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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落梅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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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这个纨绔中的翘楚,邺城权贵的宴席上,自是少不了的常客。
若有人台面上就说看不上她这行径,等同于驳了世家们的脸面。
私下里是自是有不少人看不上沈初不伦不类的身份。
偏偏太子性子纵情舒朗,倒是不被这些偏见束缚。
拓跋恒一回眸见到是沈初,毫不意外,反而一摆手,令本就是远远侍立着,根本听不到他们二人说话的內侍退下。
“看个一时片刻也不会怎样,反正虚度光阴罢了。”
“怎会?”沈初明知故问。
太子心情不好就会跑这地方一个人闷着,但他不是不想倾诉,只是平日里身边的人若是听他抱怨的多了,总要规劝两句,反倒不如不说。
偏沈初是个极好的听众——她只有个既定的爵位,没有官职,口风紧,与他愁烦之事并不直接相关,可以倾诉过满心烦恼而不用忌惮什么。
“哼,你是不知道那些老东西,把着那些金山银山,也不知道是真能带进棺材到了地下也能享受还是怎么的!偏偏不管多少言官上书请命让父皇彻查,父皇都不予理睬,孤前日提起,又被父皇训斥一顿,说孤多管闲事!”
哦,果然是老生常谈。
太子不止一次跟沈初骂过史家和上官家,正是先帝时期提拔起来,却又没随着迁都将基业专业到邺城这边的两个名门望族。
这两家几乎占了旧都附近的所有矿产,之前茶县附近,直接导致了狼崽子家破人亡的铜矿,便是上官家的产业。
那铜矿分明就是有问题,已经不能再开采了,去年就死了多少被蒙骗了的百姓在里头,才终于藏不住了,结果怎样?不再招劳工,却直接花银子买奴隶去下矿。这制钱的权力都在朝廷手上,他们为了点黄铜肯花那么大力气,谁肯信?
宁肯砸大价钱下去,也要接着采铜矿,不外乎就是私下偷制钱币或者刀兵。这都是犯禁的事,是重罪。
“也不知道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一边视世家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边又扶持这种中饱私囊草菅人命的佞臣,真是……真是昏庸透顶!”
这话他就算同最亲近的人来说,恐怕那人也要白了面色,慌着叫他收声,可不能妄断天子心思。然而沈初却不动声色,只是跟着露出了一丝忧国忧民般的愁思来。
这让拓跋恒甚至没反应过来,他方才口中,承武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其中还包括了沈家。
沈初心说,承武帝虽说年纪不小,但还远不到昏庸的年纪,只不过他恨恶的是安国公府这样自开国时便在的,有底蕴的,轻易动不得的世家,却非史家、上官家这样不高兴便可捏死的跳梁小丑。
但这大实话才不会说给太子听。
促进他们父慈子孝?她可没这个兴致。
承武帝性子深沉内敛,对儿子的疼爱也不显山不露水,故意留下那样几个饱沾了汤水的肥肉,等着新帝登基之后一口咬下,既能立威,又可充盈国库,一举两得。
太子却没法领会这一番苦心。他是多情之人,但在帝王之术上很显然不太合格。
但他的天真直爽,对沈初来说是件好事,他若是将来继承大统,仗着这份私交,沈家应该还能平安个几十年。
但也就是能保个平安了,之前太|祖皇帝承诺的异姓王爷,都过了一百余年没实现了,指望着哪一任帝王突然良心发现给他们这个安慰,还不如直接抹脖子到地下找太|祖爷谈谈更实际些。
这话说到这儿,正是个好时机。
“言官上书虽多,到底都是捕风捉影,没证据的事,陛下自然是不会轻信的。”
“孤倒是很想亲自去探寻一番,可父皇不许,又能怎么办?”
太子想要微服出巡,这个念头不是今日才有,只是难以实现。
先前沈初也曾建议说: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邺城,找个影卫替身不就好了?
当时拓跋恒直接反驳说:“没那么容易,容貌相似之人可遇不可求,哪里是随便找个替身就冒充得来的。”
随便找的不行,老天爷赏的却可以。
“殿下忘了先前臣说过,有一份大礼要明年奉上了么……”
拓跋恒听沈初说寻到了一个同他容貌极为相似之人,自然有些按耐不住,但沈初却不肯现在就将人拱手让出。
毕竟那狼崽子还欠调|教呢。
这时,一个生着愁苦相的宫女快步走近,提醒说外头柔福帝姬已经玩得厌了,若是沈初不赶紧回去,保不齐她到处寻找,会撞到这儿来。
这宫女跟沈初没什么交情,会来这般提醒,是因为她乃是忠心于太子,不想他和沈初的私下交情被人知道。
百鸟园最是个吃苦又没个攀高枝机会的所在,素日又都是粗活,连寻常人家的粗使丫头可能都比她们过得好。
不过这宫女连同她的姐妹都是犯官之女,被调到此处总比在浣衣局被磋磨死好,又得了太子有朝一日定会给她们平冤昭雪的承诺,无不尽心竭力。
沈初一面往回赶,一面心里叹息。
太子的允诺,恐怕就跟他这人的性子一样不靠谱。
等随着柔福帝姬回了景福宫,接下来的宴席便不值一提了,无外乎便是老一套——
令人眼花缭乱的宫廷美人,或得意或谨慎的皇子皇女,各怀心思的贵女,以及来去匆匆,单纯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仍旧宠爱这个小女儿而短暂露面的承武帝。
乏善可陈,只让人疲惫。
沈初离宫时天色已晚,墙头的琉璃瓦,脚下的白玉阶,都笼罩在灰蒙蒙的天色之下,分外萧索。
她身子不好,格外畏寒,相比于邺城冬日里再多炭火也驱不散的寒冷,更爱南地的气候,只可惜她再怎么掰着手指头数算,自己怕是没那么好运能去旧都享受几年。
因为错过了中午该吃的那顿汤药,在车上,沈初就觉着有些不爽利。
文绣见她面色发白,还总是低声咳嗽,就知是老毛病又犯了。
好不容易熬到回了府,文绣立刻去让下人直接开了大门,让马车直接驶进到了内院的门口才停。
而揽月阁里伺候的人已经接到了主子这头身体不适的风声,香茅张罗着小丫头去将早就在炉子上煨着的药端出来晾,自己则一溜小跑的出去院门那儿接应。
万一主子晕倒了,她和文绣两个还能直接搀扶回来,总不能让那些小厮背着,不然又要让二房三房那些嚼舌根子的长舌妇有话头可以说。
虽然主子自己不介意,她们可不想让人凭白捡了笑话。
然而她跑着跑着,发现身后也有脚步声,跟的非常紧。
再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袍子的清瘦男子,已经从自己身边越了过去。
这人似乎有点儿眼熟,肯定是院子里的哪位公子来着。
奈何他一阵风似的就擦肩而过跑到了前头,香茅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这人究竟是哪位。
“哎,前边那个!谁让你……咳,谁让你出来了?”
她一开口,便有裹挟着雪花的冷风往喉咙里灌,话说的断断续续。
结果这一分神的功夫,脚下踩着了一层薄冰,趔趄着险些摔倒,再抬眼发现那人早已经冲的没了影。
她急的跳脚,这人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管是谁,进到院子里第一日便要被耳提面命:没人吩咐,就别自己多事,恪守本分才是最要紧的!
这厢沈初在车中越发觉着喘不上气,下车的时候纵然有文绣在一旁扶着,仍旧脚下一个踉跄,撞进了一个带着凉意,却格外坚实的怀中。
隔着厚厚的衣料,她也能感受到扶着自己的人生着修长有力的手指。
这不是女子的手。
她立刻意识到来接自己的并不是香茅,而是个男子。
这人直接接替了文绣,让沈初半倚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让她不至于再跌,又将左边吹过来的冷风用身子挡了个严实。
她下意识抬头,发现这来接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今儿还琢磨着要什么时候送出去才最值钱的顾言和。
他此刻眼中满是关切,全无先前偶然瞥见的狠厉,不很像只狼崽子,反而更接近于太子殿下——
这样的眼神多半不会落在沈初身上,而是他身边恩宠正浓的宠姬。
这种联想让沈初莫名有些不自在。
而且,平日他不是低眉顺眼远远站着,就是干脆跪下,如今才显出高来。
沈初下意识的就推了他一把。
“主子别担心,不脏的。”
挺乖顺的,仿佛意识到被她嫌弃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委屈。
算了,他既然主动前来,还算是挺有良心的,就让他扶着罢。
沈初若是清醒,大概不会将人往好处想,只是此刻晕晕沉沉,原也没有余力思量什么,只能任由人扶着。
甚至都不光是扶着了,她的腰肢都被顾言和一只手臂搂着,侧脸靠在他胸膛上。
她是拿顾言和当代步的工具,但在旁人眼中,简直就是亲密的依偎在一处。
正经人,就算是夫妻之间,出了门都不带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初: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是正经人……
狼崽子:但我是个正经人,你要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