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罗美美

7、青城(一）

　　青城山久负盛名，从远古轩辕黄帝时期就有人在此修道成仙，但最有名的还是东汉时期的张道陵张天师。张天师入青城结茅传道，并羽化山中，从此青城成为道家名山之首。
　　这青城山上的正一教与张天师究竟有何关联？有人说是张天师后代弟子所创，也有人说是张天师亲传。是与不是，众说纷纭，正一教中诸人，却从不把它放在心上，入教弟子奉行修身养性，寡欲薄求之道。
　　正一教现任掌教柳行云秉承先祖及师父明训，以老子清心无为、淡薄寡欲为立教宗旨，兼行海纳百川之策，凡上山之人，愿入教者，可拜师入门；不愿入教者，亦可以劳作或财帛供奉，修习武学、道法。
　　青城山下有一座石雕门楼牌坊，过了牌坊上山乃是青石阶梯，三人遂牵了马沿石阶山路迤逦穿行，不多时，来至一座山门前，拴了马，向那山门望去。青石墙垣，黑油大门，门上一块大匾，上有两个行书大字“正一”，门两侧有楹联，曰：风调雨顺无量法，海晏河清有余年。院中殿宇宏伟庄严，古木参天，绿竹成林，真真好一座仙山宝院。
　　白随风上前打门，一位小道童开门出来，见他三人冒雨前来，忙请进门内茶房坐了，奉上滚热茶水。白随风虽见他身量未足，却也不敢怠慢，拱手对那道童说道：“弟子是长白山寒冰门座下白随风，我三人欲前往蜀南寻一位故友，因连日阴雨蜀道难行，路遇宝地贸然上山，以求暂避，万望小师傅方便则个。”
　　那道童稽首道：“师兄无需多礼，出家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请安心在此。”
　　正说话间，只见一名道长推门而入，翩然若仙，神采飞扬。那小道童以大师兄相称，介绍了三人上山缘由。
　　几人互相见礼毕，那道长说道：“在下武思怡，因家师和师尊闭关修炼，山中琐事暂由在下支应。”
　　白随风说道：“我等贸然上山，多有打扰，只因蜀道难行，又遇阴雨，求贵宝地容我等暂且栖身，避避寒气，待到天暖日晴，即刻上路。”
　　道长说道：“师兄客气，我正一教向来不拒八方宾客。今年蜀中梅雨略久，委实难行，我山上虽简陋，遮风避雨的房子倒还有几间，各位可在山上宽留几日。”
　　白随风取了两块银子与那小道童，权做柴资，又对那道长说：“多谢道长收留我兄妹。”
　　那道长打量他三人，只见三人身上衣服潮湿，又有女眷，便对白随风等人说道：“二位师兄可随我在师弟们房中烤火，这位姑娘便与我师妹院中安置吧。”
　　说完，那小道童便引了云想容去后院。白随风与小旋子跟随道长来到客房，那道长说道：“二位就在此安歇吧。旁边是我和师弟们的房间。”
　　“多谢武师兄……”白随风正欲道谢，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一个人从门外就急吼吼的喊道：“随风……随风……”见了白随风，满脸堆笑道：“随风，果然是你，你真的来找我了，你当真没有食言。不过你怎么到青城山来了？”
　　白随风看到来人，颇为惊讶，问道：“小炜，你怎么在青城山？我正欲去蜀南寻你。”
　　“缘份啊，我来青城山找弯弯，她在青城山不肯回去了。刚刚我正在后院同她说话，看到容容，才知道你也来了。咦！这个小后生是谁？”贾炜看到了一旁的小旋子，便问道。
　　白随风拉过小旋子，笑着说：“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小兄弟，正准备送给你去做徒弟，你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谁要收徒弟了。”说着邪魅一笑，“我只要我的小弯弯，嘻嘻嘻。”
　　一旁的武思怡听了，低头强忍着笑意，说道：“师叔，你们聊。”说完又对小旋子说：“小兄弟，我带你去找个朋友吧。”接着把一脸不悦的小旋子带走了。
　　白随风惊讶道：“师叔？”
　　贾炜道：“对呀。我不是和你说过蜀山派掌门是我师兄吗，蜀山派实是正一教的分支，柳行云才是我们的大师兄，所以我当然是这个‘我思怡’的师叔咯。唉呀！谁愿意做他们师叔了，只不过我从小在山上，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他们师叔了。我告诉你，这里许多人都好玩，最好玩的就是飞雪和洪烈姑侄俩，他两个是一起来山上的，飞雪只要和弯弯凑到一起，准生故事，看起来洪烈倒不像飞雪的侄子，倒像哥哥。还有罗信，最讲义气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受待见，我师兄就是不收他做徒弟。雪君姑娘呢就比较闷了，她以前是我见过最闷的人，但是心最好，又善良又温柔。直到后来见了容容，才发现还有比雪君更不爱说话的人。”
　　贾炜见了白随风，就聊起来没完没了。白随风还惦念着内功心法，自然也揪住他不放，两个人好像双生兄弟连了体，一时一刻竟也分不开，早已忘了时辰，从东海分手到蜀中梅雨，从老子无为到庄周晓梦，从剑式套路到轻功身法，直到有人来请他们吃晚饭，才边走边聊地来到饭堂。饭堂里虽坐满了人，却雅雀不闻，两个人匆匆扒拉几口饭又携手走了。
　　这边云想容愁眉不展、食不甘味，旁的人都没大注意，只有坐她对面的王雪君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边小旋子和柳真人的独子柳如飞因年龄相仿，一下子就混熟了，两个人形影不离，柳如飞又求了大师兄武思怡，让小旋子搬来他房里同住，极力要把小旋子留在青城山和自己做伴。
　　柳如飞日常做功课的时候，也带了他一起练功，求大师兄教了他一招半式的拳脚。功课做完回来房间里便拿了一本《道德经》教他认字，并说道：“你就留在山上拜我爹爹为师，过几天他老人家就要出关了。第一入门的功课便是这《道德经》，现在先念起来。”结果被大师兄嘲笑一番道：“你这半吊子，自己还没学精，倒先教起人来。”
　　山中十来日，一瞬即过。历时一个多月的梅雨终于停了，往年从来不曾如此过。这一日，晴空碧蓝，鸟语花香，大家都出来舒展舒展快要霉烂的筋骨。
　　飞雪和弯弯缠着大师兄要去后山放风，贾炜不干了，忙推开武思怡一边使眼色一边说：“你那点微末武功还是办你的事去吧，师叔我带她们去好了。”武思怡顺水推舟去安排别的事了。
　　于是贾炜招呼白随风，白随风早和他们混熟了，自然又喊上南宫洪烈和罗信。柳如飞和小旋子是一定要跟随的，早一溜烟的出了山门，南宫洪烈和罗信又被武思怡叮嘱仔细照顾他两个，其实大家都明白，多半也是觉得贾炜这个师叔不太靠谱，非得他两个看住方得放心他们这一干人上山。
　　我深爱这绵绵的细雨，它会让心情跟着一起忧郁，星星点点的，便是离愁思绪。我也爱这雨后初晴的浓碧，淙淙的溪水它不知烦忧，闭上眼才能品尝这绿色的芳香。从天空到山川，都被洗刷一新，新笋和鲜蘑悄悄的在雨后成长。
　　点滴织缠绵，似是离人怨。
　　雨后添浓碧，淙淙迷醉眼。
　　新笋林下见，梅子枝头掂。
　　遥看青城秀，此间不思凡。
　　后山有一小片竹林，那还是以前飞雪和弯弯贪玩时发现的。一条溪水从山上下来，在竹林中穿过，半山上竹林与树林交错互生之处，有一角开阔地，竟像哪位神仙修炼的所在。从那时以后，他们便三五成群的结伴来此处玩耍、练功。

　　柳真人终于出关了。众人在三清殿恭迎。
　　三清殿为正一教第一重大殿，重檐歇山顶的大殿，是为主殿。殿内供奉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是为三清。殿内青烟袅袅的燃着檀香，柳真人须发乌黑，精神抖擞，盘腿端坐于案前的蒲团上。
　　众弟子们有武思怡、南宫洪烈、柳如飞、王雪君等十几人齐声贺道：“恭迎师父出关。”
　　其他众人有贾炜、柳弯弯、南宫飞雪、白随风、云想容、小旋子等齐声贺道：恭迎真人出关。”
　　武思怡向师父柳真人禀明山上诸事顺利。
　　白随风携云想容上前拜见，自报了家门。没想到二十年前，柳真人与白随风的师父冷无心，竟有一面之缘。
　　柳真人忆道，那一年，先帝还是阳将军，冷无心是他的帐前先锋……冷无心与北齐女将玉无情两情相悦……感叹道：“真是世事变化，如梦幻泡影，诸行无常，应作如是观。”
　　柳真人又见白随风带来的小旋子，见其只比其子柳如飞小一岁，乖觉可爱，因他也姓柳，便问道：“我愿收你做义子，你可愿留在山上？”
　　且不说别人，柳如飞自是欢喜异常，抢着答应道：“当然愿意，当然愿意。”
　　于是柳真人赐名无言。
　　柳无言热泪盈眶，纳头再拜道：“无言叩谢义父。”后又转头给云想容和白随风叩头道：“无言谢容姐姐和白大哥救命之恩。若蒙容姐姐不弃，小弟愿认作亲姐，一生守护姐姐。”
　　云想容扶起他，微微笑道：“如今你有了安身之处，白大哥和我也可放心去了。”说完望了一眼白随风。
　　柳无言说道：“无言孤苦无依之时，幸遇容姐姐和白大哥搭救性命，本欲跟随左右以求报答。如今我有了义父，又有了安身之所，暂不忍与姐姐分离，姐姐怎忍心抛下我就走，求姐姐在山上陪我一段时日，我必早晚问安，当亲姐一般侍奉。”
　　云想容因梅雨已过，早就想同白随风离开，见他如此恳求，实在可怜，虽有些为难，却也不忍拒绝。此时白随风却抢先回道：“没有问题，你容姐姐最是善解人意，我们就再陪你一段时日。”
　　此时贾炜突然大叫一声：“啊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也来结拜吧。我思怡、随风、洪烈还有罗信，我们五人结拜做兄弟可好？”
　　众人都被他这一句话惊了，纷纷说他胡闹，乱了尊卑。
　　柳真人因说他是众人长辈，不宜降尊结拜。武思怡与南宫洪烈碍于身份不敢逾矩。罗信与白随风虽有此意也不好多说。
　　只有贾炜一人急的什么似的，一会儿说本来就不愿意做师叔做长辈，平白无故老了许多，一会儿又说他们几个定是嫌弃他且不肯真心相交才不愿意结拜，说来说去既说不过师兄柳真人，又说不动大家应允，越来越气索性回房锁了门不出来了。如此闹了几日，直到那道青真人开了口，才命人把他请了出来。

　　柳真人扶乩请法，又推演了黄历，择了本月十五成日，诸事成就，举行收子收徒仪式，及他们几人的结义之礼。
　　到了十五这日，青城山上空晴空万里，正一教练功场如日常一般被打扫一新。晨光越过山顶和三清殿的重檐照进院子，正当中的三足炉台被镀上一层金光。前一日刚刚出关的道青真人端坐于殿内的三清像前，柳真人居于殿外的阶上首座，众人在殿前阶下分列两旁。柳真人步入殿内，坛前焚香，先拜了三清，再拜师父道青真人，念道：“三清在上，弟子正一教第九代传人柳行云，今日开坛授徒，传承法脉，祈请见证盟誓，孚佑新进门弟子，道心恒定，习武修德。”念完行三跪九叩礼，出殿入座。
　　武思怡主持仪式，打开卷轴，宣读门规。
　　行拜师礼。
　　柳弯弯与柳无言上前行三跪九叩礼。
　　柳真人训道：“正一者，正者不邪，一者不杂。正一之心则万法归一，故曰正一。愿尔等尊师重道，以德修身，皈依三宝，发扬善念。”
　　二人叩谢师恩，柳真人赐二人每人一卷《道德经》并一件法器，随后二人入殿叩拜三清，参拜师尊道青真人。
　　礼毕。
　　贾炜假意叹了口气，说道：“小弯弯啊，你爹爹不收女弟子，我可以收呀。你不肯认我做师父，非得跑来青城山认你伯父做师父，你是不是……那就是……啊呀！”原来是弯弯突然伸手抽出一只暗器朝他面门“嗖”的一声飞了过去打断他的话，贾炜一个转身，只用两个手指便轻松接住，说道：“哼，不让我说完，害羞了。嘿嘿嘿！”众人皆低头强忍笑意。贾炜看了看手里的暗器，说道：“咦——这不是雪君丫头的破玉钉么，你何时偷的？”遂递与雪君悄声道：“还好你和容容住一个房间。”
　　因贾炜不是正一教正式入门弟子，乃是当年师父道青真人抚养的故人之子，如今道青真人早已多年不问世事，因此上正一教上下无人可拘束得他。又因他天性活泼烂漫，年龄又小，对这些小辈们从不以长辈自居，玩笑起来直拿自己当作顽童一般。
　　那柳弯弯是柳真人胞弟，蜀山派掌门之女。因蜀山剑派所学乃纯阳内功，女子不宜修习，故尔弯弯十几岁上便常常来往于青城与蜀南，跟随伯父柳真人修习内功，今次正式拜师入门。
　　柳真人阻止他二人继续玩闹，继续后面的典仪。
　　柳真人先主持了云想容与柳无言结义之礼。
　　接着是武思怡、贾炜、南宫洪烈、罗信和白随风五人的结义之礼，五人论了年庚序齿，武思怡居长，次罗信，三为白随风，四南宫洪烈，贾炜最小居末。五人誓言同心同德、不离不散。
　　别人还可，唯独贾炜兴奋异常，说道：“我终于变成最小的了，哥哥们，你们都要让着小弟我呀。”说完便投到身旁的洪烈怀里做撒娇状。
　　在旁边观礼的飞雪咳了两声，故做镇定说道：“你既认了我家洪烈侄儿做哥哥，那还不快来给姑姑叩头请安。”
　　弯弯听了早笑的直不起腰，众人也都笑起来。
　　大家正在玩笑，一名道童匆匆进院，神色慌张，众人皆不知是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