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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之死靡它 ...

  •   天与地皆是黑暗,偶有鬼魅般绿色的闪电划破天穹,浑身尖刺的凶兽在电闪雷鸣中明明暗暗,又是熟悉景象,自从千年前天魔大战吸收穷奇,天帝润玉就时常梦到这副图景,即便旭凤曾为他驱除穷奇,但究竟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穷奇的残念化为梦魇,夜夜缠绕着他,并试图激起他的杀伐之心。
      “杀吧……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将他们杀个干净,天帝一怒,十方俱灭……”穷奇的声音回荡着,充满诱惑人心的力量。
      这么多年每晚都是这个路数,润玉已经习惯冷眼视之,不屑道:“你便只有这个能耐了么。”他甚至想起从前彦佑讽他的那句一招鲜不见得吃遍天,这么看来还真有些道理,初时这梦境还颇能挑他心绪,如今便也不过尔尔。
      周遭亮了少许,场景换成了幽深黑暗的笠泽深处,润玉不得不承认,这回才是抓到了重点,倒也不一定和穷奇残念有关,这原本就是他心底最黑暗最恐惧的一幕。地上沾血的贝壳刀闪着独特的珠光,他对它避之不及,一眼都不敢看,一旁冰冷的水镜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满脸满身鲜血淋漓,一身交错的疤痕,明知是梦,仍感到可怕,他再也不敢看水镜,躲在了不见光的角落,期待着天快些亮,让这梦快些过去。
      不知何处传来了零星的悠扬琴音,带着抚慰的力量,驱散了眼前笠泽的景象,梦境一点点亮了起来,润玉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一处广阔水面上,水映着天,水面镜子似的映出他真实的模样,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他向前走了走,看到了一抹红色身影,她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他知道那是谁,哪怕只远远一眼也认得出,是笠珠。
      他缓慢地靠近,笠珠终于察觉了他,转过身来,大大的眼睛像是盛着满天星河,她对他娇俏一笑,说:“陛下,我喜欢你呀。”
      他停下了,她只有咫尺之遥。
      笠珠歪了歪头,问:“那,陛下,你喜不喜欢我呢?”她身后是她的真身,一条漂亮的赤龙,又长又轻盈的尾鳍像轻纱似的柔柔摆动。
      真有意思,明明是一条龙,却老说自己是锦鲤,润玉想,那么他呢?一条想成为锦鲤的龙?这感觉有些奇妙,像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事。
      他向她伸出了手。
      他还记得她装可怜的样子,那演技真是拙劣,可是看到她硬挤出的两点泪,他竟想出手为她拂去,现实没有这样做,可在梦里实现了。
      笠珠像个天真的小姑娘一样拉住了他的手,小巧的嘴唇抿出好看的弧线。
      她说:“陛下,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他微笑,“好啊。”
      可是她的面容突然像是湿了水的画一样,越来越模糊,梦境也在渐渐消失,他慌忙地环顾四周,梦境完全消失之前,他听见她的声音:“陛下,对不起。”
      润玉醒过来,他从打开的窗子看到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他坐起来揉眉心,今日早朝是迟了,不知百官在背后又要议论什么,怪了,这仙侍见时辰不早了也不喊他起来,须得惩戒一下。
      润玉起身,才看见不远处朔望琴还放在案上,窗外吹进来的红色花瓣正好落在琴弦上。他走过去,拨了一下琴弦,清脆好听的一声响。朔望琴由月光凝练而成,通体银白,琴身雕花是鱼戏莲,琴声有影响人心绪的作用,一为激怒一为安抚,想必昨夜他的梦境突转安宁便是因了琴声。这丫头,说了不必来,还是来了,阳奉阴违,且还糊涂,把自己的琴落在这,人却不知跑哪去了,润玉想着,不知不觉唇角上翘。
      不过也多亏了她,他才能睡得安稳,今天更是难得的轻快。他更了衣,思忖着如何与群臣解释早朝迟到,推开了门,却惊见邝露跪在门外。
      润玉拂袖,“起来,本座从未让你这样跪我。”
      邝露却不起来,低着头说:“陛下,邝露有罪。”
      “你有何罪?若为了没能及时叫醒本座,便免了。”
      邝露抖着手捧起一个瓷盆,里面是条一动不动的红鲤鱼,身长不到一寸,就是个小鱼苗。她说:“我已经通知群臣今日早朝取消,陛下不必担心。只是,水神仙上为陛下驱除咒煞,耗尽自身福缘之力,化为鲤鱼,怕是连灵识也消散了。邝露未能劝阻,还瞒着陛下配合水神仙上。”
      润玉感觉自己脑内好像炸了一团烟花,一时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接过瓷盆,发觉那确实是笠珠的气息,只是虚弱得多。他突然就有些站不稳,抱着瓷盆不知所措。
      邝露伏得更低,“请陛下责罚。”
      “你先退下。”他告诫自己不能慌,抱着瓷盆回到寝宫,刚要为鲤鱼输送灵力,才意识到她现在太过虚弱,承受不住。鲤鱼仍然没动作,像个没生命的物件一样随着水乱漂,好在还没翻肚皮,他加急宣了岐黄仙官过来。
      岐黄仙官原以为是天帝出了什么事,发现看病的原来是条小鲤鱼,顿时有点莫名,但看着天帝那一脸冷肃,心里直发怵,也明白这鲤鱼绝不是个普通鲤鱼,谨慎地探了一探,却也没觉出这鲤鱼有什么不同寻常,就是个凡物,怕是连灵识都不曾生出,性命倒是无虞的,便如实回报:“此鱼太小,怕是突然离开原本的水域有些不习惯才如此的,若用星辉凝露加上星屑喂养,百千年的,也能做个灵宠。”
      润玉冷肃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威严的眼神压下来,“灵宠?”
      岐黄仙官甚是不明就里,吓出满身冷汗,仍直言道:“此为没有灵识的凡物,众所周知,没有灵识之物修炼不得,最多不过驯作灵宠,是……是变不成人形升不得仙的。”说完看见天帝放在案上的手越握越紧,赶紧伏在地上,但还是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殿中十分安静,岐黄仙官被这气氛压抑得冷汗直流。
      润玉皱眉凝视着瓷盆里没有动作的鲤鱼,一挥袖,对岐黄仙官说:“罢了,你先退下。” 待岐黄仙官走后,又吩咐仙侍去请太湖水君上来,顺便让他带一桶太湖水。

      太湖水君见了鲤鱼又听润玉说完原委,大为惊奇,指着鲤鱼惊道:“这竟是我那老祖宗笠珠?她老人家竟沦落至此!”
      润玉揉眉,“你可能察觉她的灵识?”
      太湖水君敲了敲瓷盆,里边的鱼还是没动静,他说:“看不出来啊,还是得等她醒了,看对我们的言语能不能有反应,哦,最好是拿只鸟来,看她喷不喷水。”
      净是馊主意,不过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润玉吩咐道:“她还太小,适应不了其它水,你便命人定期从太湖送水上来吧。”
      太湖水君道:“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她放回太湖呢?”说完就见润玉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自觉失言,忙打了自己嘴一巴掌,“是我失策了,太湖那么大,鱼那么多,一个不小心她就被吞了,还是在这好。”
      太湖水君走的时候颇感叹,这条老祖宗上天才多久啊,就把堂堂天帝给唬住了,忒本事了。
      瓷盆里换过水,润玉望着那仍无动静的鱼,心里乱糟糟的。她昨天才刚问过他喜不喜欢她,今日就变成了这样,急迫得连他的回答都不能等一等。
      喜欢吗?或许答案是肯定的吧。初见她时,她穿一身红裙,站在笠泽洞府前,他恍惚间以为是看见了自己的生母。她灵动,机灵,但是又有一点不谙世事,活了那么久,想是全拿来修炼法术了,所以厉害又单纯,在黑漆漆的水底心惊胆战地活了那些年,却没有因曾经受过的欺负变得阴暗,总是拼命地从自己的黑暗的过去拿出光芒来温暖他人,他很羡慕她的洒脱。一曲祭舞惊为天人,他从没见过一条龙能美成那个样子,那尾赤龙曾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是他那常年梦魇中少见的亮色。她毫不吝啬地表达出对他真身的赞美,没心没肺地和他一起泡尾巴,她或许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孩童,澄澈,一眼便望到了底,是从心里开始的愉悦。
      她是龙鱼族家臣之后,或许是世间上仅存的一点他和母族的联系,他感于她的执着与忠心,把她带到了天界,因为不了解,他仍有一点戒心,在她刚来天界的时候,刻意没有见她,只命邝露时刻关注并暗中照拂。他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水神一职相当敏感,必须由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来担任,好在,她来了,意外的合用。第一次见面时,她怎么说的来着?自家人,因他也来自笠泽,她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既是自家人,当然可以完全信任,也许他对真正的亲情仍存了一些希冀吧。
      她说喜欢他,他很高兴,可是,上一段感情让他觉得爱太痛太卑微了,当仇恨混进来的时候,那感情偏执得可怕,他竟不惜以囚禁来挽留,失控到病态,甚至让他觉得恶心,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爱是不是会带来伤害,他不敢再爱了,笠珠那么澄澈,他想让她一直这样下去,那就不能爱她,她好好的活在阳光下就好,与他在一起只会见到越来越多的黑暗。可是感情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东西,即使用理智告诉自己千遍万遍不能去爱,但还是忍不住露出马脚,不巧,她还那么机灵,恰好就抓到了。她说得对,他就是喜欢她,只是不承认罢了。
      瓷盆里的鱼忽然摆了摆尾巴,不多时就完全活过来,润玉看着她,有些失神,忽地就湿了眼眶。
      鲤鱼摇头摆尾,还嗞了一口水出来,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一股水。
      润玉身体前倾,双手抱上瓷盆,急切道:“笠珠,你……还记不记得我?记得就绕个圈。”
      鲤鱼好一会没动,就在原地吐泡泡。
      看来是没有灵识了,润玉的双手垂下来,一时万念俱灰。天道不公,为何给予他,却又要狠心再夺走,难道他就真的是万年孤寂的命格吗?他千算万算,苦心孤诣,却仍改不了这天道给的命格。
      鲤鱼仰头看着润玉,忽然就绕着瓷盆飞快地游了一圈,接着又游了好几圈。
      润玉觉得十分不解,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反应迟缓,也可以说是鱼的正常行为,实在不好判断她是不是真的有灵识。
      润玉想,总之先用星辉凝露将她养起来,至于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后天帝润玉每日要做的事便多了一项在夜里收集星辉凝露。凝露要掺在太湖水里给鲤鱼用,喂的是星屑,只是这鱼似乎看不上星屑,不大愿意吃的样子,若有其他鱼食便是碰都不会碰星屑一下,非要饿极了才会吃。润玉不忍饿着她,可她不吃又不行,便对着鱼缸劝她:“不要挑食,星屑能助你一日涨百年灵力,百利而无一害,你不想早日化出人形吗?”
      鲤鱼转身用尾巴对着他,弄得他又气又笑。他敲敲鱼缸,“我知道星屑吃起来像土,味道不会好,然良药苦口,便是卖我个面子,也吃一吃吧。”
      鲤鱼跳出来又落回水里,溅了润玉一脸水。
      润玉佯怒,“如此不敬天帝,还是将你丢去太湖自生自灭吧。”
      鲤鱼一动不动,似在衡量,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去吃星屑。
      “这才乖。”润玉将手指伸进水中,碰了碰小鱼,这鱼倒不很排斥触碰,仍自顾自地吃食儿,一点也不躲。
      润玉批阅奏章,鱼缸就放在案上,看累了就看一会鱼,倒是想起一点以前在笠泽的回忆。那时候他也还小,还没怎么与外界的小孩接触,十分笃定地以为自己是条鲤鱼。一日,家臣红鲤族长夫妇来看望簌离,带了自家女儿,小女孩叫囡囡,刚会说话,端的是玉雪可爱,小脸蛋又圆又软,像软糯的汤圆,他就没忍住戳了戳,囡囡用葡萄似的圆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瞧,随后弯着眉眼笑了,还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抱。”说着就张开了手,他一时手足无措,红鲤夫人问:“小公子想抱抱囡囡吗?”他红着脸点了点头,红鲤夫人便教他如何抱小孩子,最后他抱着囡囡,一动也不敢动,囡囡不知为什么一直在舔他的脸,糊了他一脸口水。红鲤夫人瞧着一个奶娃娃抱着一个更小的奶娃娃,笑弯了腰,还说不如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这娃娃亲定成了没有他倒是记不得了,若是真的,怕是比前天帝与水神定的那个婚约还要早。
      三个月过去,鲤鱼已经长到正常鲤鱼大小,在小鱼缸里转身都有点困难,润玉便给她换了个大水缸立在殿中一角,不能再放在案上边看奏章边看鱼了。
      近来膳房倒是有心,润玉每天早晨起来都能在桌上看见一碗莲子羹,都是莲子羹,每天的味道都不一样,看着就是用了心思琢磨的,为此,润玉特地去了一趟膳房,想要把这厨子奖赏一番,但细问下来,膳房里根本没人每天做莲子羹。
      回了寝殿,润玉在水缸前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缸里的红鲤鱼仍自顾自地绕圈圈。
      深夜,假寐的润玉听见水缸有响动,不一会,听见细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榻前停了一会,他忍着没睁眼,特意将呼吸放缓,做出熟睡的样子。脚步声又响起,这回是悄悄拉开门跑了出去。
      过了很久,润玉几乎快睡着,才又听见脚步声,然后是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的声音。他起身,看见桌边有个人背对着他,正把一个碗放到桌上。把这一切做完,那人惬意地伸个懒腰,转过身来,看见他,僵住不动了。
      润玉一挥袖,寝殿亮了起来,那人的形象暴露无遗,正是笠珠,她穿着简单的红裙子,头发随意挽了,发髻还是歪的,看着有点邋遢。
      笠珠狗腿一笑,“陛下,您这是梦游呢?”
      润玉冷眼将她望着,“你说呢?”
      “陛下您果然是在梦游。”她又是傻乎乎一笑,说完就要往水缸那边跑,润玉捏了诀,急速掠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他感到怀中人整个僵成了一条棍子,他还没说话,她倒是先颤颤巍巍地说:“陛下您这是哪个妖精上身了?突然这么热情不对劲啊,果然还是请人驱个邪吧。”
      还真是个傻姑娘,润玉想。

  •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问一句,这章是虐的还是甜的?
    以后咱可以尽情的甜了!连娃娃亲都有了是不是特别名正言顺?
    哦,二珠现在不是龙了,她还得跳一回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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