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以北》劈雾人

86、安息

　　“呼呼。”常无用右手的掌心光点一亮，呼呼钻了出来。它窜到大呼呼的尸体前，用鼻子拱了拱。

　　“呼呼——”常无用叫它，她要怎么去跟呼呼解释它自己死亡的事情？

　　接着，常无用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大呼呼如山的尸体消散成无数个小光点，汇在呼呼的额头上，一下子不见了。

　　再看看呼呼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又好像没有。

　　呼呼跑回来，在常无用手上蹭了蹭，又进行了一次它最喜欢的绕手指活动，然后变成光点钻进了常无用手掌的那行文字里。

　　“它新生了。”一个温柔敦厚的声音说。蓝发的歌手站在这冰天雪地的冰原大陆上，他说话的语气像唱歌一样好听。

　　“我还以为，你死了…”常无用说。

　　歌手笑了，他和煦的笑容照应在常无用眼睛里，他说：“我这一族人的侍卷人之力是化冰，我们本来就可以跟冰合为一体。所以，我才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我会帮她找到她的父亲。”

　　他垂了垂眼眸：“可是，我最后却被吞噬了。”

　　“被吞噬了？”

　　“这里的冰…”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不是我认识的样子。”

　　“但是你现在…”

　　“可能…”这个声音温柔得像一汪午后的宁静湖水，“可能，因为我一直忘不了她吧。”

　　常无用默然。

　　“你杀了她。”

　　这是一个肯定句，常无用不由捏了捏手。以歌手现在的能力，要杀死她和芙丽雅简直易如反掌。

　　但，她的确是杀了公主，他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常无用理了理思路，干脆坐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出来。

　　歌手沉默了很久很久。

　　“也许…我应该陪在她身边。”语气懊悔的，在责怪自己。

　　常无用看见歌手的身形一阵模糊，好像，马上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一样。但最终，身形还是稳定下来，歌手的面容重新变得清晰。

　　“她想你们去东大陆。”

　　“我来帮你们完成她最后的心愿吧。”

　　歌手说。

　　轰隆——

　　常无用所站的地方，冰块徐徐升起，渐渐的，形成一个巨大的冰王座，把常无用托了起来。白雾包裹着的芙丽雅也缓缓上升，被轻柔地放在了王座上。歌手往前走了几步，身体像水一样融进了王座里。

　　“我送你们过去。”

　　四面八方传来歌手的声音。

　　他怎么送…

　　嗖——

　　王座在冰原上滑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声呼啸，却像被无形的防护罩挡住了，常无用站在王座上，借着微弱的魔力光球，她看见景色在快速地后退。

　　整块冰原大陆，都在配合着，要把常无用和芙丽雅送过去。

　　这是…常无用骇然，这是什么力量。

　　等到白雾消散，芙丽雅醒来的时候，王座已经把她们送到了这边大陆的最东边。常无用听见了海浪拍打的声音，她闻到了咸咸的海风。

　　王座从海冰边缘掉落，稳稳地漂浮在海上，一个停顿，又继续在海面上前进，翻卷的浪花，就在常无用耳边哗啦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芙丽雅睁开眼睛，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伤，只是一双眼睛睁着，茫然地看着周围的景象。

　　常无用把歌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芙丽雅。

　　“居然是那个歌手？”芙丽雅不可思议地用指尖触摸着身下的冰，她的表情很复杂。

　　常无用能感觉到，芙丽雅的意识里，有震撼，伤感和…害怕。

　　“我明白这种感受。”芙丽雅牵住常无用的手，突然说，“如果有一天，阿纳斯出事了，我也会这样去救阿纳斯。”

　　常无用感觉到，芙丽雅的意识里，有…爱意。

　　保护自己珍视的人，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爱吗？常无用想。

　　芙丽雅，我也是。

　　哪怕王座的速度很快，她们在海面上也飘了很久。

　　常无用和芙丽雅最后在王座上睡着了。

　　叫醒她们的，是一缕晨光。

　　阳光暖暖地照在常无用的鼻尖上，她睁开眼睛，听见海浪拍击，还有海鸟的鸣叫声。

　　终于，又一次看见了太阳。

　　常无用一瞬间有些不习惯，这样明亮的，一览无余的景象。

　　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升起，红彤彤的，照射出柔和的阳光。常无用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她看见芙丽雅惊喜地睁开眼睛，咧着嘴对着太阳的方向。她的头发比太阳还要亮，她那高兴的模样，堪比最好的阳光。

　　“阿纳斯你看！”芙丽雅指着前方。

　　常无用看见了。

　　大陆。

　　东大陆，她们终于到了。

　　王座把她们送到了岸边，一片沙滩上。

　　她们上了岸。

　　“你现在，要回去吗？”常无用对着王座问。

　　王座融化，变成一个蓝发蓝眼的温润男人，他站在海面上，膝盖以下的地方是透明的。

　　“我回不去了。”歌手开口说：“我用完了力气。”

　　常无用和芙丽雅看着他，都感觉心口有些堵。

　　“没事。”歌手反而安慰她们，“我早就应该回归星辰的怀抱了。”

　　两人沉默地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歌手的身形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问：“她还记得我吗。”

　　“记得！”

　　“她一直在听你给她写的歌！”常无用连忙说。

　　歌手的身形却已经消散了。

　　他听到了常无用那句话吗？

　　常无用好像在最后看见他笑了，又好像没有。

　　他到底听没有听到？

　　常无用听着海浪拍击的声音，忍不住一直在想，他听到了吗？常无用没法忘记，那个声音最开始的哭嚎绝望，他嘶喊着。

　　“公主，你来了。”

　　“我失败了，我没有找到你的父亲，我被冰困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在责怪自己，他一直抱着巨大的遗憾。被吞噬了之后也不能忘记，带着此生的歉意，带着执念，徘徊着，等待着，不能安息。

　　突然，常无用觉得这个海浪拍击的节奏很熟悉。

　　这个节奏…

　　这个节奏！

　　如果，如果不小心爱上一个人，想用尽全力去保护她。如果，如果最后结果不如意，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没有真正做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但，那也是一种实现吧？

　　因为，你已经全力去做了呀，歌手。

　　虽然，就算对你爱的人来说，你不是最重要的。你是故事的插曲，是节奏的断章。

　　但是，她记得你，她一直记得你。

　　不要有遗憾了。

　　安息吧。

　　常无用带着所有自己的想法，带着所有的情绪，跟着这个节奏，轻轻开口合了起来。

　　“~我曾经爱上一个眸子清凉如水的姑娘~”

　　“~在午后、清晨、绚丽的夏夜里~”

　　“~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那是太阳掉落的颜色~”

　　……

　　“~她不在意，她不在意我身边的青草，绵羊，甚至我在的这方土地~”

　　海浪终于慢慢和缓下来。

　　像是终于可以挣脱日日夜夜的绝望，日日夜夜的懊悔，得到了救赎。

　　常无用已经泪流满面，她在心里说。

　　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