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城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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妧青躺在床上，半张着嘴，由婢女丛生一口一口地往她嘴里喂药。
“少夫人好些了吗？”清冽的男音传来。男子身着白衣、玉冠束发，缓缓步入室内，行至妧青的身边坐下，伸手欲握住她的手。
妧青看见他之后，浑身不由自主地瑟缩了起来，惊恐地将手藏在被子里，听见丛生对男子说，“回禀小侯爷，少夫人的身子还没大好，奴婢正在喂药。”
司予看着她颤抖的模样，在心里苦笑，依然隔着被子握紧了她的手，另一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眉眼，温柔地道，“你要好好养病，养好了身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看着她的眼神缱绻而温和，仿佛她是他的挚爱一般。
“不是你的错，是孩子福薄，才会早早夭折的。”他说着，接过丛生手里的药碗，亲自给妧青喂药。
妧青在心下冷笑。一个多月前，她诞下孩子时，还听见孩子洪亮的啼哭声。稳婆说她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然而等她醒来之后，便听说孩子夭折，已埋入土中。丛生和她说，孩子是被司予抱走的，不多时就咽了气。
她气过闹过，却无济于事。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这般遭遇。
颜妧青，本是晋国公之女，与北宁侯小侯爷司予两情相悦，自燕京远嫁至北宁，传为坊间佳话。然在嫁入北宁之后，家中横遭变故，兄长和父亲被指通敌叛国，兄长被杀，父母下狱，因着她是外嫁女，明面上倒是没有受牵连。
但北宁侯一家惧怕为她所累，苛待于她。妧青嫁入北宁不过月余，北宁侯便给司予张罗着娶了一房贵妾柳依依。她孕后，鲜少与人说话，司予也不来看她。不多时，柳依依亦有了身孕。
“小侯爷，柳姨娘突然腹痛难忍，请您过去一趟。”小厮慌慌张张地进门道。这句话将妧青的思绪拉回，垂眼看着司予。果然，司予喂药的手立刻顿住，将药碗重新放回了丛生的手中，有些抱歉地低声对妧青道，“我去看看她，你好生休养吧。”说完遂一甩衣袍匆匆离开。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妧青嘴边泛出一抹冷笑，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一改方才柔弱的样子，换上了早已备好的侍女衣衫，一边束头发一边问丛生：“怀景和你接应好了吗？”
丛生颔首道：“是。怀景公子已经备好了马，只要小姐和我一出去，便能骑马出北宁城。”
妧青一刻也不想在待在北宁侯府。她在侯府里故意装柔弱，又让懂医理的丛生给柳依依下催生药，就是想要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怀孕八个月的柳依依身上，她好顺利离开困住她一年有余的北宁侯府。
妧青和丛生低着头往外走。北宁侯府的后花园有一个狗洞，因着杂草丛生，恰恰被掩住了。若不是妧青让丛生细细查找，只怕也不知这狗洞。
妧青和丛生走进后花园的时候，正在拐弯角的时候，忽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心下一凛，拉着丛生遂要躲在拐角后，丛生冷不防被妧青一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脚步声顿住，往拐角处一看，那人懵懂地喊了一声：“嫂……”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妧青在做什么，装作未曾看见一般转了身子往别的方向去了，只压低声音道：“嫂嫂快些走，小心。”
这人是司予的妹妹司汝，也是妧青在遭逢家变之后这北宁侯府唯一给妧青温暖的人。她垂着眉眼什么都没有说，在丛生的带领下，找到了狗洞，拨开草丛钻了出去。不远处，白怀景果然备了三匹马，正等着她们。
妧青心中一喜。听说新帝认为父兄叛国的事情是一桩冤案，正下令彻查此事，或许不多时就可以被平反。只要她能够离开北宁回到燕京，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她翻身上马，和怀景、丛生一块往城门而去。
而北宁侯府，大夫诊断了柳依依的脉象，又问了婢女她的症状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对侯爷夫妇和司予道，“看样子，柳姨娘像是被人下了催生药，只怕是要生了。”
侯夫人听闻，立刻就要去让稳婆进来。老侯爷却沉吟了片刻，“催生药……”忽然脸色一变，抬步就要往妧青房里去，一面对司予道，“她身边的丫鬟是会医理的对吧？”几乎是立刻，他明白了妧青要做什么。
司予被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了侯爷的意思，和侯爷一块往妧青的房里走，司汝却把两个人拉住，痛苦地蹲在了地上，“父亲，哥哥，我的肚子疼……”
司予蹙眉，看着少女微微扭曲的面容，想送她回房叫大夫，却被老侯爷拦下，甩开她的手，冷喝道：“父兄有事，找你母亲去。”
司汝还要再说，老侯爷已经拉着司予走了。她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看着两人的身影，又听着柳依依尖利的呼叫声，双手合十祈祷道：“嫂嫂，我也帮不了你了，但望你能平安出北宁。”
妧青和怀景、丛生打马往前，身后隐隐约约穿来了马蹄声，越来越响，亦越来越近。妧青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她还是低估了老侯爷，他发现得太快了。
终究，一行三人还是被身后的人给赶上。老侯爷并未前来，却派了身边的亲信。司予倒是来了，哀哀地看着她，温声和她说，“妧妧，听话，快回来。”
在这一阵马蹄声中，他的声音格外明显，温和如阳春三月纷飞的柳絮，仿佛只是在说些家常话。妧青坚决地摇头，固执地往前走，司予的手堪堪抓住了她的衣袖。
白怀景调转马头，拦在妧青和司予中间，狠狠拿剑扎向那马的臀，冷喝道，“快走！”又对丛生道，“你护送小姐离开，我来殿后！”
马儿受了惊吓，疼得厉害，撒开四蹄飞奔向前。白怀景是她从燕京带来的护卫，在晋国公府落难之后，被赶出了北宁侯府。他一人对着司予带着的一批人，在刀光剑影中，对妧青嘶吼道：“小姐，只要出了城门就不是北宁的地界了！”
妧青没有回头，拼了命一般甩着马缰，身后的声音忽远忽近，怀景一人终究无法抵过这一群人。好在将至城门，只要过了城门，一切便好了。
只是，妧青没有想至的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北宁城的城门只开了一条缝，城门被人严守。她蹙眉，寻思着是否需硬闯出去。
就在此时，有驿使骑马而来，一边过城门，一边高声传道：“燕京急报！颜成卿在宗人府染病身亡，颜沈氏自戕。”
颜成卿……颜沈氏……那是她的父母……
妧青一怔，“染病而亡？”她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父亲病了，怎么会染病而亡？她当即遂打马向前，拦住了驿使的去路，“你方才说什么？颜成卿染病了？”
驿使看她一副丫鬟打扮，只以为是普通的侍女，没好气地道，“是啊，颜成卿在宗人府得了时疫，有一阵子了，拖至现在才死也算福大。唉，你快走开，我赶着去北宁侯府通报呢。”
时疫……妧青的手颤抖了起来。父亲得了疫病身亡，母亲自戕了？她有些不敢置信，攥住了那驿使的衣袖，“你确定消息没有错误吗？会不会是谣传？”
“你这人怎么回事？和你说了死了就是死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颜家除了失踪和外嫁的两个女儿，一家子都死绝了！”驿使说着，欲挥开她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背沁凉一片，他抬头一看，当下就懵了，“说话就说话，你这人怎么就哭了起来？”
妧青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垂下眸子，用力地摇头。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家里的冤案很快能平反吗？父母怎么会就去了呢？
她摇着头，指甲抠得掌心生疼。咬着牙，看着已经关闭了的城门，她努力按捺住心中的痛苦，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等自己回了燕京才会窥得事实的真相。然而她心中又清晰地知晓，驿使急报传来的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她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忽然听见司予清冽的声音，“和我回去，妧妧！”回眸，便见司予一骑绝尘而来。
妧青心下一惊，被北宁侯府支配的恐惧让她只想远离司予。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城楼上跑去。
人群拥挤，挡住了司予的来路。他的声音越过人群，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坚定，“乖，下楼。你终归是要和我回去的。”
终归是要回去的吗？妧青忍不住瑟缩了身子。在北宁侯府，她失去了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失去了她的孩子，被关在侯府里。这种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是她最厌恨的。
她惨然地笑了笑，在城楼上问他，“非要回去不可吗？”
“你是我的妻呀。”司予隔着人群，仰头看着她，一字一字，异常清晰，“妧青，这么多人守着城门，你出不去的。你已没有家人，只剩下我，你又还能去哪里呢？”
他又一次将家破人亡的事情血淋淋地揭开，残忍地提醒着她真相。妧青睁大了眼睛仰头，想让眼眶中的眼泪倒流回去。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含着绝望，“你错了，司予。我如今是没有父母，没有兄长，没有孩子，但也没有丈夫。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她低头，缓缓地站直了身子，第一次这般认真地在城楼上看着北宁的风光。原来北宁还挺好看的。这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不失为繁华之地。人声鼎沸中，都在看她呢。
这城楼这么高，终于有一天，她看他宛如蝼蚁。
北宁侯府，她是一生都不想再回去了。
不知道父母兄长会不会想念她呢？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伸手去抚摸城楼的栏杆，衣袂蹁跹。
不过没有关系，她很快会来陪他们的。
宁可死，也不回再回北宁侯府。
丛生看着妧青绝望地笑着，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便要去抓妧青，然而已经晚了，妧青轻巧地跃过了城楼的栏杆，从城楼一跃而下，她只抓到了妧青的一片衣角。
妧青感觉风刮得脸生疼。她费力地睁开眼，隐约中看见司予的衣袖灌了风，骑着白驹，一如在燕京。
彼时，她尚年幼，他来晋国公府找她，便是一袭白衣，骑着白马。他昂首而来，引来了多少京中少女芳心，其中亦有她。
如今，在北宁，此时此刻，同是白衣，一如初见。
妧青在一阵钻心的疼痛之后，仿佛看见很多人都围着她。
她仿佛看见司予拨开重重人群，绝望地抱着她的尸体，白衣染了鲜血，他分毫不顾。
好像，她死了。
又好像，她死了之后，他忽然又好爱她。
作者有话说第1章 01 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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