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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中的世界 ...

  •   随意搁在床头柜上的那本言情小说被风拂过,发出轻微的脆响,听着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觉得是梦中,又觉得是在另一个世界。

      一阵完全失去意识的黑暗过后,她原本摔倒在硬木地板上的身体,重新落到了一团柔软的像是棉絮般的东西上。

      她以为她落在了云端。

      疼痛消失,在最初的一阵眩晕之后,她安心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想,她一定是死了。

      她可能已经到了天堂,她的尸体不久就会被家政公司的保洁阿姨发现,然后她的照片便会登在今日的各大头条上,且一定会印着大大的骇人的标题“知名事务所合伙人周瘦鹃过劳死”。

      想到这里,她竟于茫然之中,攫取到了一点对于纷杂世事贸然撒手的恶作剧之感。

      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周瘦鹃闭着眼,脸上满是放松的表情,从前总是微蹙着的眉头亦舒展开来。

      她不无恶意的想着,等到她因过劳而死在公寓里的事情一经曝出,自己这个事务所的大大小小员工,一定会乱做一团。而事务所的高层们,一定又要召开紧急会议,从底下的或者上面的人才里,匆忙的挑出一个人来,顶替她的工作。

      可有的忙了。

      三十几年来第一次这样被动的任性与放肆,竟使她内心里格外的舒畅。久久被压抑着的周瘦鹃,终于可以抛开人世的纷纷杂杂,以一个最纯真的心态,审视自己这一路艰辛走来的三十年。

      至于父母,她在乡下的父母和弟弟……她知道她对他们的亏欠,再也弥补不来。然而她早有预见似的在坐到Leading Partner的位置后,便请来律师立了遗嘱。若她不幸去世,死后,她的财产将全部留给父母和弟弟。

      她奋斗了这么多年,攒下了一笔可观的财产。目前居住的公寓是在一线城市的中心地带,如果父母和弟弟愿意搬来住,就留给他们;如果不愿意,要么呢,便租出去,每月的租金交给父母;要么呢,便将房子变卖了折成现钱,加上保险柜里的现金,以及银行卡里的存款,全部分给父母和弟弟。

      这一笔钱,足够家里人富足的度过接下来的半生。

      物质方面,她是颇为放心的。至于感情方面,也许是离家的日子太久,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太久,又或许是大脑中控制情感的神经中枢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竟有些麻木。

      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心情,难过是有的,然而更多的是茫然。

      她是猝死的鬼——还没来得及体会到那一种将要永别的撕心裂肺,便一下子脱离了□□,超脱了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

      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周瘦鹃想睁开眼来看一看,然而眼皮竟似乎是有千斤重。倦意一层层的袭来,她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昨夜下过了雨,空气中有一种清湿的气味。

      迟家老公馆二层楼上的某间卧房里,暗沉沉的,窗帘严严实实的垂着,微风拂过,偶尔荡漾着轻轻扫过木质的地板,然而房间里仍然是沉闷的,一丝光也休想从那晃动的缝隙里漏将进来。

      一张偌大的雕花大床静静地横陈在卧室中央,角落里斜斜地置了一张贵妃榻,沉重的丝绒制的面料,有一种奇异的古典画的感觉。

      上面分别睡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人睡在床上,蜷着身子,将头掩在臂弯里,一头乌发散乱地披在暗红团花丝绒的被面上,雪白的胸脯轻轻地起伏着。她身上没盖被子,那层层叠叠地被褥像是被揉皱了一般胡乱的被她压在身下。

      睡在卧榻上的男人醒了,一身西服微微泛皱,他翻身坐起来,拧着眉,坐在那里眼睁睁的打量着床上披散着乌发的女人。

      他觉得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昨晚上竟然于睡梦中笑出了声来,笑的他毛骨悚然......

      床上吊着的圆顶珠罗纱帐子并没有放下来,想必是昨晚匆匆睡去而忘了的缘故。

      他忽然厌烦地用两手抱住了头,深深地把头埋在了臂弯里,良久,他胡乱地抓了抓头发,便站起身往洗漱间里走去。

      水花毫不留情的砸在了浴室里小小的方砖上,哗啦哗啦地向卧房里传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

      床上的女人动了动,轻轻蹙起一双淡淡的眉,然而并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不知又过了多久,男人慢悠悠的从洗漱间里出来,裹了一件浴袍,一边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黑发,一边走向窗户前,挂起了一侧的窗帘。

      这时候出来一点太阳,透过这半侧的玻璃窗户照在房里,像纸烟的烟的迷迷的蓝。照得房里的一切都渐渐地清晰明了了起来。

      雕花大床的床头一边放着一个红木雕花几,贵妃榻上有散乱的彩绸垫子,榻下铺了一层绒毯,床前有两只绣花描金的拖鞋,毫无章法的丢在一张北京红蓝小地毯上。靠门边的红木柜子上摆了一对锡蜡台,房间里充塞着旧中国的情调,这间房的主人,将只属于中国的那一些枝枝叶叶衔了来筑成了她的一个安乐窝。

      然而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八年,这卧房的久居人却清楚的明白,这里根本就不是她的安乐窝,这是另一种的长门宫,却寻不到能为她洋洋洒洒写下《长门赋》的相如先生。

      男人立在窗前,蹙着眉头盯着床上的女人,目光里有一种清浅的探寻之意在游动。好半晌,他终于失了兴致,随手将擦拭湿发的毛巾丢在榻上,吱呀一声打开了衣柜的门,并没有体恤床上的女人还在睡觉,穿衣服穿鞋,弄出很大的动静。

      女人转了转头,闭着眼,嘴里唔唔地发出一些声音来抗议。

      他心里诧异,平常这女人不管受了他怎样的虐待,总是很早就起来替他整理衣物,嘱咐下人替他做好早饭,再巴巴地跟到门前,送他出门……今天竟然没起来?

      莫非昨晚上的那一番争吵真的让她受了很大的打击?他心里狐疑,眉头也未有松开的意思。

      男人忽然起了恶意,他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总算是让她露了马脚,他凑上前,嘴唇贴在女人的耳边,戏谑地笑道:“嗯?受了打击,便索性连这二十四孝的好媳妇、好儿媳都不愿意再继续装下去了?”

      女人的手在耳边挥了挥,狸奴似的哼哼了两声。

      他轻巧的躲开了她胡乱挥来的手,又接着很替她惋惜似的笑道:“你要是早点儿看开了,那多好,也不用在我们迟家白白耽误了这么多年,你年纪要是再年轻一些,还好回你们周家庄重新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是么?”

      她嗅着鼻尖萦绕的陌生的香气,自头顶上方有一颗冰凉地水滴恰好滴落到她的脸上,她哼唧一声,烦躁地把脸埋进了被褥里。

      “如今可好,你就这么同我耗着,八年了!谁都落不到好——”

      女人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床上坐起,男人躲闪不及,便被她直直地撞进了怀里。他被撞得身形不稳,便条件反射地拥住她双双倒在了床上。

      她还有点睡眼蒙胧,微微仰起头,挺翘地鼻尖便凑近了他的脸。她只觉得他的脸很冷,有一股清冷的牙膏气味。

      “哎呀——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走开——”她一脸不高兴地嘟囔着,声音却因为睡意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婉转娇媚。

      男人一愣,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未动。

      她察觉到对方的无动于衷,心里立时蹭蹭地冒起了一小股无名业火,抓起手边的枕头便朝他身上砸去,气呼呼地道“走开呀——烦死了!就不能动静小点儿!”

      男人又是一愣,喉头动了动,望着近在咫尺地这一张女人的脸无言。

      好半晌,他才松了手,从床上起来,直起了身子,狐疑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她竟然朝他扔枕头?还叫他动静小点儿?这女人什么时候有了脾气?平常可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唯唯诺诺的样子啊!

      他们吵也吵过,可也只会单方面的吵架,这女人向来恪守着封建社会的那一套礼教,以丈夫为天,凡事又怎么可能会还嘴,所以一向是男人在那里火冒三丈,女人却畏畏缩缩地立在一边受着折辱。

      她歇斯底里的哭过,甚至也装过傻,也卖过疯,可是都没用。

      男人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讥笑,他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周瘦鹃,你别给我装痴装傻!你这一套对我不管用!”

      是了,这个女人,这个床上的女人,便是周瘦鹃。

      可她却又不是原来的那个周瘦鹃了——她的躯壳里住了另一个灵魂,一个来自书外的世界的灵魂。

      而男人,便是那本言情小说的男主,迟秉文。

      一个所谓多情而温柔的无奈的男人。

      周瘦鹃从最开始的那个十几岁如花似玉对爱情、婚姻充满憧憬和期待的少女,到嫁入大户人家因为身份低微和循规守旧被众人欺压的可怜妇人,而终于扭曲了人生观。

      更使她丈夫百般厌弃。

      迟秉文对于眼前的这一切,以为又是周瘦鹃那间歇性的装疯卖傻作祟,终于冷笑了一声,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瘦鹃把一只手按在眼睛上,翻了个身子,继续沉沉地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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