌时,三个男人站在屋外高兴地谈论着什么,任黎沣脸上是难得的放松和柔和。
      那一幕和谐感染了音箫,语气也变得欢愉:“吃饭啦。”
      三人回头,小五最先挥动胳膊:“来了!正好饿了,走,吃饭去。”
      四人坐在桌上吃饭,音箫随便露了两手,几荤几素正是应了山水风景,小五和阿庆赞不绝口。
      小五说:“音箫妹子,你做的菜真好吃,特别是这个糖醋排骨,真的绝了!”
      阿庆附和:“我和小五的做饭技术比你差远了,好吃!”
      说完与小五对视一眼,想到他们做饭的味道,不由互相嘲笑。
      任黎沣看看两兄弟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再和音箫的目光打了个照面,对方突然冲自己眨了眨眼,他回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哼。
      音箫:“……”
      其实,实在是不愿承认的事实是——她的厨艺,是任黎沣教的。
      那么小的她那时哪会做饭啊?任黎沣自强不息,已经摸索着亲自下厨来满足自己挑剔的胃,他是会做饭,但他怎么能让自己沦落为一个厨师?迫于任黎沣的压力,音箫自告奋勇进了厨房,差点没把厨房炸了。却又不愿妥协,固执起来一遍又一遍试验,最后任黎沣实在担心厨房安危,放下架子过去指点。
      恰好音箫属于自学比较慢,但有人教立马就会的人,一周之后终于学会了做饭,因为师承任黎沣,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无几,他吃着很称心。
      任黎沣虽然不习惯依赖别人,但音箫自觉,一到吃饭时间立即跑进厨房,后来就几乎都是她在做了。所以听到阿庆和小五对音箫手艺的赞扬时,任黎沣就当是在夸奖他自己了。
      吃完饭,收拾了厨房,音箫也走出来感受大自然,享受一下这极简的快乐。回头见阿庆和小五搬出一个三角圆桌,又搬出四个凳子,最后一人端了两杯茶出来摆上,音箫赞赏,几个大男人挺懂享受,她又走进厨房把那碟没有吃完的炸花生添满了端出来。
      三个人已经坐好,见音箫端来一碟花生米,小五感叹道:“此时要是有酒就完美了。”
      音箫眼睛一亮,默默看向任黎沣,任黎沣立马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你忘了规矩了?”
      夜鹰规定杀手不可以喝酒,怕耽误正事,也怕仇家追杀,但阿庆和小五的部门并没有这项硬性规定。
      音箫从来没喝过酒,很想尝尝,可惜任黎沣是个严格克己、遵守纪律的“好杀手”。
      心事被看穿,音箫撇撇嘴:“喝茶就喝茶。”
      “大哥,你离开上海前让我关注腾玛和孟桩父子,除了上次得到的信息外,我这几年还搜集了一些孟桩非法走私和不正当贸易的资料,只是没有直接证据,你看看。”
      阿庆拿出一个档案袋,任黎沣双手翻开,音箫偏头看了一眼。
      “这些还不够,前几天我从孟昊天手里拿到了一份有力的文件,我放在夜鹰档案室的保险箱里,他肯定会想办法夺回去或者销毁,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们立刻把这份文件交到警察局。”
      小五一惊:“是那天拿到的?大哥,你没有杀了他?”
      音箫一听便猜到什么事,端正坐好认真听。
      “没有,他大腿中了一枪,不知道残了没有。”
      任黎沣似蹙非蹙闪过一抹复杂的眼神,音箫捕捉到了却不明所以,没有开口。
      阿庆接着问道:“大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为什么不直接把文件公开?”
      “现在还不行,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不感兴趣,我要掌握足够的证据一举进攻,让他们直接从天堂坠入地狱,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好,我会继续关注他们的动态,帮助大哥搜集证据!”
      “我也是!”
      音箫依然保持着沉默,两人的关系在这种私人领域的界限很难拿捏。
      “好了,不说这个。你们两现在怎么样?住哪?”
      阿庆顺着话题转移:“和以前一样,我们两还住在那,习惯了就一直没有搬……”
      “说起这个,大哥,我可能快要搬出去了,有个好消息在里头呢!”
      小五突然打断他,一脸兴奋。
      “哦?”
      “因为,阿庆要娶媳妇喽!”
      小五眉飞色舞的宣布这个消息,却见阿庆有些脸红的说道:“别胡说!”
      “我怎么是胡说了,你说,那个叫碧芸的姑娘,你是不是答应了会娶她?快说啊,让大哥也高兴高兴。”
      任黎沣来了兴致:“阿庆,真的?”
      阿庆看了看小五幸灾乐祸的样子,难为情的点了点头:“还没决定什么时候……”
      小五又打断说:“还没决定?碧芸可是个好姑娘,而且人家也不小了,你还想等到几时?”
      任黎沣突然笑起来:“好,这是好事,阿庆,有合适的姑娘就赶紧娶了吧,你也该成家了。”
      “说起来你小子,我记得小时候就时不时有小丫头来找你,果然成了我们三个里最早成家的。”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而且因为那时候大哥高高在上,那群小丫头不敢放肆才退而求其次的。”
      “好一个退而求其次,真是——”
      任黎沣被逗乐,三人聊着聊着就开始回忆年轻时的雄姿英发,音箫乐得当一个捧场的观众。
      欢乐了一下午,又吃了饭,天色渐黑。几个人轮流下了几盘棋,九点来钟就各自回房了,小五把房间让给音箫,和阿庆挤一间房。
      任黎沣作息规律,这会儿上床便休息了。
      音箫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其实从第一次听任黎沣的故事开始,音箫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但介于任黎沣对她的亲疏始终都在一个模糊的界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插手他的私事,因为她真的很愿意分担。
      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音箫起身走出了房门,却意外发现大厅的灯是亮着的,阿庆正在桌前倒水。
      “阿庆哥?”
      “音箫?你怎么出来了,睡不着?”
      “对啊,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你呢?”
      “哦,我口渴,出来喝水。”阿庆晃晃水杯。
      音箫打开大门,外面月色清亮,整个草场都在一片安宁中沉睡,抬起头,繁星漫天,璀璨耀眼,音箫顺势在台阶上坐下,仰望着星空。
      阿庆走到门边看音箫,只见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清辉中,她披着一件灰色的针织披肩,露出修长的脖子,整张脸如浸在牛奶里一般色泽如玉,薄如刀片的樱唇、小巧的鼻子和深邃凤眸完美契合,如清水芙蓉,又别有一番精致玲珑的古典韵味。
      阿庆第一次见音箫时感觉她凌冽淡漠,神色里透着逾越年龄的成熟与清冷,只道是一个漂亮兀傲的年轻姑娘,未料到她的美细观时更能领略味道,十分耐看,而因年轻少了几分感性,再长个几年,只怕比现在过犹而无不及。
      “不介意和我聊聊吧?”
      音箫抬头看他:“当然不介意。”
      “冒昧问一句,音箫你今年多大了?”
      “19。”
      “很年轻啊,你什么时候遇见大哥的?”
      “11岁的时候,我家里遭遇大火,父母双亡,我被送到孤儿院,然后逃跑的时候阴差阳错遇见了任黎沣。”
      音箫一脸平静,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的故事。
      阿庆没料到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只觉得提到了别人的伤心处,道歉道:“对不起音箫,我不该问这些的。”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音箫知道阿庆对她有很多疑虑,但因为他是任黎沣信任的人,她便认真诉说给他听。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大哥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他没有那么大的善心去帮助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为何你能留在他身边?”
      大哥那种冷冽之人,怎么能容一个小姑娘呆在身边,再加上之前任黎沣一句带过的解释,更加引起阿庆的好奇。
      音箫却恍若得意的笑了一下。
      “因为一个赌约。”
      她望向夜空,那久远的记忆立刻涌上脑海。
      将音箫从芦苇地里解救出来的任黎沣将她带到安全地带便要离去,音箫整个人还没从巨大的惊恐中缓解出来,六神无主的只能在两米外跟着任黎沣,他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任黎沣回头冷冷说:“别跟着我。”
      音箫头一次被人吼,吓得眼泪快掉出来,生生忍住了,却在任黎沣转身走的时候又固执的跟上。任黎沣回头看了她两次无果,便不再废话,只走自己的路,音箫就一直跟着,小小的身影,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直到任黎沣进了自己家,无情的关上大门。
      音箫傻傻的站在门外,委屈泛着苦水不断刺激着鼻子,她抽抽戚戚,一把一把摸着脸上的眼泪,过了一会儿,楼道的声控灯熄灭了,音箫身子一抖紧紧抱住自己,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来唤醒光明。
      恐怖的走廊,孤魂野鬼化作阵阵阴风朝音箫围过来,那时的音箫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坚持跟着任黎沣,就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清晨门被打开,音箫立刻被声音惊醒,任黎沣却看着还在懵懂中的音箫,眼中露出惊讶和意外,他睡之前从门眼看了一下以为人走了,没想到这小女孩竟在门外睡了一晚。
      音箫仓促的站起来,看着任黎沣,又低下头,没有哭闹,没有哀求,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表达着自己决不妥协的决心。
      任黎沣什么也没说,锁了门径直走出去,音箫依然跟在他后方两米,任黎沣去吃早餐,音箫就在店铺外看着,咬着嘴唇忍受着饥饿。
      任黎沣要去夜鹰,快走到西林胡同时对她说了句不准进去。
      音箫痴痴愣住,眼见任黎沣进去了,她只得坐在路口台阶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潜意识里觉得任黎沣若真不想她跟早就甩掉她了,虽然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就是莫名的相信他还会从这里出来。
      果然,大概半小时之后,任黎沣出来,看了她一眼又走了,音箫忙站起来跟上。
      接下来,任黎沣像是故意整她似的一直在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音箫拖着疲惫的身子咬牙跟上,她又饿又累,已经头昏眼花。而任黎沣仍旧没有目的的在人群中穿梭,音箫眼前开始朦胧,身体还机械的向前走,看见任黎沣走上人行道,她正要跟上,突然腿脚一软,顿时世界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浑浑噩噩中,音箫好像做了个梦,梦见她被抓进了监狱,一个凶神恶煞的警察进来,拖着一个人,音箫一看,正是她开枪打中的那个男人——僵硬的身体,惨白的脸,俨然一具尸体!
      音箫吓得尖叫,警察冷冷发话:“许音箫,你开枪杀人,现判处死刑,即刻执行!”
      一把枪指着她的脑门,音箫两手乱颤,抱着头拼命摇晃:“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恍惚间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伸手乱打,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音箫抬头看,警察不见了,尸体不见了,世界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光亮。忽然脚下落空,身体掉进一个黑洞里,一直下落没有尽头,音箫叫着喊着,没有任何回应。
      身体突然痉挛,她挥动的手碰到了什么,音箫一把抓住大声叫到:
      “救我!”
      眼睛睁开,白色的房顶映入眼帘,身体微动,音箫感觉自己躺在床上,眼珠一动,便看见任黎沣直直看着她,自己的手正抓着他的手腕。
      任黎沣看见音箫梦魇了想过来推醒她,却被满脸泪痕的她抓住了手臂,正要挣开,音箫却用更大的力抓着了他的手,沙哑着嗓子急切问道:
      “那个人没死是不是?你说只打中大腿不会死的对不对?”
      任黎沣没料到那件事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仔细想想也是,人家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嗯,没死。”
      音箫像是听见了上帝的宽恕般大大松一口气,松开他的手,解脱了似的闭上眼睛,对为何刚刚还在街上的自己现在躺在床上的事毫不疑惑,也毫不关心。
      “你叫什么名字?”
      音箫像被施了法一样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弱弱的与他对视。
      “我叫许音箫,音乐的音,笙箫的箫。”
      任黎沣灼人的目光有审视,有探究,自带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严。不是不怕,音箫在心里打着鼓。
      任黎沣却没再问,转身走开丢下一句:“躺够了就过来吃东西。”
      音箫活动了一下手脚,掀开被子跟他向客厅走去。
      透过窗色发现天已经黑了,映着城市的一角,外面灯火通明。应该是在任黎沣的家里,他还是让自己进来了,还是没有丢下她不管,音箫暗自摇头,不敢高兴的太早。
      客厅中央有个小桌子,上面放了两盘热菜,任黎沣从厨房端出来两碗皮蛋瘦肉粥,放在她面前一碗。
      “吃吧。”
      音箫并不客气,她实在饿坏了,囫囵吞枣吃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任黎沣并不饿,慢条斯理的喝着粥。
      音箫一顿:“在静心孤儿院,后门仓库,我趁你不注意跑上去的。”
      “孤儿院?你是孤儿?”
      听他如此问,想到过世的父母,音箫声音哽咽嗯了一声。
      “为什么要逃跑?”
      音箫放下碗筷,神色有异:“我不想一辈子葬送在那里。”
      任黎沣夹菜的筷子停顿,深深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跟着我?”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别人。”
      “你有什么打算?”
      音箫双手抓住衣角,似乎在下什么决心。等了很久,久到任黎沣以为她不会回答时,音箫贸然开了口:
      “请让我跟着你!”
      她那种鼓起勇气豁出去的目光,让任黎沣忽然想起刚才泪眼婆娑的她抓着自己的手喊“救我”的画面。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音箫摇摇头。
      任黎沣直视她的眼睛,冷冷说道:“我是杀手”。
      音箫瞳孔一缩,杀手,这个陌生的词汇传进耳里如夏夜惊雷一般在脑海里轰炸开来,那么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在芦苇地里发生的事让音箫做了一些思想准备,猜到任黎沣绝对不是普通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骇人听闻”的身份。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随即傻子一般愣在那里。
      任黎沣看见她的惊恐和慌张莫名舒服了很多,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一个小孩,哪来那么多冷静。
      音箫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任黎沣见状也没有再说话,收拾了饭碗,打开另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一张小小的单人床,是他下午在她昏迷时简单整理出来的。
      “不早了,你今晚先睡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平淡的语气,音箫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服从安排走进房间,任黎沣在她身后关了门。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好这次不是黑暗,音箫走到床边坐下,心里像被猫抓的线球一样一团乱麻,安静下来想要好好整理都完全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音箫在过去的11年里一直被父母保护的很好,温馨和谐的生活环境让她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连普通人家的打架闹事都没经历过,更没见过什么血腥的场景,所以当时她开枪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命悬一线的时刻手已经抠动了,到现在想来还有深深的后怕。
      从孤儿院逃出来,她不后悔,而现在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却长满了刺,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如果自己选择了它,便从此要踏上荆棘之路了;可如果不选,那在茫茫大海中何时何处才能搁浅?音箫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正直善良,如果自己苟且偷生而背离法律道德,他们在天之灵还能安息吗?
      大量的问题摆在音箫面前,感觉脑袋快炸了,翻来覆去,思前想后,一夜无眠。
      早上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跟着下床了,开门便看见任黎沣神清气爽的脸,相比自己,顶着两个黑眼圈,头发凌乱,神色疲惫。
      任黎沣皱眉问:“没睡觉?”
      音箫摇头,小声的说:“我睡不着。”
      “整理一下跟我出去吃早餐,顺便了结一下咱们之间的事。”
      音箫一听,拿两只肿如核桃的眼睛瞪他,忽又想到什么,泄气地走进卫生间。
      8点整,两人出门,任黎沣走在前面,音箫跟着,两人都没有说话。走了十多分钟,穿过一个小公园前边有一排早餐铺,两人走进去一个客人最少的铺子。任黎沣要了两蒸小笼包,两碟小菜。
      音箫觉得饿,尝了一个却食之无味,反看任黎沣,倒是吃得很香。
      待两人吃得差不多,任黎沣擦擦嘴淡淡发话:“昨天的晚饭和住宿,加上今天的早餐,算是我还了你的人情,从现在开始,我们各走各的路。”
      “为什么不能让我跟着你,我什么都可以干,什么都可以学!”
      “这就是你一晚上没睡的结果?我跟你说过我是干什么的吧,而且我不需要仆人,不需要累赘。”
      “我不会当你的累赘,你不要仆人,我也可以做杀手!”
      任黎沣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要当杀手?”
      “是,我已经决定了。”
      “你要当杀手自己当去,这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音箫握拳,指甲快扣进肉里,身体因紧张而瑟瑟发抖:“我救了你一命,你就用几顿饭来打发掉我,现在赶我走,我肯定会死的,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对待自己的恩人吗!”
      音箫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跟人说过话,这激将高调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不敢再和他对视,音箫慢慢低下头,泪水蓄满了眼眶。
      任黎沣再没想到音箫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而且音箫的话让他一时语塞,他冷眼看着对面越来越低的头颅,感觉事情有些头疼。
      起身想打破这僵局,音箫却以为他要走,两步跑过来拦在他前面。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跟着你。”
      任黎沣见她这模样,心中有了一丝丝不忍,镇定片刻,终于还是绕过她径直离开。
      音箫经历一场寒雪,心都凉了一半。眼角忽瞥见公园里边有个人工湖,四周行人稀少,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底成形,带着最后一搏的决心,她再次跟上,在任黎沣走上桥的时候拦住了他。
      “是你带我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你我不认识任何人,你现在丢下我就是让我去死,如果是这样,那你就亲眼看见我在你面前死掉好了。”
      任黎沣还在反应这段话的含义,就眼见着音箫越过湖边的栅栏,径直跳进了湖里!
      “你疯了?”
      音箫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在入水的刹那冰得刺骨的湖水像无数刀剑冷冷刺进脚踝使她倒吸一口凉气,音箫晃动着双脚稍稍适应了那温度,然后赴死般的一步一步走向湖心。
      任黎沣真想撬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明明全身都在发抖,还一个人在那里逞强。
      四周无人,任黎沣冷眼看着音箫走到湖水齐胸的地方停下来,然后一个猛扑扎进水里,湖面只见浮起的灰蓝色衣服。
      音箫头朝下整个脑袋埋在水里,没多一会就觉得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排出,无法呼吸难受之极,眼睛也开始充血,她的脚无法落地,整个人在湖里失去重心,四肢不停地挣扎。音箫从来没有练过憋气,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在和任黎沣打赌,赌任黎沣会不会救她。
      她在和死亡搏斗,但是太高估了自己,心里卯着劲拒绝呼救,差点把自己憋死。
      岸边的任黎沣目睹着整个过程,看见音箫在水中奋力扑腾的时候就知道已是极限,没想到那孩子生生忍住,然后就看见音箫动作越来越小,身子慢慢往下沉,任黎沣不知为何突然被那一幕刺痛,再不多想立刻跳进湖里救人,一把捞起音箫往岸边游,走到浅处时站起身费力将她抱起,怀里的人因这大幅度的动作恢复了点意识,受了颠簸立刻呛出许多水来。
      任黎沣将她抱到岸上,音箫咳得小脸通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手却抓紧了任黎沣的衣袖,艰难的吐出字来:“你、你救、我、了——”
      任黎沣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刚从鬼门关出来的人,半晌,点了一下头:“行了你赢了。”
      音箫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艰难地扯出一个胜利的微笑,眼睛缓缓阖上,只觉累极,脑袋一沉,再次失去了意识。
      后来,“以死相逼”的音箫终于得到了任黎沣的承诺,一个星期后,两人搭上无锡的火车离开上海,一去就是8年。
      将这些事再重温一遍的时候,音箫也没想到自己可以这般风轻云淡,只是旧事重提让她再一次看清了一个事实: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选择,她再回不到正常生活的轨道,而自己,又能在任黎沣身边留多久呢?
      阿庆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会用那样极端的方式博弈自己的命运,换做他只怕都做不到。
      音箫注意到阿庆的神色,自嘲的问:“阿庆哥觉得我卑鄙吗?”
      “不不,怎么会?音箫,我很佩服你,也真心被你的勇气打动,我为我之前对你的怀疑感到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和小五哥是任黎沣真正的兄弟,所以我也不会对你隐瞒。”
      阿庆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那你对大哥……”
      音箫一愣,脑海中浮现她和任黎沣日常相处的场景,随即笑开:“我很感谢他,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感谢他让我成功地摆脱掉孤儿院的牢笼。要不是他,我不会这么顺利的长大。从逃跑那天开始,我就跟以前的生活划开了界限,在我现在的生活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一席话自然流露,没有半点扭捏矫情,倒让阿庆有些惊讶:“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一直跟着大哥吗?”
      “不知道呢,我从来没想过……”
      阿庆看见音箫欲言又止,如果自己没有看错,音箫看向任黎沣的眼神里——从下午的四人谈话到刚刚音箫回忆时无意识的笑容——分明带着一种仰慕和痴迷,而她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阿庆张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和音箫道晚安后各自回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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