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沉默里等你》朝拜

4、chapter 4

　　chapter 4 相遇即是缘分

　　大雨连绵不止，程默提前看过天气预报，临走时天气尚好，因此心存侥幸，只带了一把伞。一路上，因为怕奶奶淋坏，所以将伞完全遮在奶奶那边，等回到家时，她的另一边肩膀都被淋湿了。

　　程奶奶腰腿不好，平时不是这痛就是那痛，阴雨天气更是受罪，因此回到家就进屋休息，程默将伞收起来，又去厨房煮饭。

　　程家落魄而又逼仄的院子里，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窄小的厨房里，很快，缭绕的烟雾弥漫开来，味道呛人，程默将米倒进锅里，捂着鼻子轻轻咳了起来。

　　屋外的雨有些小了，天色沉得发黑，程默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顺屋檐而下又落在地上的“咔哒咔哒”的雨滴声，一直等到声音小了，屋里烟雾散了许多，才弯腰进了厨房。

　　铝材质的锅刚刚开始发热，周围的一圈腾着热气，距离发出“咕噜咕噜”声还远着，程默便将盖子盖好，回到堂屋。

　　屋里，程奶奶戴着老花镜，披着外衣，坐在沙发上一笔一笔地算着医药费，很认真，就连程默从她前面穿过去，都没舍得抬头看一眼。

　　程默回到自己的小卧室，轻轻打开灯，又爬上床，她的卧室非常小且挤，单人床铺加上一个书桌，和一个处处散发着老古董气息且年纪比程默还大的橱柜——据说是程奶奶的嫁妆，这些就构成一个卧室。

　　掉漆的桌面被报纸包住，上面整整齐齐摞着书，书也没多少，总共就那么几本，两本字词典，剩下的都是过了期的报刊杂志或者工艺品图藏，虽是这样，但这些书保存的非常干净整洁，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爱护它们，然而程默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忽然将这些杂志物什搬开，又将这个破旧檀木柜的玻璃橱窗打开。

　　很快，程默既小心又有些急切地从柜子里抱出一个箱子，箱子没有上锁，程默轻轻一抬锁柄，箱子便打开了。

　　程默不知何时放慢了动作，在这种静默氛围里，就像较早年代时候的默片一般，只听得到衣服布料的摩擦声，程默埋头翻了一会儿，终于从里面抱出一叠衣服，这衣服明显小了一号，又破又旧，像是程默幼时的衣服。

　　她将衣服抖落开来，顾不得铺天盖地扑面而来的霉味，目光虔诚地从这件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包装纸出来。

　　这张纸被抻平，展开来看，上面是大写的斜体英文字母“DOVE”，很显眼，这种巧克力的品牌程默长大以后在电视上看到过，可始终没有见过同款的。巴掌大的包装纸，程默心心念念保存至今，那个冬日里给予她最温暖的人，也终于被她遇到了。

　　程默在心里忍不住叹息：上天到底有多眷顾我？让我有了家，还让我遇见她。

　　而那个人，终于……终于从记忆里走了出来，她……是医生，姓苏，亭亭玉立，温文尔雅。

　　程默捏着纸，向后一仰，倒在被子上，昏黄的灯光像潮水一样注满了整个房间，程默闭上眼睛，像是徜徉在海里，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如此知足，像是吃饱喝足后安睡的鱼儿。

　　可惜没过多久，房间的门突然“砰砰”作响，程默还未应答，门外的声音便隔着门板渗透进来。

　　程奶奶大声嚷着：“干什么呢？大白天的开着灯，用电不要钱啊！”

　　程默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先将那珍贵的包装纸放回原处，又伸手按下灯的开关，才在黑暗中摸索着出了房门。

　　程奶奶瞪着她，气势汹汹道：“粥都熬干了你没发现吗！你这样粗心大意的，家里的粮食迟早被你败光……”

　　程默这才想起来厨房熬着粥，低着头快步跑进厨房，将程奶奶的训斥声抛在身后。果然，刚进厨房，便闻到一股糊味，幸亏程奶奶及时发现，又将糊了的地方铲了出来，盛出的粥将就着还可以继续吃。

　　程奶奶喊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便不做声了，对于程奶奶的怪脾气，程默早就见怪不怪，自顾自地调了些凉菜，又烫了碗筷，简单的午餐就这样好了。

　　…………

　　中午苏嫦去医院食堂，路过楼下大厅，她下意识地张望了一下，挂号窗口的排着长长的队伍，收费窗口依旧忙得热火朝天，却没有她想见的人。

　　事实上，自从那次看见程默以后，苏嫦便一直等着程默再此出现，上一次那个护士告诉她，程默和程奶奶还欠着医药费，所以她认为，程默肯定还会再来医院的。

　　即使苏嫦这样笃定，却还是没有等到她期待的人，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医院里的人却不见减少，苏嫦变得更加忙碌了。

　　这天，苏嫦趁着空闲，在办公室里写病程、贴化验单,记录病人的病情变化，这时身边有人碰了她一下，抬头一看，是金郁唯。

　　金郁唯用眼睛瞟了一下门口，悄悄说：“外面有个姑娘拿着一张写了你的名字的纸，好像是来找你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嫦愣了一下，看了看金郁唯疑惑的表情，忽然明白了是谁，猛得站了起来，推开椅子，直接绕过金郁唯，快步向门口走去。

　　金郁唯被她激烈的动作吓了一跳，惊讶于平日里温和冷静的苏嫦医生居然有这么急躁的一面，她暗暗纳闷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不然就是她刚才看错了。

　　苏嫦出了办公室，就在拐角处看到了程默。

　　程默站在窗台处，低着头，像是被罚站的小学生，背影无依。

　　苏嫦上前，轻唤一声：“程小姐。”

　　程默闻声立刻转身，只和苏嫦对视一眼，脸上瞬间腾起淡淡的红晕，她不好意思地错开眼神，将早已写上字的便利贴拿出来，递给苏嫦。

　　纸上写着：“苏大夫，我今天是来还医药费的，但是护士姐姐说你帮我们还上了，所以特地来感谢你。”

　　苏嫦这时才想起来，上个星期她看见护士在催医药费，在联系方式那一栏看见了程默的名字，于是便擅自用自己的工资卡替她补上了，她当时只是觉得自己是顺手帮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何况程奶奶和程默一直没有补医药费，苏嫦猜想她们或许有什么难处，恰好发了工资，像是弥补什么，苏嫦没有丝毫犹豫，选择帮忙补了医药费。

　　就在苏嫦回忆时，程默那边窸窸窣窣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纸包袋子，然后抬头冲苏嫦笑了笑，将钱递给苏嫦。

　　红色的钞票厚厚的一沓，崭新的，像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苏嫦打量着程默，见面前的人身体纤弱消瘦，穿着打扮朴素简单，一双牛仔帆布鞋洗得发白，动作神态虽然拘谨，面容却是真诚坦率的，她看着钱，没有接，而是说：“我是无意看到你们的医药费账单，也没有欠太多，你给我的这些有些多了。”

　　程默连忙摇摇头，又低下头在便利贴上写字。

　　苏嫦注意到，程默写字非常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程默就已经写好了：“我奶奶的药费很贵，我知道的，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请收下吧！”

　　程默此时的神情很认真，苏嫦想了想，于是伸手在从程默手中抽出五张钞票，说：“是这样的，你们可能不知道，程奶奶是低保户，国家在治疗医药费这方面是报销的。”见程默迷惑地理解着她的话，苏嫦继续一本正经道：“现在医院这方面管得严格，一直强调将照顾低保户贯彻落实下去，所以，真的不需要太多钱，五百足矣！”

　　听了苏嫦这番解释，程默有些将信将疑，很快将疑虑写在纸上：“这个政策什么时候出来的？医院这么照顾我们吗？”

　　苏嫦看着纸上所写，微微一笑，说：“当然了，我你还信不过吗？不信你可以去问护士小姐姐。”

　　她说完这话，程默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是有些不信任人家的意思，脸更红了，双手攥着纸笔不知道写什么。

　　苏嫦又道：“程小姐，你……还记得……我是说，我们以前见过，你上次说，你记得我的，对吗？”

　　程默点点头，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您叫我程默就好。”

　　苏嫦便不再客气，轻轻松松叫了一声“程默”，又说：“那你也不要称呼我苏大夫了，称我为苏嫦就好，我们也算是熟人了。”

　　苏嫦本想再说几句，却发现过道上的人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苏嫦并不是热络的人，即使对待病人，除了老弱妇幼患者，都是一板一眼例行公事一般，今日反常地和程默聊这么久，就连金郁唯都忍不住忙里偷闲地往外好奇地张望，苏嫦也觉得此地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于是对程默说：“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你方便吗？”

　　程默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苏嫦进了办公室。

　　金郁唯看见苏嫦把门外的小姑娘领进了办公室，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一副想听墙脚的模样，但很快又被护士叫去查房。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嫦和程默，苏嫦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程默身边，示意她坐着，程默感激一笑，见苏嫦坐下后，才坐下。

　　见程默举手投足之间和三年前的差别并不大，容易害羞，似乎不爱与人对视，苏嫦想安慰她，但毕竟三年未见，那一面之缘，也不能看出什么，她理了一下头绪，看着程默的眼睛，问：“我记得你额前有块疤的，为什么现在没有了？是治愈了吗？”

　　这是苏嫦一直想问的问题，她本该早点认出她的，程默见苏嫦这样问，不自觉地抚摸着额头，反应过来后立刻在便利贴上刷刷写着。

　　很快，便利贴被挪过来，一行字映入眼帘：“那不是疤，只是小时用来掩饰的胎记，假的，这样就不会有买家买走了。”

　　苏嫦看完这句话，又见程默一脸平静，不由心惊，怕被买走……她知道程默是拐卖犯的孩子，最初相见时程默还被人欺辱，没想到背后依然面临着被买卖的危险，这样的身世，大概比同伴们还要绝望吧！

　　至少其他被拐的孩子还有希望可寻，而她，连期望都无处寄托。

　　只是没想到，隔了三年，竟然还能再次遇到程默，苏嫦想了想，又问：“那你后来去了哪里？”

　　程默没有亲戚，父母自食恶果，锒铛入狱，她也只能被送到福利院，可她的年龄有些大了，没有人家愿意收养她，后来福利院倒闭，饥一顿饱一顿一连过了几天，程默听说她们要被转送到另外一个城市的福利院，顿时慌了，夜里收拾几件衣服偷偷逃走了，又流浪了几天，蹲过桥洞爬过货车，直到遇见了程奶奶。

　　程奶奶说她也姓程，相遇即是有缘，她自己的儿子儿媳不孝顺，晚年孤独，不如收养她，两人凑合过活。程默到了十七岁，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名字，不是带着嘲弄的“小哑巴”，而是有名有姓的“程默”，一个让程默能脱胎换骨，自由生活，甚至可以有所期待的名字。

　　程默花了几秒钟，将这短短三年在脑海里过滤一遍，才在苏嫦的注视下，在便利贴上如是写道：“我被奶奶收养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足足将她那颠沛流离的生活画上了句号，也向那些不清不楚的过往告别，也让那些程默所经历的，而苏嫦却并不知晓的，通通烟消云散了。

　　苏嫦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松了一口气，这三年来她总会想，如果大嫂秦汐没有早产，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去再见到程默了，甚至自己资助她……想到这里，苏嫦忽然道：“那你现在和程奶奶在一起，身边没有其他人了吗？”

　　她其实想问程奶奶一位老人家，如何支付得起收养一个孩子的费用，没想到程默却笑着点点头，在纸上写道：“只有我和奶奶，我们互相照顾。”

　　苏嫦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程奶奶病情严重，两个人相依为命，一个生病，另一个该怎么办呢？她想了一下，委婉问道：“那程奶奶身体如何？”

　　程默眼神黯淡下来，正纠结该怎么写在纸上，又能不让苏嫦担心，这时，一个护士敲门道：“苏医生，三区的供体到了，移植手术快开始了，需要你准备一下。”

　　苏嫦闻言，立刻起身，她拿了些文件，又转身对程默说：“抱歉，我这边还有一个手术。”说着，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又将联系方式写在纸上，递给程默，“短时间内我可能不会回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随时联系我。”

　　说完，满脸歉意地拍拍程默的肩膀，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程默看看苏嫦急匆匆的背影，又低头看着纸上的号码，苏嫦的字写得龙飞凤舞，仅仅是名字和一行数字，小小的纸张都快装不下。

　　就在程默纠结着要不要等一会儿的时候，这时金郁唯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拎着份饭盒，金郁唯见办公室里只有程默一个人，便奇怪问道：“咦！老苏去哪里了？大中午的也不吃饭！”

　　说着又见程默不知所措地站在桌前，像是想起什么，拍拍脑袋对程默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会说话的，老苏估计是做手术了，这家伙肯定又没吃饭！”

　　程默见金郁唯手里的盒饭，想到刚刚苏嫦急匆匆地离开，丝毫没有提及自己还未吃午饭的事情，不禁有些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