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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硝烟弥漫(1) ...

  •   1937年,也是明玉以她江府二小姐的身份嫁到周家的第二年,等她生下一个小丫头的时候,日本人正一个炮弹炸毁了周府旁边儿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难民窟。
      “妈的”周明彼时抱着自己女儿还没乐多一会儿,就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扭头看着不远处的硝烟弥漫,气得脸色发青:“小日本儿下手真他妈狠。”
      “有什么不敢下手的”刘军师在一边儿叼着烟斗冷笑:“他们就差把咱们民国脑袋顶儿上的太阳摘下来了,这次炸了这块,怕是要引起民愤了。”
      “民愤有什么用?”周明小心翼翼的亲了亲小女儿的脸蛋,感觉安心了很多:“没有军队,没有力量,多少民愤都是无用。”
      “是没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起身反抗,就只会死更多的人,周先生,你的军队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刘军师老家在东北,原本南下打算观察战势,却被困在了江南一带的杭州这边,周明意外的慧眼识珠,才把这人从乞丐离挑了出来,好吃好喝的留下。
      要是没有老刘,周家早先存的那几支野军队早就完了,所以这人的话,他不得不听。
      “出就出吧”周明垂下了眼,转头看着房里的人影,眼神暗了暗:“这两天,看着点她,别出什么意外。”
      “听你这意思…那江家你不救了?”老刘见他这么说,不禁愣了愣:“这么绝情?”
      “那江老爷没了,江月持家再厉害也就是个无用的大小姐,对于我们来讲也没什么用处,再加上他们现在被汉奸二字惹得一身骚,我周明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那你夫人…”老刘心说,你夫人知道不得跟你玩命。
      “所以让你找人看好她,别让她出什么事”周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这辈子除了权势那些个虚的,也就看得上这一个女人,可别给我弄丢了。”
      老刘看着这样的周明,忍不住一身寒意,真是谁被你看上谁倒霉,不过这话他可没敢说出口。
      几个月以来江南一带正濒临沦陷,日方就该地到处烧杀抢掠,曾经的辉煌的地方都已经颓然一片,社会秩序也被严重打乱,很多平常百姓都变成了难民。
      几个有点关系的大户人家日子还过得下去,便日日在家门口施善,可这些个好心的往往被饿的没了理智的人洗劫一空,久而久之,这些个大户人家也就变得“铁石心肠”,不肯施善。
      方圆几里内,唯有喻梦楼辉煌依旧,李班的戏团受了日本人性命要挟,依旧日夜笙歌,只为那些伤天害理的人唱戏。
      在那个时候这帮人叫什么,叫狗腿子,叫汉奸,更甚的叫卖国贼。
      可是有什么办法,许青衣本死也不肯唱,可在李班被日本人举起的枪吓尿裤子之后,只能哭着闹着对她以死相逼。她这才黑着脸上去唱了一曲,却没想到一曲成名,深受那些个王八蛋欢迎,也因此成了在街上被人扔烂菜叶子臭鸡蛋的汉奸狗腿子。
      江月心疼的要死,把人保护在自己府上,也因此落了不好的名声。
      几个月前她阿爹江桓就是因为被同僚卖了才在运粮食的路上送了性命,所以没有人比她更恨通敌卖国的人,可是想不到如今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这样的人。
      江月已经恨死了这般身不由己,更不要提许青衣了,她从来都高风亮节,更是恨透了这些人,却还得被逼着上台冲那些人笑。生不如死为什么感受,她想便是如此。
      但是尽管这样,有江月在身边,她便觉得日子没想象中的那么难熬。
      这是她搬进江家的第三年,在这几年里,她体会到了从前所没有体会过的幸福和安然。江月为了让她不用那么早起去喻梦楼,特意向师傅去请教给她描眉画眼的上妆功夫,学了好一阵儿才勉强派上用场。
      逐渐的,许青衣便发现自己最爱的,或许并非台上光鲜亮丽万众瞩目的感觉,而是江月笑眯眯的拿着笔,往她脸上描描画画的那一刹那。
      “夫妻恩爱和睦,想来便是如此”许青衣闭上眼睛,感受着面前这人温暖而炙热的气息,这般说道。
      “你不要肉麻好不好,况且都是人家男子给妻子画眉,我哪里像是…”江月却咳嗽一声,边说她瞎说边红了脸…因为她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世事无常,既然她如此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就只好想尽办法让她们彼此变成最幸福的那一个,而对于她来讲,在有限缠绵的相处时光中,能为她在眼角瞄上一笔,便已经知足。
      她在台上唱,她得了空就在台下听,就痴痴的盯着许青衣看。
      于是最幸福的时候,便是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隔着许许多多的人,眼中却只有彼此。
      她江月很小就开始听戏,也一直很向往戏中所谓真情,在喜欢上许青衣之前,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些无病呻吟情情爱爱的句子,而喜欢上她之后,她脑子里来回来去的便都是那几句“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她从未感觉到,喜欢一个人,是这般幸福之事。
      三年又三年,转眼间一切已经沧海桑田,曾经和她形同陌路的那个人,如今已经和她同枕而眠一千个日夜。
      江月睡眠向来浅,可许青衣这人睡觉还不老实,时不时的就有动静,她每次醒来都会不太高兴的戳她几下,许青衣被弄醒了,迷茫间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抬手将她抱得更紧,亲亲她额头,然后歪脑袋继续睡过去。
      有时她听见她梦里都在叫“阿月”,于是只需如此,这世上带给她她所有的悲哀和苦痛,都能随着时间而消散。
      阿爹刚出事那阵儿,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别说立个墓碑以籍哀思,阿爹就连尸骨也未曾寻见,她爱了这么多年唯一的男人,她如何能不伤心?
      在那些个独自哭泣的夜晚,劝她是没有用的,所以许青衣从来什么都没有说,她一人站在屋内捂着嘴哭,许青衣就站在门外。她哭多久,许青衣就站多久,整夜便是如此。
      所以那一段时间,即使伤心,她也是安心的,因为她知道,她只要打开东厢房的门,她爱的人就会站在那里,对她张开怀抱。
      阿爹去世,是她或许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情,可是那些夜里,看着门外安静站着的身影,她便知道她的世界里并不只有哀痛,还有其他在意她的人,她就必须振作起来。
      江家的后代,除了阿爹口中早夭的哥哥,便只有她一个,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得挺直了腰板,好不让九泉之下的阿爹伤心失望。
      可惜世事就是如此残忍,战火纷飞之中,人们只听得一句流言蜚语,便很容易就误会了什么人,更容易就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江家那时打开粮仓对路边无家可归的人施善,有些人来取粮食也就罢了,还得指着江月骂上两句:“狗腿子的粮食,本是都不要吃的。”
      江月只能闷头当听不见,因为她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指着人鼻梁子骂:“有本事你就别吃啊?”
      她只能当这些人都是可怜人,劝自己压着脾气,不要互相为难。
      可是每每当她看见许青衣走在大街上被人指着骂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实在生气心疼。
      “我不唱,我们喻梦楼的所有人都要死”许青衣很少像这般在她面前咬牙埋怨:“可是他们当我愿意?面对着那么多张可憎的面孔,我如何能唱下去?我当初学唱戏,可不为了今天!阿月,我真想找个机会,把他们都杀了,哪怕赔上整个喻梦楼。”
      “可是我不能”许青衣恨恨的闭了闭眼:“因为并不是喻梦楼的所有人都愿意牺牲,可是不愿意牺牲的后果,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承担。”
      “我不知道我能挺到几时,我只能一个劲儿的麻木自己。”
      江月万分心疼的抱住她,说她知道,她都知道,可是不论怎样,她相信这一切都有尽头,她相信这样的噩梦,总归有一日会结束。
      可是许青衣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脸哀伤的看着她,心想自己最心痛的并非如此,而是因为她的名声而连累了江家,这是最不应该的。当初江先生给她一个家,并不是让她这样作践的。
      可是让她这样放弃江月,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身军装的李复知道她的想法之后,只冷笑一声看她:“早知今日,当初让她嫁给我好不好?”
      “且不说当日是你撮合,这事儿还得看阿月的意愿不是吗?”许青衣最不爱听这话,立刻黑了一张脸,手握茶壶的姿态,让李复隐隐约约认为她下一秒又要抬手砸自己脑瓜儿。
      “当初都得看阿月自己的意愿,那么如今也是”李复往后挪了挪,一脸正色道:“就算你真能舍得把她让给我,她也不会愿意,只要她不愿意的事儿…你也了解,事情发展未必会如你所愿。”
      “我自然不愿意”许青衣紧紧捏着瓷壶,脸色不好看的很:“可我没有能力保护她,我只希望,假如真有那一日,你要承诺会尽全力去保护好她。”
      “凭什么?”李复把佛珠往桌上一撂,蹙眉看她:“好事儿从来没有我的,到了关键时刻我还得尽我所能保她一命?许青衣,参军这几年…你当真以为我有那么闲吗?”
      “不凭什么,我只知道,你肯定会做到。”许青衣双手的关节因为发力而显得青白。
      “无赖…你们夫妻俩都是无赖!”李复气的就差捶胸顿足,然而到了最后,还是垂眼默许了许青衣提出来的条件。
      江月对此并不知情,只是觉得每逢睡觉的时候,许青衣都会把她抱得更紧,就像下一秒就会失去她一样。
      “乖…青衣不怕,阿月不会离开你的”许青衣每次梦魇,都会给江月紧紧勒在怀里,别说睡觉了,她连呼吸都费劲,来来回回多少次,她只得抱着许青衣脑袋边亲边劝:“阿月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哎呀,你松开我好吗?喘不过儿了,要死了。”
      许青衣这才可怜巴巴的松开她,紧闭的双眼里流出来两行清泪,然后眉头紧锁,委屈的转过身去,还吸吸鼻子开始啜泣,就算咬着牙也憋不住嘴里的“呜呜”声。
      这模样瞧着实在可怜死了…江月无奈又心疼,只好从背后抱住她睡,如此许青衣才安静下来直至天亮。
      刚开始有这种现象的时候,江月还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但许青衣向来对睡着之后的自己没什么印象,江月再问也只能瞧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
      久而久之,她们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你不想说的事儿,我就不问,生逢国之危难时刻,谁还能没点心思呢?
      江月是个善良而豁达的人,许青衣对此深知,更知道她自己和她完全相反,但她以为,起码二人彼此是无愧而平等的。
      然而这种想法,停滞在了伊藤来喻梦楼听戏的那一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硝烟弥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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