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all短篇合集》谢衍

2、【叶喻】其淡如水

　　心理医生叶x画家喻

　　细水长流向

　　1.

　　喻文州生于南方，生于二月。正是北国冰雪消融南国杏花初绽的时节。

　　他自小便生了一副温润的性子，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人人见了他都要赞一声“喻先生真是个礼貌的人”。喻文州也不做多言，只轻轻勾了唇，眼里溢出几分不动声色的温柔来。

　　人们说他是水，说他是茶，说他是林间三月的清风，礼貌体贴，安静温和。人们说他眉眼间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江南水色，是画家笔下用墨色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浅淡风光。

　　喻文州对这些评价都不置可否，只是笑着道谢。

　　人人都道喻文州其人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身上有玉的温润光泽，触手温凉。

　　喻文州仿佛一直是这般温和清淡，直到他见了叶修。

　　2.

　　叶修是别人介绍给喻文州的。

　　那个人是黄少天，喻文州少时的玩伴，性格却和他截然相反。活泼开朗，外向高调，像个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他人。有时也有人奇怪：喻文州和黄少天这两个一点没挨着边的人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喻文州说：“这是缘分。”

　　黄少天说：“关你什么事，我们天生互相吸引。”

　　无论如何，他俩的关系自是极好的。喻文州也会在黄少天面前展现出少有的他不同于对待其他人的一面。

　　在黄少天面前，喻文州会无奈，会苦恼，会假意抱怨，就像是神走下了神坛，染上了世间烟火色。

　　所以喻文州的性子，黄少天再清楚不过了。喻文州总是端着“你说什么都对”“好”“没关系”“你开心就好”的样子，什么负面的事情都不和别人说。喻文州家里的事情他也有听说一些，但是却从来没有从喻文州口中听说过，他一直为好友担心得紧，又不好开口。兜兜转转认识了叶修，便把叶修介绍给了喻文州。

　　哦，叶修是谁？

　　叶修本人的说辞是，他是个优秀的心理医生。

　　黄少天的看法是，叶修是个不要脸的老喜欢说气死人的大实话但是很有能力的人。

　　但是对于喻文州来说，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却是喻文州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3.

　　那个早晨，喻文州拿着黄少天给他的地址，敲响了叶修诊所的门，无人应答，门又没锁，他默念一声“打搅了”就兀自推门进去了。

　　彼时叶大医生正在诊所里换衣服，白衬衫穿了一半，上身的扣子还没扣完，大片白皙的胸膛就一下子映入了喻文州眼里。

　　叶修：“……”

　　喻文州：“……”

　　在喻大画家的注视下，叶修轻咳一声，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扣上了那些扣子，由于实在太急，有两颗扣子又崩开了，露出精致的锁骨。

　　“抱歉……”叶修说。

　　“无妨。”喻文州眯起眼睛盯着叶修的锁骨看，“您的身材很好。”

　　叶修：“……？？？”

　　看着医生脸上满满的茫然，喻文州才醒过神，暗恼自己刚刚的失态。

　　“抱歉，职业病犯了。”

　　不想叶修却是挑了挑眉，好像对他所说的“职业病”很感兴趣，他走到沙发上，招手示意喻文州过去坐下来慢慢谈。

　　“如果方便的话，和我说说你的职业病？”叶修说。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喻文州坐在了他的对面，轻笑一声，“我是喻文州，是一个画家。”

　　和外表不相符合，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很喜欢画画。叶修从喻文州刚刚的语气神态中判断出了这些。他默默在脑海里新建出一个叫“喻文州”的文档，然后把这一点加进了文档里面，保存。

　　“我听说过你。”叶修说，“但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喻文州笑笑：“怎么说？”

　　“我以为那些名气斐然的画家都是那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噗。”喻文州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真是如少天所说的很爱说大实话啊。

　　“大部分有名望的前辈确实年龄比较大的。”他说。

　　“这样啊。”叶修又在文档里加了“待人谦逊”“实在”“礼貌”“相处起来很愉快”这四条。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喜欢你的画啦。”叶修笑笑，“很喜欢那些清淡色彩下面浓郁的情感。”

　　喻文州讶然：“你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叶修点头，“非常强烈，反差很大。”

　　喻文州笑弯一双眼眸：“您倒是眼尖。”

　　“哎，谈不上谈不上，只是有个朋友之前和我说过这些而已。”叶修摆摆手，“我们跑题了，你说的职业病是什么？”

　　“啊，这个。”喻文州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看到美好的东西我会忍不住把他留下来吧，无论以什么形式。”

　　“艺术家的浪漫。”叶修问，“对吗？”

　　“是的吧。”喻文州说，“您竟然也懂。”

　　叶修低低笑起来：“我好歹也是个心理医生，研究的时候难免会涉及到这些不普通的人。

　　“所以，有什么压抑着的事情，不妨与我说说。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叶修非常淡定地看着他一直温温和和的病人变了神色。

　　4.

　　“您懂吗？”叶修听到喻文州的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耳语。

　　“我懂。”叶修说，“我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只要你愿意。”

　　他看着喻文州垂下眼眸，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成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喻文州说：“我怎么相信您呢。”

　　叶修往沙发后一靠：“自信，很喜欢画画，实在，礼貌，矛盾，压抑，多疑。我刚刚看出来的，够不够？”

　　喻文州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从他飞扬的眉到他上扬的凤眼，从他挺拔的鼻梁到他浅淡的嘴唇。真像一幅画，他想。

　　“我有的是时间了解你。”叶修说，“人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不妨先从这一步开始？

　　“先从朋友做起，看看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能看到你多少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5.

　　“若你有这本事，就尽管放马过来。”喻文州的脸上依然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只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些破裂，“喻某奉陪。”

　　哟，言下之意是觉得他不行？叶修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这话可说不得啊。果然不是像外人评价的那般的无公害蔬菜，分明就是一直外表矜贵高傲内里狡黠冷漠的白狐。

　　叶医生一边在心里给喻画家描了个速写，一边将“攻击性”“会说话”敲进脑袋里的文稿。

　　叶修问：“你为什么会想画画？”

　　喻文州一怔，没想到叶修这么久没说话竟是想问这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扬起了笑，答道：“因为热爱。”

　　“啊，我相信这是原因之一。”叶修了然，“那更深层次的原因呢？”

　　“以此为生，以此谋生。”

　　“这样。”

　　哦，是个诚实的孩子。叶修想，并没有继续追问。他想今天给喻文州留下的印象已经足够深刻，足够在黄少天口中的这个温温和和的画家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让他那层状似坚不可摧的外壳裂开缝隙。

　　古人云“君子如玉”，认为君子应当是外带恭顺，内具坚韧；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光华内敛不彰不显。无疑，喻文州当称得上这四个字。但若真说他是玉，倒也不尽然。叶修觉得喻文州和玉还是不一样的。

　　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呢？可能是天性？玉天性温，喻文州却觉得喻文州本性凉薄，更像是水，本质是冰凉的。但是水有温热清冷多种样子，倒是不知道喻文州其他面是怎样一番风景。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叶修摸了摸下巴，这么好玩的病人好久不见了。

　　6.

　　喻文州本人表示，与叶修的初见绝对算得上糟糕，先是看呆了他的身材，然后更是难得的失态。

　　一向习惯于将事情掌握在手中的喻文州感觉很不好，就好像有什么牢牢攥在手心里的东西要不受控制地窜出去。真是糟糕。喻文州轻啧一声，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干脆以后不再和叶修往来。

　　好友的笑容在眼前浮现，喻文州眨了眨眼睛，将这个想法丢出脑袋里。

　　罢了，就算是为了少天的这份好意，也不应当这么做。

　　后来喻文州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心路历程，都不由得感慨万千。

　　“诶，你说当时我要是真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那我们岂不是就没戏了？”喻文州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的问道。

　　“哦，不会的。”

　　“这么笃定？”

　　“因为我会追着你跑啊。”叶修说。

　　“……哦这么来看我是吃亏了是吗。”没拒绝你什么的。

　　“大概是吧。”

　　喻文州：“……”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喻大画家盯着叶大医生，不知是怎么了，脑子一抽，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要不你给我来当模特吧。”

　　叶修：“……？？？”这是什么神展开？

　　喻文州：“……”他刚刚说什么了？

　　喻文州刚要说什么挽回自己刚刚的失言，结果叶修打断了他：“我同意了。”

　　喻文州，喻文州沉默。

　　喻文州今天沉默的次数有点多。

　　但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奇奇怪怪地定下来了。

　　7.

　　之后的几天，叶修就赖在了喻文州的画室里。喻文州倒也痛快，不客气地让叶医生摆出各种姿势。

　　然后叶修就观摩了喻画家作画的全过程。

　　喻文州专精油画，是当代印象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之所以年纪轻轻获此殊荣，大抵是他画中与印象派融合的恰到好处的那一丝中国画的写意风情。

　　艺术界的人说喻文州的画乍看是天边朦胧亮色，再看是青山料峭妩媚迷人，再仔细看竟然能从中看出些中国山水的秀丽清淡出来，令人啧啧称奇。

　　有时候叶修看着喻文州的画，心中不免想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到底是有过怎样经历的一个人，才能将几乎没有任何干系的油画和中国画融合在一起，而且丝毫不显突兀？

　　叶修摇了摇头，抛开这个想法，继续盯着喻文州看。

　　喻文州作画时，一只手拿着调色盘，另一只手会拿着一只笔刷，他会专注地盯着画布，看着一层又一层颜色漫上画布，铺满画布，直到画完画。他偶尔会低下头调调颜色，神情温柔地像是在抚过恋人耳际的碎发。

　　有时候会有一两抹颜料蹭上他的脸颊，像是他的画的亲吻。每当这时，他都会停下来，往后退一点距离，然后看着自己的画，寻找需要修正的地方。

　　后来叶修问起这件事情：“你为什么那时候总是停下来？”

　　喻文州说：“啊，我一般认为是因为我太专注了，这是他在提醒我让我不要只看一点。”

　　“这样。”叶修笑笑，“那你可以看我。”

　　喻文州“嗯”了一声。

　　医生盯着画家的侧脸，入了神，着了魔，直至夕阳西下，落日的红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将地上映得通红，直至画家放下了他的笔，对着画布勾了勾嘴角，又回头看向他，对他略微颔首，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对着画家发了多久的呆。

　　要命。叶修想。喻文州刚刚的那个笑容真是要命。

　　要是是对着自己的就好了。

　　……？

　　叶修愣了愣，偏了脑袋看着喻文州脸颊上淡色的颜料，竟觉得那点颜料像是镀了一层光。

　　哦，原来是这样。

　　我喜欢他。叶医生想。既然这样，那就追吧。

　　嗯，追。

　　8.

　　叶修发现自己喜欢上喻文州之后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敲打黄少天，从各种角度问他喻文州的喜好，平时和喻文州聊天的时候也开始下意识地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以至于喻文州几番看着叶修发愣。

　　叶修知道这是喻文州看见美好事物的反应，明白自己的计策成功了。

　　于是他就接着用这种方式和喻文州相处，时不时给他送点小礼物。

　　喻画家歪头看着眼前模特敞开的领口、露出的锁骨和手上模特递过来的耳骨夹，摸了摸耳垂，然后将那个耳骨夹夹了上去。

　　那是个水蓝色的耳骨夹，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触手竟有几分温凉。

　　叶修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耳骨夹，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是一个和喻文州耳朵上那个一模一样的耳骨夹，在灯光下闪着盈盈如水般的光泽。

　　然后叶修走到喻文州面前。

　　“？”喻文州抬眸看向他。

　　虽说叶修纸面上的身高和喻文州一样，但是就凭这人站没站相坐没坐样的秉性，谁知道那数据有几分可信度，以至于喻文州发现叶修的压迫性时满脑子都是：被骗了。178cm？不存在的。

　　叶修说：“我喜欢你。”

　　喻文州说：“你说什么呢，大冒险输了？”

　　这算是变相地拒绝，给自己台阶下吧。叶修暗叹口气，低下头含住喻文州的唇瓣。

　　画家好看的眼睛蓦地睁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眸微阖的心理医生。唇上传来的触感令他怔愣片刻。

　　“……？”

　　叶修吻他，直到喻文州涨得满脸通红，才放开他。

　　叶修低低地笑了两声：“有什么感觉吗？”

　　喻文州：“没有。”

　　叶修摸了摸他耳朵上的骨夹，眨眨眼睛看着他：“既然你不讨厌，那我们就试试呗，大画家？”

　　“……好。”到了嘴边的拒绝成了同意，喻文州不免懊恼。好像从遇到这个人开始，他的一切都不受自己掌控了。

　　“那么请多多指教。”心理医生笑得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我的男朋友。”

　　“嗯。”喻文州说，“你也是。”

　　该说不愧是心理医生吗，把他心里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直逮着他的死肋，一击必杀。

　　画家开始思考起以后的生活，一想到以后有可能被叶修吃的死死的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抬起头，看向他的新晋男朋友。叶修也正看向他，弯了眉眼，勾出了一个勾人的笑。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么一笑更是让喻文州想起了江南水乡初春骤然开放的杏花。

　　惊起一池涟漪，波光潋滟。

　　像极了此时喻文州脸上的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