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观天蝉

2、第二章

　　学校给扈老师排的课表非常轻松，就只有每周一周二早上一二节有课。毕竟他第一年当老师，只接了一个专业的这一届学生，大部分精力还是以科研为主。
　　上午上完课，他抽出两个小时把第二天上课讲的东西梳理了一下，在书上做好标注，之后一整个下午都在数学世界里遨游。
　　扈杭心里有一些烦躁，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数学这种既脱发又不好找对象的学科，可是从小就被灌输了各种“学好数理化”的思想，他只能在选专业的时候硬着头皮把第一志愿选成数学专业。
　　这本硕博一学九年下来，他可以说是非常痛苦。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好工作，算上幼儿园识数阶段，这二十四年数学算是没白学，但是扈杭属于平时不爱说话类型，教师这个职业对他来讲就像刀山火海，每次一站到讲台上，就让他浑身不舒服。可是工作还算稳定，学校又有一些补贴，再说扈杭现在比较缺钱，也实在没有精力和资本去找新工作，他只能隐忍下来。

　　终于挨到下班，扈杭提前半个小时就把公文包收拾好了，在秒针指到五点的一瞬间就打卡准备走。
　　李科早就对他这种行为屡见不鲜，慢悠悠地玩完最后一局斗地主才把电脑关机，“小扈怎么天天这么着急呢，又接小家伙去啊？要我说她都这么大孩子了，还接啥呀，让自己坐送子车回家呗，我小学就自己上下学，像她这么大都住校了。”
　　扈杭一边穿外套一边笑说：“男孩女孩能一样吗，不接哪能行啊。”
　　李科啧啧啧地说：“你这当哥的也有点太称职了，天天全办公室第一个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首先脱离咱们数学组单身组织了呢啧啧啧。”
　　扈杭突然被戳了痛处，强颜欢笑，“李哥说笑了，哪能啊……”

　　其实李科说的一点没错，一般学生到高中就开始住校了，比如说扈杭自己。不过他更严重一些，小学一毕业就只身来到b省，所以初中就开始住校了。
　　不过一个初中的孩子，什么家务也不会做，得病了也不会自己照顾自己。父母给的钱不多，大城市，孩子难免娇贵，今天交班费买个空调扇，明天来个彩色打印机，后天又换了个新的科学老师，家长为了能让孩子多进进实验室长长见识，班级礼物必不可少吧？总之班费流水的交，扈杭前几次还从家里要钱，可是多次被父母斥责乱花钱之后，他也就不要了，只是无奈自己那时候年龄太小，也不能出去打工，就只能在生活上拮据。
　　扈杭总是想要忘记，可是他总也忘不了，少年人身体长得快，又是缺嘴的时候，可是他没有钱，只能一边穿着已经短的露脚踝的裤子咬着一天两顿路边买的菜团子，一边听周围同学略带恶意的向他显摆脚底下那双限量版的新球鞋。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隐忍了太多东西，惯于隐藏自己，年纪轻轻就摆脱了孩子和少年活泼和表里如一的样子，每天心力憔悴的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闷葫芦，即便内心翻天覆地，表面上也难有一丝裂痕。
　　一直伪装到他不那么累了，因为他终于被披上的外衣侵入了骨髓，彻底变成了那样的人。可如今日子却好过多了，当真是造化弄人。
　　那段日子他过得太痛苦太无助。就想着一定不能让妹妹过那种日子。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接送，倒是另有原因。

　　扈杭开着自己买到手里还没捂热乎的新车，在晚高峰的堵车洪流之中蹒跚前行，到妹妹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现在离放学还有十分钟，学校以西以东两条街已经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扈杭半天没挤进去就只好作罢。他把车靠边一停，下车倚在车门上想来一根烟抽抽，伸手向兜里一摸没摸到，才想起来自己刚戒了。正在无所适从，就远远看见一个梳着低马尾，背着白色书包的小姑娘低头走出校门，扈杭瞬间把自己没烟可抽的无所适从抛到脑后，他举起胳膊，“扈依依！这儿呢，这儿呢！”
　　扈依依听见了哥哥的声音，稍微把步伐加快了一些，走过来把硕大的书包放在车后座，然后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扈杭看见妹妹坐好，提醒了一句扎上安全带，突然感觉自己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一边起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妹妹说着话，“上学第一天怎么样啊，认识新朋友了吗？”
　　扈依依点点头，“认识了几个。”
　　“作业留的多不多？上课讲的东西难吗？”
　　“不太多。上课讲的有点难。”
　　扈杭没再多说，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 从包里掏出一袋芒果干递给扈依依。扈依依接过去，撕开包装袋开始吃。
　　她的吃相很好，吃的也很慢，一点声音都没有，车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事实上他们兄妹二人的相处模式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扈杭属于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扈依依更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可以做到有问必答，可是让她自己提出新话题简直是让太阳从西边升起。

　　回去的时候扈杭抄了小路，路过小区门口的超市进去买了些新鲜的水果，肉类和蔬菜，和扈依依两个人满载而归。
　　扈杭刚把钥匙掏出来，还没等开门，就在门外就听见了震天的呼噜声，他心里暗骂一声：死猪。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就看见死肥猫四仰八叉的躺在了玄关的地毯上，此时正化身为泥，扈杭用拖鞋轻轻踢了踢都没能让它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只是吧唧了两下嘴，依然坚持充当“好狗不挡道”的反面教材。
　　扈依依小声地说了一句，“嘿嘿。”
　　哦，忘了说，嘿嘿正是这只肥猫的名字。
　　大约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扈依依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扈杭接她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只灰黑色的皮包骨的小猫，被冻的奄奄一息的躺在小区花坛里。扈依依心地善良，觉得小猫可怜，就求哥哥把它捡回家来，又给它取名叫黑黑。
　　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根本不是什么瘦弱的黑猫，就是太脏。洗出来发现是只一身杂毛的中华田园猫，于是黑黑成为了一个笑话，名字就被改成了嘿嘿。
　　后来扈杭才知道，那个皮包骨的样子也是它的一个伪装。它来到扈家的半个月里长了足足十斤，脾气和好吃懒做的性格也迅速显露无疑，在家里的地位更是节节高升，如今嘿爷以成功混成了一家之主。

　　在扈依依温柔的抚摸下，猫爷终于转醒，嗓子里哼哼唧唧，一身起床气。它保持着肚皮朝上的姿势反复翻滚均以失败告终，最后终于在女主人的帮助下四脚着地，然后它用肥大的脑袋蹭了扈依依手心一下，短暂而又敷衍的卖了个小萌，而后直奔扈杭拎回来的几个塑料袋而去。
　　扈杭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就听一阵又一阵的“哗啦”声传来，他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了正绕塑料袋转圈的嘿嘿。
　　刚刚连身子都翻不过来的猫爷此时面对未知的食物，仿佛猫女附体，身手极其矫健，“嗖”地一下就窜上了有扈杭胯高的灶台。经过几番巡视，它愤怒的发现这里全是一些喂兔子的“草”，瞬间没有了前进的动力，再一次在塑料袋旁滩成了一堆泥，“嘤嘤嘤”地看着扈杭，渴望他能把自己抱下去。
　　扈杭此时面无表情地切菜，屏蔽五感假装没接收到它的求助信号，内心却发出了小贱人一般的笑声：多亏他提前把鸡翅扔进锅里了！

　　半个小时以后，一桌饭菜做好了，扈杭把菜从锅里盛出来，把在屋里写作业的扈依依叫来吃饭。
　　扈杭的做菜水平怎么说呢？属于会的不难，难的不会。没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复杂的也不会弄，就是家常的几个菜。好在扈依依和自己一天三顿就在一起吃一顿，对于做菜他也不用太焦头烂额。
　　扈依依从屋里出来，拿了两双筷子，期间扈杭把电视打开了，不过其实二人谁都不看，只是两个人一猫吃饭都不说话，气氛难免有些太过安静。
　　嘿嘿对扈杭私藏鸡翅这种行为怒不可遏，再一看自己食盆里那些干巴巴的猫粮，更是火冒三丈，它趴在扈依依的腿上，把脑袋伸出大理石桌面，不断在对扈杭吹胡子瞪眼，和对扈依依可怜地呜呜悲鸣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演出效果甚佳，吃到了不少好东西。
　　不知道为何，扈杭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迟到的那位同学，心里不着边际的想道：这猫不会是他派来监视自己的卧底吧？！

　　扈依依低头扒拉了几口米饭，抬头瞥了哥哥一眼，又把头低下，来回反复很多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依依，怎么了？”扈杭问。
　　“哥。”扈依依喊了一声，而后又沉默了好久，才小声的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哥你今晚还走吗？”
　　扈杭没想到妹妹突然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一下子没弄明白她什么意思，就随口说道：“走啊，我不是每周这时候都有课吗？”
　　扈依依点点头，好像刚才的话不是她问的一样，又低头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