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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二十九章 ...

  •   “我他妈就不该答应纪薇穿这身!”

      闷重又密不透风的玩偶服箍着,逼仄出一片窄小的空间。

      陆子颉喘了口气,盯着眼眶里漏进的两束细弱的光,眼窝熬出一片红。

      欢闹人声热烈烈地充溢着耳蜗,透着小孔望出去,两排摊位长龙般歪歪扭扭列作走道,熙攘人潮不断涌动着,不时还有看到他的小姑娘神色惊喜,一个飞扑过来嚷嚷着。

      “让我抱一下就帮你拿走十张传单!”

      发梢上扎着一嘟噜糖果粉的发串,亮着一簇荧荧的光。

      从外头看这就是个笨重的大熊,嘴角咧得夸张,毛发在阳光下折射出浓蜜色。没人知道里头藏了个浑身湿泞的少年,他闭着眼心里又问候一遍纪薇,圈起双臂作出个适宜拥抱的姿势,小姑娘瞬间蹭地钻进来,眉开眼笑地让同伴帮忙拍照。

      “茄子——”

      话音未落姑娘只觉身上力量一松,接着视野忽冒出一小沓纸。棕毛大熊捏着一小叠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歪头,见她没反应又使劲卷成一筒,硬塞进她手里。

      “三班茶餐厅…”女孩念着,忽露出个灿烂的笑,“对不起啊我一班的!不给敌军添砖加瓦!”

      陆子颉:“???”

      “我操x你妈”噎在喉头险些骂出来。活动展惯例,利润最高的班级可评先进,还能再得一千的奖金,三班对这莫须有名号不感兴趣,对铜臭味却情有独钟,吵着得奖就KTV公款浪一圈!纪薇更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一大码子事儿风风火火全安排下去,最后见着他才恍然叹了一句:“哦!还有个你!”

      门面么就是要整得好看。纪薇把他头狠狠摁进大头套里饶是说,嗓音甜脆,发传单去吧,帮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

      陆子颉闷声一呸,竖起的中指被毛布料箍成个小圆包:“门面你还遮脸!不就是忘了我吗我靠!”

      “一小时20块。”“我这就走。”

      此时他一想到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小时20换他蒸得和个红糖糕似的,热气从尾巴根一直上蹿,汗珠子却扑簌簌往下掉。少年揪着衣领嗅了嗅,汗酸经了发酵惹得他一阵阵干呕,眉角都抽拧成一团,鼓出一道细小的褶子。

      路过一个陆子颉就塞一张,人们对这种可爱的冒犯并无反感,相视一笑后就随手一扔,离几步远就躺了满地的传单,饱蘸在泥水里,堆积成一小片厚厚的坟茔。

      这发了有屁用。陆子颉想。谁乐意瞅那些掖到手心里的讯息,看着廉价又是倒贴的谄媚。

      玩偶套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什么,日光微弱地映进眼帘,像渐沸的水热意愈浓。他手指插在发间向后一捋,额角漫着细密的汗珠,伸手又抱了个咯咯笑着的女教师,估摸着自己得成为多少人朋友圈的人肉背景,心头涌上点酸甜的无奈。

      气氛使然。陆子颉找了个小角落蹲下,蜷着手臂从掏出手机看,汗水啪嗒一声打在屏幕上,洇出一个模糊的时间。

      10:30

      才熬过俩小时就和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摁开班群顿时蹦出一连串消息,秦易狂轰乱炸般地发着照片,无外乎是一群细腻小姑娘套上女仆装在镜头前摆pose,眉眼笑得漂亮。他手肘搁在大腿上,不抱任何希望地发出一句:“有人来轮玩偶服的班吗?”

      一小痕消息瞬间淹没在了热火朝天的聊天里。

      他看着疯狂刷新的班群,仰头靠在墙上。风卷着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拂过汗湿的眼窝,有个念头就破土生根地从心头钻出来。

      ——叫做“老子他妈要翘班”。

      -

      活动展都一个样,没准遇上纪薇还得被威逼利诱着回去,温玟更不必说——温柔的匕首,他怕得要死。

      去小门的路上遇着三三两两几个人,多半是休假的老师,踩着满地树荫散步聊天。他走到操场中央,有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蹿出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嗓音脆得像摇铃:“熊熊!”

      绑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大眼睛扑闪扑闪。他哑然失笑,举起来给转了个圈,开心得小姑娘在空中咯咯笑,下来还不肯撒手,抱着他大腿嚷:“再来再来!”

      “囡囡!”后边一男教师气喘吁吁追上来,一把将她扛肩膀上,歉意地冲他笑笑。小姑娘拧着他头发瘪小嘴要哭,少年赶忙一摇一摆,肥大的玩偶装扭出个滑稽的弧,逗得她含着眼泪又笑了。

      男老师稳住肩膀上乐得东倒西歪的女儿,笑着说了句“玩得开心”就离开了。

      小孩笑得可真甜。陆子颉摩挲着颈子,眼头细微地弯了一下,头一回觉得自个儿穿这套衣服还有点用场。

      迫近十点。天色蔚蓝,阳光淡金,他卸下了闷重的头套,抱紧了,白色的工字背心被汗水黏在了胸膛,鬓发泛着潮气,四目一望,发现小门旁错杂的藤蔓下还匿着个白影,露了毛茸茸的一角。

      那料子他熟悉。温玟租的时候一棕一白,美其名曰兼顾亚热带和北极熊。他被硬怼进一套前另一套还无人问津,这会子不知是哪位仁兄也遭罪逃了。

      出于惺惺相惜的人文主义关怀,陆子颉走过去,拨开层层垂下的藤,一手肘撑在石框下,兴味盎然地瞅着对方。

      那兄弟像是热傻了,头套也不摘,呆坐在台阶上,听见声响才转过头,黑黢黢的眼窝静静地对准他。

      气氛有点诡异,少年胡思乱想。

      里头会不会伸出两杆黑洞洞的枪突突给他扫射了?

      不过他很快笑着摒弃了那个念头,蹲在他脚边,双手固着对方的头套使劲晃了晃,里边顿时冒出几声拨浪鼓似的响,混着一声没克制住的闷哼。

      “哥们挺刚的啊,这么热的天都不脱。”

      这人还是没说话,屈着腿岁月静好地坐着。

      陆子颉伸长了手去圈对方的熊耳朵。圆墩墩的一小坨,触感绵软,隔着纱都能捏出一小簇棉花。他总算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大夏天人全前仆后继地冲过来要抱,有些感慨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熊啊,你他妈是不是也是被纪薇那小娘们要挟的。”

      白熊不点头也不摇头,头套里的声儿像透过水,含混又沉沉地逼出一声“嗯”。

      行吧,没准人就想做个桑拿。

      他无意流连,手脚利落地扒下玩偶服,卷成一团就甩进器材室的没了玻璃的窗框里。少年四肢修长,腰线紧绷得好看,蓄力时像只敏捷的豹子,眼神灼灼地盯着那半截矮墙——小门落了锁,没法猫腰钻出去了。

      “你想干什么?”

      “翻墙。”陆子颉头也不回,小臂一挑作出个预备奔跑的姿势。

      “溜出去?”那声音还在说着,有些闲淡的笑意,“纪薇要知道你翘班得气死吧。”

      挺好听啊这声儿。陆子颉想着,也挺熟,像,像——

      他猛地一下愕然转过身,鞋底碾着水泥地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锐响,抖着手指劈手一指,嗓音是不敢置信的颤抖:“岑川!?”

      小少爷取下头套,鬓发渗出点汗,眉眼仍是俊朗。他里头衬着件浅灰T恤,领口漫开一小片水渍,交着手指看他,神色是疲累过后的散漫。

      “早上好。”他笑着,轻轻朝他挥了挥手。

      “很高兴遇见你。”

      -

      陆子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退了一步,嗓音都有些结巴了:“……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和你一样啊。”小少爷晃晃手里的头套,笑意有些懒洋洋的,又混着点揪住陆子颉小尾巴的得逞之色,“我来工作。”

      他在烘得暖融融台阶上坐着,原本心上还郁结着一股被乱点鸳鸯谱的烦躁。早上刚来就被齐煜半哄半骗去了三班,一进门,纪薇就来迎,邀他一道坐下,细声细气地和他讲着安排,声线是刻意掐出的软糯。

      本以为还能见着陆子颉,没成想这人早被推搡去了校门,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耳畔姑娘仍在讲,垂下的手有意无意碰触着他的指节。岑川一看便知晓了大半,只沉默着听完了所有话,等纪薇兴致勃勃打算继续时,抬手止住她。

      “抱歉。”他操着尽量谦和的语气,但回绝的凉意还是渗出语间,“但我不喜欢你。”

      纪薇妆容精致的小脸瞬间白了。

      ——你值得更好这句空口话从来都是搪塞理由。他懒得说出口,只觉摆在眼前这份爱恋甜腻,如一份廉价冰点,连拾取也疏于。

      兴许是今天的阳光太好,干爽清透,又或许是眼前少年目瞪口呆的神色实在太傻。几缕厌烦与燥意迅速游走,岑川松开微微蹙起的眉尖,笑意从唇角升至眉梢。

      “三四班合作,我站你们班门口当招牌。”

      岑川捉了根细长的藤蔓把玩,向他解释时嗓音淡静,如延宕开的一弯溪:“然后我逃这儿了。”

      要不是你自个儿想钻那个玩偶套子还真没人能把你迫进去。

      陆子颉撇了撇嘴,攀上了低矮的台沿。石椅上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灰,他摊平了肚皮,成了一只柔软的猫。

      “天气真好啊。”他说,手肘遮在眼前,微微眯起了眼,“适合出门搞事情。”

      藤蔓被微风吹荡成一片水绿的波浪,岑川看着他,小心地用手指捂住他的眼睛,指节鼓成一个小小的山丘。

      手背上有星星点点的光影穿行,少年睫毛在他手底下颤动着,顺从又乖巧地磨蹭着掌心,痒痒的,连带着他心尖都像被羽毛轻柔扫过,软成了一汪水。

      他看着他,只觉得心头落满了欢喜。

      岑川忽然很感谢这天气和纪薇的安排,如若不是它们催生了陆子颉的怠倦,这人大概永远不会像如今这般听话地呆在他身边,无意识将他依赖。

      ——而他酝酿良久的温情瞬间在下一刻被打破,只见少年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擒着他手腕,嗓音恳切:“一起溜吧,被抓不寂寞。”

      岑川:“……滚。”

      陆子颉皱了皱眉尖:“...滚就滚。”

      他蹭地站起身,半截窄窄的腰线忽悠一下束进背心里,活络了一下筋骨,手腕脚腕都绷实了劲,悠悠甩下一句。

      “老子可先走一步了。”

      风声刺啦一下被猛地蹿出的少年撕开了一道口,逼至死角处他手掌重重落下,身子一轻就跃过矮墙,落地时没刹住向前冲几步,松下弓起的腰背,舒适地叹了口气。

      没毛病,翻墙从来都是坏学生一大乐事。

      绿荫大道,四通八敞,人群静默而喧闹,他踩在最下面一级的台阶,树影在脚边舒展成一片浓沉的云。他回头望着那一段黄泥墙,原本嬉笑神色慢慢化为毫无意识的茫然。

      就那么一个瞬间他有种冲动想要带着小少爷奔跑,头也不回地逃开聒噪又无趣的校园。

      陆子颉想:“我他妈大概是疯了。”

      他觉得事态脱缰,出格念头犹如春草,恣意横生。这种感觉对从不墨守成规的他而言并不陌生。他乐于拥抱新事物,但对象一旦换成了岑川,退却与斟酌,似乎在所难免。

      门旁的大樟树下挨挨挤挤排了一列电瓶车,他逐个扫过去认出了沈晏那一辆,火红车身醒目而张扬。少年横跨在上边,鬓发被斜斜吹到了一侧,勾着背刚要把钥匙怼进孔里,身后忽然猛地炸开一声吼:“等等!”

      矮墙上倏然落下个少年,凤目阴沉,直直向他走来。

      “去医院。”他简短道,满面笼罩着山雨欲来前的阴霾,又看了一眼屏幕,圈着手机的骨节用力到泛白。

      “岑希出车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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