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独归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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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能浴火重生的凤凰占了几成……
苏业承的心脏猛地缩紧。
陵光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是苏业承从未见过的模样，说不清是凝重，怀念，抑或是悲恸。
“第一次见到这片火海，是阿爹带我来的。”陵光缓缓诉说道：“他说这只是个仪式，让我三天后来接他，说完他就跳了进去。”
“过了三天，他并没有出现。我就坐在上面等，等了好久他也没上来。我着急了，但是不敢动，一边哭一边继续等。后来我晕倒了，阿娘和大哥找到了我。阿爹他……再也没有回来。”
“阿娘告诉我，这里叫朱玄冢，埋葬了很多族人的灵魂。我问她为什么非要进行这个仪式？阿娘说五百年一到，跳进去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坐以待毙，就会魂飞魄散。”
陵光抬起头，远处的血红色正渐渐褪去，天色愈发昏暗阴沉。他望着明灭不清的天空，眼眸中印刻着无尽的伤痕。
“我曾经无数次在心底质问神明，既然创造出火凤一族，为何还要我们遭受这种磨难？自焚是死，不自焚也是死，上天真要我一族人都死在这炼狱之中吗？”
苏业承的眼睛暗了下去。他知道这个平日里嬉笑怒骂又少年心性的人有不平凡的过去，却不想如此悲壮沉重。倘若当年在崖上的人是自己，又能否走过这段孤独黑暗的岁月呢？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大哥承担的压力可比我重得多，但他成功活下来了，所以希望还是有的。”陵光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带你过来。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我死了，你也许会彻底崩溃，然后变成孤魂野鬼吧。所以我决定赌一把。”
“赌什么？”苏业承有些不解。
“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为了不让这种情况发生，我必须扛过来。”
苏业承闻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陵光拍了拍他的肩：“也许三天，也许五天，也许更久……我知道这个过程很煎熬，但请你一定要等我出来。在你指望我的同时，苏业承，我也在指望你。”
苏业承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陵光轻笑一声：“放心，我还不想死呢。”
崖顶的风翻卷着两个人的衣摆，光秃秃的树干扭曲地迎风而立。熊熊烈火放肆地舞动着，呼啸的风夹杂着升腾的热浪打在他们的皮肤上。苏业承松开五指，对上面前那个人的双眼。
“陵光，请你平安回来。”
陵光的眼睛闪着光芒，嘴角含笑：“成交。”
他走到悬崖边，张开双臂，抬眼望着远处的天空，纵身跳入火海之中。
此时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被吞噬殆尽，暗夜将临。
多年以后，苏业承每每回忆起等待陵光的那几天，都会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漫长时间的尽头。
陵光跳入火海后的三天里，他都会早晚各到朱玄冢一次。尽管看不到陵光的身影，但苏业承相信他一定会从里面浴火重生。
到了第四天，千年不灭的火焰里没有任何新的迹象。苏业承略有担忧，陵羽安慰道：“苏公子无需忧心，阿弟他会回来的。”
等到第五天清晨，陵光仍不见踪影。苏业承不顾陵羽的反对，再次登上朱玄冢顶，孤身一人坐在了崖边。
真正的折磨开始了。
他渴求着无尽黑暗中的微光，却立刻被接踵而至的不安和无助淹没。对生的希冀和对死的恐惧反复交替，无时无刻不在凌迟他的□□和灵魂。脚下的火海扭曲成幽暗的洞口，无形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苏业承的精神离崩溃仅一步之遥，他却清楚地感受到，身体里的魔气正不断聚拢加重，一点点侵蚀着被清气包裹的心脏。
“跳下去……跳下去你就能解脱了……”
魔鬼的低语在耳畔回荡。
不能死。
我还不能死。
苏业承咬紧牙关，用广月在手掌划出一道道血痕。腥甜的味道和火辣的痛感让他回到现实，然后又一次坠入希望与绝望的深渊。
终于，苏业承再也坚持不住，仰面倒在了悬崖之上。朦胧的意识中，他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洪流，看见了当年那个哭着等待父亲归来的小凤凰。
“阿承，阿承！”一个焦急的面孔出现在梦境里。
谁在叫我？
“阿承，醒醒，是我……”
是谁，那个姓冯的姑娘吗？
不，不对，那是……
紫鸢！
破晓时分，苏业承在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他凭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皮，然后看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绝美画面。
熹微的晨光里，漫天的云彩被朝阳染成绚烂的朱红。烈焰从谷底喷薄而出，在火与云的交融中，赤色羽毛的巨鸟一飞冲天，张开的双翼遮天蔽日，啼鸣之声震彻凌霄。
火凤盘旋一周后，似离弦的箭俯冲下去。苏业承撑着苗刀半跪着，艰难地抬起头，好像在膜拜从天而降的神祇。
陵光在触地前的瞬间化为人形，扭动了一下脖子，长长呼了一口气，吐出了两个字：
“舒服！”
生死之间的坚守，久别重逢的喜悦，所有的情绪一涌而上。苏业承叫了声陵光的名字，接着两眼一黑，再次软倒在满是石砾的地上。
苏业承被抗回朝阳宫后又昏睡了两天，陵光让人准备了饭食，趁他偶尔醒过来的间隙喂他吃下。折腾了几次后，苏业承终于从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重新焕发了神采。
陵羽告诉他们，陵光一共在火海里待了七天，第八天清晨才涅槃重生。也就是说，苏业承在崖顶等了他整整三日。
二人不胜唏嘘，苏业承问陵光：“你在里面是什么感觉？”
陵光想了想道：“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但他们都知道，日月流转，草木荣枯，相同的命运仍然在五百年后等待着陵光。这对火凤一族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烟雨初霁，青石板路被清洗一新，残留的水痕反射出淡淡的光泽，刀砍斧凿的声音和着号子叮咚作响。一年前朱玄谷大战将这里破坏严重，修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还需要很多年才能完成。
苏业承和陵光坐在吊脚楼的屋顶，脚下的江水泛着氤氲的白雾，看起来梦幻而迷离。
“所以，你决定留在这里？”
陵光点了点头：“这一年我想了很多，你也看到了，魔族的入侵带来很多问题，只凭我大哥一人难以兼顾所有。我在外面游荡了太久，是时候回家了。”
苏业承内心虽然不舍，但能够理解他的选择。陵光接着道：“我知道你这一年很不好过，尤其是想起逝去的师长、同门和朋友，还有面对他们的亲人时。不过你已经陪我死过一次了，相信你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抗不过去的。大哥能做到，我能做到，你也一定能做到。”
置之死地而后生，陵光的良苦用心和孤注一掷终于让苏业承的生命之火重新燃烧起来。
苏业承笑了笑：“看来……你赌赢了。”
千桐岩。
参天的古木，芬芳的泥土，穿梭的百鸟，一如苏业承与陵光初次相识的场景，只是这次多了一坛酒。
弹指一挥间，转眼已过去了十年。
十年光景对于陵光来说，仅仅是漫长生命中的须臾一瞬。哪怕在朱玄冢脱胎换骨，他看起来依然是那个十六七岁、身穿苗装的少年。
然而对于苏业承，他却在这十年中饱尝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和世间冷暖。鲜红的心在岁月的尘土中滚过，稚嫩的童年再不复返。
彼此相伴十年的兄弟，终究要在此分别，踏上各自的归途。
陵光喝了一口酒郑重道：“苏业承，你是我一生的朋友。未来无论遇到什么，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相信我。”
苏业承接过他扔来的酒坛，浓烈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擦了擦嘴角道：“陵光，能够交到你这个朋友，我苏业承三生有幸。”
陵光再次接住酒坛，沉默了一会道：“不要放弃寻找鸢妹妹，她肯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苏业承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随手把坛子摔在了岩石之上。酒坛应声碎裂，苏业承挥了挥手，转身离朱玄谷而去。
“走了。”
金色的梧桐叶纷繁而落，广袤的天地间，两个渺小的身影相背而走，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独归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