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沉默里等你》朝拜

18、chapter 18

　　chapter 18 如果程默会说话……

　　夜晚灯光透亮，空旷的堂屋里因为多了一个人，更多了一丝人气，因为苏嫦留在这里吃饭，程默临时改了煮粥的想法，而是精心准备了几个饭菜。

　　几样家常小炒摆了一桌，程默还打了个西红柿鸡蛋汤，早早盛出来冷却，苏嫦在一旁，帮程默盛好米饭，坐下来说：“别忙了，吃饭吧！”

　　程默笑了笑，在苏嫦对面坐下，屋里的窗户半开，客厅正好位于阳台和大门之间，无意之中一阵过堂风吹过，瞬间将闷热的空气吹散了大半。

　　看着程默恬静的侧脸，这个时候，苏嫦恍然觉得时光都变得温柔起来，远离了医院争分夺秒的紧张氛围，将生离死别隔绝在外，在这里，仿佛每一秒每一分都慢了下来，像是细水长流，没有尽头……

　　程默见苏嫦神情微怔，有些茫然，苏嫦很快反应过来，对上程默的目光，微微一笑，像是感叹一般：“在你这里安安静静吃顿饭，真是惬意啊！”

　　见程默低下头笑了一下，苏嫦又道：“自从我的哥哥们结婚了以后，我感觉自己倒像是无家可归了一般，这凑合一顿，那将就一下，混混沌沌到了如今。”

　　苏嫦其实是有感而发，她性格内敛，平时不热衷于坦露心声，家里工作上的压力无论多大，她也不会说出一个“苦”字，可今天，她过得这么开心，不由自主地说起了家里。

　　程默认真听着，慢慢比划着：“有个大家庭，一家人在一起，很好，很热闹。”

　　苏嫦笑了笑，想起可爱调皮又咋咋呼呼的悠悠，说：“有小孩子就更不得了，虽然热闹，但吵得头疼。”话是这么说，但苏嫦的表情却带着愉悦和宠溺。

　　程默伸手比划：“苏大夫不擅长带孩子？”

　　苏嫦皱皱眉：“可不是，半大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我的小侄女，调皮就算了，还卖乖，又舍不得拒绝她……”说着说着，苏嫦觉得哪天可以让程默见见悠悠，让她见识一下小孩子的威力。

　　程默认真地看了看苏嫦夸张的表情，不动声色地为苏嫦添了些米饭，苏嫦浑然不觉，喝了汤，小口地吃着菜，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程默，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苏嫦想其实问了也白问，程默这样的，一看就是没有，不然怎么会没有亲人来找她。

　　谁知程默想了想，点点头，动了动手指：“我有一个姐姐，姐姐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

　　苏嫦有些惊讶，震惊之余不忘道歉：“不好意思，提起这些伤心事。”

　　程默摇摇头，比划着：“没关系，我也不记得姐姐的样子。”

　　苏嫦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父母……”

　　程默又比划着：“父母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了，工地失事，赔钱给我的亲戚，就是……就是那些人……”程默顿了一下，打了个手势，“那些人贩子……”

　　苏嫦轻声问：“所以是他们养你长大，对吗？”

　　程默点点头，“算是这样的，不过表舅想把我卖掉，不过我比较幸运，人家看我残疾，不要我。”

　　苏嫦拿着碗的手猛地一顿，被程默打出来的“残疾”两字刺痛了眼睛，她看了一眼程默的表情，才幽幽道：“那些苦日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程默愣了一下，转而笑了起来，“还好，不算太苦，也有很多人对我好的。”

　　她打着手语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偏偏神色又是那么淡然自若，那一瞬间，苏嫦眼眶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陡然炙热起来。

　　苏嫦说：“是啊！苦日子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程默也配合地比划着：“越来越好！”

　　吃了几口饭菜，苏嫦又问：“那你不能说话，是生下来就这样的吗？”

　　程默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向她比划：“天生的。”

　　见程默模样认真，苏嫦只顾惋惜，也没多想，默默地吃着饭菜。

　　傍晚的时光虽然舒适，却也流逝飞快，苏嫦陪着程默收拾完碗筷，又教她用洗碗机，时间已经九点多了，苏嫦想着明天还要上班，觉得也该回去了。

　　程默一直送到门口，苏嫦找出钥匙，回头推辞着不让她再送了，出了胡同口还有一小段路要走，程默不放心，用手势吩咐苏嫦，让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发个信息给自己。

　　门口的房檐上挂着灯，招了许多小虫子，一片飞舞，程默打着手势，虫子飞来飞去的，苏嫦伸手帮她挥了一下，说：“好了，我知道了，怎么跟我妈妈一样爱操心！你快进去吧！这蚊子多，别咬着你！”

　　程默点点头，比划着：“你妈妈也是关心你。”

　　苏嫦看着她的手势，笑了出来：“嗯，我知道，你也是关心我。”

　　程默听她说完，红晕又悄悄爬上了脸，光线不好，苏嫦也没在意，只让她回屋子，锁好门，程默一个女孩子待在家里，她也不放心。

　　程默关起门，透着门缝向苏嫦比划：“晚安！”

　　苏嫦按了一下钥匙，听见车子响了，才回头说了一句：“晚安。”

　　出了胡同口，苏嫦刚启动车子，再回头看一眼胡同里面，正好注意到程默家门前的那盏灯忽然灭了，像是专门为自己掐着点，苏嫦舒心地笑了起来，倒着车子，这才开车回家。

　　到家以后，苏嫦先给程默发个信息，才去浴室洗澡，夏天里总是热得无缘无故，吹着风也会有汗，而且贴在身上黏腻得令人难受。

　　等苏嫦清清爽爽的出来，刚好看到床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拿过来一看，正是程默发过来的，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熬夜。

　　苏嫦握着手机，将自己甩到床上，这一天过得还算充实，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疲惫感，苏嫦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居然有些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像是有心事一般，只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夜里，苏嫦翻了个身，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她像是想到什么，连忙打开灯，去书房找她的那些书。程默说自己不能说话是天生的，可哪有天生就不能说话的？如果苏嫦没有记错的话，按照医学常识，先聋才后哑，因为听觉神经出了问题，听不见声音，所以不能学习发音，后天才不能说话。

　　既然程默可以听得见，只是单纯的失语，那么排除这个，还有一种，就是程默可能是声带受损，即便能听见声音，但是不能发声。

　　苏嫦忽然在书房门口站定，程默说过，六岁丧失父母，此后被那样的亲戚带走，那会不会遭受什么刺激，她曾经遇过因为自闭而不愿说话的患者，她回忆了一下程默平时的行为，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苏嫦起了个大早，她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尤其这件事，关系到程默，因此被她认真地放在心上。

　　恰好这几天科里的几名资质很高的医生视察回来，苏嫦立刻联系了其中一位耳鼻喉专家，咨询了关于失语症的治疗案例。

　　那位老医生给出的答案非常模棱两可，但还是建议苏嫦最好将患者带到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苏嫦却毫不气馁，她又联系了程默，询问了她许多关于失语的症状，比如关于家庭遗传那些方面。

　　程默虽然不知道苏嫦为什么问这些，但还是一一回复了苏嫦，但短信里总归说不清，苏嫦经过细细思量，最后只好问程默愿不愿意来医院检查一下，也许医院有治疗失语的方法。

　　程默本来想拒绝，可在回复的一瞬间，她忽然犹豫了，如果……如果她能开口说话了，那是不是……程默转而失落地想，自己能说话又能怎样呢？

　　不管程默作何感想，最后还是去了医院，因为她不忍心拂了苏嫦的好意，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经常见到苏嫦。

　　找到苏嫦的办公室时，苏嫦还在手术室，她事先让程默在办公室里等她。

　　等苏嫦回来时，程默坐在办公室里，金郁唯坐在她身边，讨教怎么打手语，看见苏嫦进来，金郁唯笑道：“嘿！老苏，你家田螺姑娘十项全能啊！会做饭会手势舞，还会刻木雕呢！真是什么都会！”

　　苏嫦走过去，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个精巧的笔筒，她看了一眼程默，后者略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那也不会便宜你！”苏嫦笑着瞪了一眼金郁唯，“哪有你这样粘着人家的？”

　　金郁唯却向程默眨眨眼，“程默，给姐姐也做一个好不好？”

　　“你就不必了。”苏嫦轻轻推了金郁唯一下，然后拉过程默的手，说：“我们走吧！”

　　程默被苏嫦拉着，有些反应不过来，走到门口才慌忙回头，又对着金郁唯点头，得到金郁唯飞吻一记。

　　苏嫦在路上问程默：“老金就是比较活泼，没有吓着你吧？”

　　程默摇摇头，想比划手势，苏嫦察觉出来，连忙松开了手，程默愣了愣，忽然顿在原地，忘记了比划什么。

　　苏嫦靠近她，有些好笑：“怎么啦程默？”

　　程默这才回神，连忙跟上苏嫦的步伐，心里却是越发懊恼：刚才苏嫦牵着她的手，自己一时竟然没有发现。

　　两人一路到了耳鼻喉科，也没有再牵手，门诊室里的老专家还没走，看样子是在等苏嫦，苏嫦进去，恭敬地叫了一句：“郭大夫！”

　　那位姓郭的大夫和蔼地笑了，看了一眼苏嫦，说：“叫什么大夫？咱们还见外，叫叔叔就行。”

　　这位郭大夫是苏嫦爸爸的生前好友，苏嫦是他看着长大的，对待苏嫦就像对待自家小辈一样。

　　郭大夫看了看程默，又问苏嫦：“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

　　苏嫦点点头，简单介绍一下情况：“这是程默，天生的失语症，我带她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失语治好。”

　　郭大夫看看程默，忽然说：“程默，好名字，”又向程默招招手，“来！孩子，让叔叔给你看看。”

　　程默有些拘束，苏嫦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的，去吧！不用紧张。”

　　等程默走过去，郭大夫这才戴上眼镜，又拿了一副手套，吩咐程默坐到灯下。

　　苏嫦这时也走过去看，却被郭大夫打断，说：“你看什么？赶紧去看看做听力测试的人还在不在？待会还要测一下听力。”

　　苏嫦一走，程默的目光立刻追了过去，郭大夫见了，打趣道：“别担心，小嫦一会儿就回来，对了，你和她什么关系？还没见小嫦对谁这么上心呢？”

　　程默自然不予回答，郭大夫连忙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你这还不能说话。”说着又道：“来，张开嘴，让我瞧瞧你的舌头跟喉咙，等做了检查，说不定呀！以后你就能说话了。”

　　等程默大致地检查完，又被苏嫦带去做了听力测试，这边的郭大夫也大致有了答案。

　　郭大夫看着对面有些紧张的两个人，缓了口气说：“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苏嫦和程默对视一眼，又转向郭大夫，苏嫦说：“那先听好消息。”

　　郭大夫说：“这孩子的耳朵，舌头和喉，包括声带都是正常的。”

　　苏嫦听着，舒了一口气，正常就好，至少治疗起来没必要再做矫正了。

　　郭大夫话锋一转，又道：“虽然是这样，那这孩子的哑，可能是由于中枢疾病导致的失语症，即感觉性失语——听不懂别人说话的意思，这个当然和这孩子不符合，我看这孩子聪明伶俐着呢！那，要么就是另一种失语：运动性失语——想说的话，不能表达出来。”

　　苏嫦听了，又看向程默，郭大夫在一旁问：“程默啊！你有很强烈的说话的欲望吗？”

　　程默摇摇头，又对着苏嫦比划着：“我可以听得懂，只是不能说话而已。”

　　郭大夫这时看着程默的动作，忽然说：“既然会手语，那就说明还想说话。”

　　苏嫦连忙问：“那您有治疗方案吗？”

　　郭大夫摇摇头，说：“具体的说不上来，没遇到这种情况，又不是遗传，也不像后天……”

　　看着上了年纪的郭大夫难得露出苦恼的表情，苏嫦想了想，凑过去，在郭大夫耳边说：“郭叔，程默六岁的时候没了父母，后来……差点被亲戚卖掉……”

　　苏嫦一说完，郭大夫立刻有些震惊地看向程默，他没想到这么个文静的孩子还有这样的经历，目光不由自主变得更加怜惜起来：“这样啊！”

　　郭大夫转念一想，忽然说：“那就应该是后天的，后天性失语也有可能是刺激因素而造成，六岁的孩子刚刚记事，怕是哪个时候……”

　　见郭大夫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苏嫦立即反应过来，她看向程默，问道：“程默，你还记不记得六岁以前发生的事情？”

　　程默迷惑地看着苏嫦，想了一下，摇摇头，比划了一下：“不记得，我只记得爸爸妈妈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出事的，好像后来一直不会说话……”她仔细想了想，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郭大夫见程默的样子，连忙说：“这个倒不必担心，如果真是这样，可以通过后天的某种刺激下恢复健康，只是，不能强求，可遇不可求。”

　　没想到问题变得更加复杂起来，苏嫦扭头看看程默，安慰地拍拍程默，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咱们听医生的。”

　　程默当然不担心自己，只是见苏嫦这样认真为自己打算，心里一半欣喜一半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