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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章 ...

  •   第二十八章
      沈晏在后边睡得正香,硬是被前桌闹醒,睡眼惺忪地追问了一句“什么汤圆?”,当即就被陆子颉一指厚的薛金星啪地暴力镇压:“吃吃吃就知道吃!胖成猪头!”

      傻大个儿额头咚地往下一磕,痛得他一声惨叫:“日你爹哦!吃你家大米饭喝你家水啦!”

      “日我爹干嘛。”

      陆子颉松了松领子,声调与眼眉悄然上扬,透着贱兮兮的坏气儿:“有本事日我啊,老子洗白白等你!”

      “你!”

      沈晏气结,使劲一扯他衬衫就往他腰窝掏,一捏他软肉这人就笑得在座位上打滚,腰拧得和麻花似的,整张椅都扑簌簌地抖:“哎!哎别揪!我x操哈哈哈哈哈我错了!爹!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晏抽回手,一想到方才骂的就是“日你爹”神色一凛,瞬间做出个“不掰扯死你我就不姓沈”咬牙切齿之状。

      陆子颉早不顾颜面,猛地一蹿跃上椅子,不知死活地拿脚后跟敲他膝盖:“来来来再给哥按摩!”

      拌嘴是枯燥学业生涯里唯一的调味料,他一时得意忘形,都忘了温玟还等着。小姑娘神色微妙,没消下去的火又腾腾燃起,一声不吭地回去了,留少年还扯着嗓儿唱山歌似的和沈晏对呛。

      冷不丁门外就喊了一声:“小汤来了——!”

      嘈杂如闹市区菜市场的教室瞬间雅雀无声,陆子颉好似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下来,单手握一卷答案认真研读,神色专注,恍若五秒钟前蹲在座位上扭disco的是他的双胞胎弟弟。

      小汤人如其名,圆润如一盏小汤碗,一张和气的娃娃脸。然而熟知她的都知道她笑得越和蔼越遭难——该女子曾在五一小长假毫不留情地投下十张数学卷子。

      此刻她笑得愈发灿烂,褶子都没了,恰如个白面馒头,汗津津的咯吱窝下面掖着一筒卷子。她喘了口气用手背擦擦脑门上的汗,眼瞅着在过道里飞速逃窜的喻青,吐出俩字:“站住。”

      正迈着鸭子步心急火燎向目的地冲刺的喻青立刻停止,低眉顺目地站成棵松:“哎汤老师我在。”

      “刚刚喊那一声的是你吧?”说罢小汤捏了下试卷筒发出嘎啦一声,笑容可掬,“小喇叭您辛苦啦?”

      喻青后颈冒冷汗:“啥啊老师我没有我不是…”

      校服口袋浅,倏地一起身他兜里的那支手机就滑出了半个头,颤颤巍巍地在掉落的边缘试探。

      上头小汤仍在和喻青进行亲切的眼神交流,陆子颉瞅着心急,手肘一横把笔盖扫下来,装模作样地哎哟一声就去捡,擦过时迅速把手机往里一按。

      小汤什么眼神,当即就火眼金睛一声爆喝:“干什么呢你陆子颉!”

      少年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苦难军训的后遗症叫他险些要刷地敬个军礼,吼得老大声:“报告老师!啥也没干!”

      “以为你们这点小九九我没看出来呢?嗯?”小汤冷笑了一声,两条眯缝眼里精光乍现,“真当我十多年书白教了啊!起立给我站过道上!”

      俩人齐刷刷一抖,同时转头看着对方,发现各自面色惨白如金纸。陆子颉额头上青筋费力地跳了跳,还是忍辱负重地迈出了一步——他知道小汤最引以为傲的那个惩罚就要来了…

      偌大教室,寂然无声,俩男生一前一后双手抱头,原地一蹦一蹦地做青蛙跳,沉痛地低头看地,吆喝声却一声更比一声高地快摸着天花板。

      “小汤来了!”“啥也没干!”

      “小汤来了!”“啥也没干!”

      “小汤来了——嘿!”“啥也没干——巴扎黑!”

      “咏叹调呢你们俩!”俩粉笔头长了眼似的砰砰两声给弹了两脑崩儿,小汤叉腰站着吹胡子瞪眼,“回座位坐着!检查作业的时候要揪着你俩通通试卷伺候!”

      陆子颉的作业列表向来给岑川过目,在这人冷眉冷眼的监督下便再没漏做过一次,暗笑一声便回座位,转着笔胸有成竹地等着人来。前边都哗啦一下掀起试卷,白浪般地翻腾一片,小汤边翻边慢悠悠地寄来一句:“——订正放上椭圆放下。”

      少年咬着笔漫不经心地在试卷堆里找,揪出一张又寻起下一张,电光火石间忽地被激活了什么记忆,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骤然袭上他。

      “册那。”他想,“老子好像没做订正。”

      是了,他想起来了。

      周六那天晚上岑川摁着他做了半宿的英语阅读理解,连打呵欠时都紧紧逼问着“这个动作英文怎么拼”,逼得他差点掀了岑川的床板叫他睡地上。接着小少爷去上了一天奥赛培训,回来时精疲力尽,看他夸赞自个儿有多少多少自觉也就信了,没再追查。

      陆子颉恨不得穿越回昨天掐着岑川脖子吼:“别信啊!瞅瞅我的作业表啊!”

      来不及了,小汤步子如飞,从第一桌瞬间扫到第四桌,眼还盯着俩人肉靶子,似笑非笑地目睹了陆子颉神色变化的整个过程。

      喻青摸出试卷发现自己竟然早有先见之明订正好了,差点跪下高呼哈利路亚,赶紧奉上给小汤看。那边少年面色铁青如被抹了锅灰,捏着试卷,飘飘荡荡,恍若挑起一面小白旗。

      小汤一见他脸色就知道了大半,只准备象征性地扫几眼就降下审判。可她一翻开,视线就贴了上去,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订正得挺不错嘛。”她难以置信地翻了一下,语调有些遗憾,“没理由罚你做题了啊…”

      说完把试卷一合,转身走了,两页柠檬黄的便利贴轻飘飘地掉了下来,黏在了书页的一角。

      劫后余生的欣喜瞬间漫延向四肢百骸,他整个人瘫下来,喘了口气,半晌才意识到这事儿有多不合常理。

      “难不成我半夜梦游订正了?”他把那张卷子展开,一下一下用手掌摩挲平,纳闷地捋着思路想找个合适推论,想着别逃过了这一劫又确诊了病,哭笑不得地低下头。

      ——他的表情凝固了。

      眼前的试卷,第一眼扫去竟不像是他的了。题间密密地填着字,成色墨绿,宛如墙缝里生满的一簇簇苔藓,补上了半面的白。

      那人的字迹一如他的性子,落锋刚直,遒劲有力,一笔一划皆是风骨,从解字开始,细细替他写完了所有过程。

      夏风裹挟着热意从窗外闯来,冒冒失失地掀起一角窗帘,槐花香腻在风的尾梢吹赶来,闻来馥郁又旖旎。台上小汤拖着嗓儿讲题,他伸手小心拢住了那两页被拂动的便利贴,好似拥住了夏初第一只蝶。

      他注视着那半支蝶翼的纹路,那上边短短一行却是英文花体,像是信手而写,没了字间的拘束随意挥毫,潦草且流丽。

      “Dreaming my dreams with you.
      Its out there.”

      那是个智能机已泛滥开的年份,滑屏手机代替翻盖长长久久地存活,□□音乐库里只有一大堆烂大街的情歌,英文歌在布满了广告弹窗的盗版网站上供下载,顺着电线输入,再从耳机线流出,叩响某些人尘封的窗。

      陆子颉没听过,只是在心头反复咀嚼着这句词,觉着腻口又晦涩,于是轻轻地翻译:“和你一起做着梦,它就在那儿。”

      不如诗词深情,不如白话易懂,岑川喜欢的什么破歌。

      他本想把这两张纸揉成一团,指尖顿了顿,还是没忍心下手,于是翻开了数学书将它们夹了进去,恰好是“圆锥曲线”与“导数”他最不成的两章。

      蝴蝶安静地睡在里头,陪着度过艰难又晦涩的岁月。

      他那时年少,不识英文,长大了也以为英译中没一丝美感,冗长而造作,将那一层朦胧的窗户纸捅破后,再没星河横野的壮丽和清风拂柳的柔美。然而多年后他在一家老书店听见熟悉的歌,书店老板抽着烟斗慢慢以中文和着,他才明白自己当时的翻译错得多么离谱。

      “梦见我与你同在的美梦,我在这儿啊。”

      “我就在这里啊。”

      心思沉稳的少年隐晦又深情地告了第一次白,刻意地漏出一微米的蛛丝马迹。

      而他不知。

      -
      阳光透过透亮的玻璃窗一节一节照来,散漫地泼在板书上。

      老蒋的身影被拖成窄窄的一线黑,正拧着腰,握着一卷黄冈考题喋喋不休地讲:“压轴大题,不出意外就是函数或不等式,我们要做的就是……”

      他欲盖弥彰似地止住了音,深陷的三角眼热切注视着台下一众。然而下课铃早响了,窗里门外全是飞奔而过的学生,嬉闹声从四面八方冲撞着这间鸦雀无声的教室,人没动,心也早散成了一盘沙,压根没人理他。

      老蒋还不死心,捏着教棒振臂高呼:“我们要做的是!”

      一男生霍然而起,京剧出场似的“呔”了一声,义愤填膺地吐出俩字:“下课!”

      说罢台下连连叫好,不少人乒铃乓啷地抽出书包整东西。饶是老蒋再疼惜这群孩子也不免有些动怒,鞭梢啪地一声用力砸在讲台桌上:“干什么呢!我看我是太惯着你们了!都回到位子上给我坐好!这道题不讲完谁也不能走!”

      性子温顺的人发火最可怕。都快溜出教室的俩男生又垂头丧气地溜了回来,班上一片破罐子破摔的“你讲你的我玩我的”的安静,涌动着无数对冲出大门渴望的眼神。老蒋一吼也后悔,可一时下不了台,悻悻回身一指板书:“我们要做的是……”

      “仔细审题,认真答题。”

      成摞成摞的试卷堆里忽地冒出冷冷清清一声儿,声音的主人顿了顿,极不给面子地补了一句:“老师,可以讲过程了。”

      齐煜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朝自家同桌比了个大拇指。这人手肘下压着一叠金考卷,正飞快地在线格簿上演算过程,在某处又啧了一声,一把撕下揉成一团又开始新一轮计算,神色波澜不惊,却窝藏着点恼——一道题堵了他十分钟。

      好端端一张月考卷硬是被拆成十几个小知识点,老蒋宛若捧了一盘饲料,好声好气地给他们这群鸭一粒一粒喂下。岑川却嫌他太慢,每逢讲题便抽卷子练,这回实在被老蒋的公鸭嗓搅得身心俱疲,思维半路熄火,点都点不着了!

      他把试卷拖下看了一眼,发现老蒋仍在上一个知识点纠缠,略感失望地垂下眼帘。

      热烈烈的夏天开了个头,草木繁盛,风挟着蝉鸣声掠过,噪噪又昂扬。

      三周一轮座位调换。教室向南,他现在的位子靠窗,不论早晚,光都暖融融地泄了一桌,神色冷淡的少年被试卷军队围簇,又有日光加冕,便成了这块领地小小的国王。

      透明笔杆在草稿纸上投下一抹极淡的阴影,他专注写着,又到了那一步卡了无数遍的步骤,笔尖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引了个从未尝试过的公式。

      上头老蒋还指节一叩一叩着黑板,满手灰白的粉笔屑,还扯着嗓儿吆喝:“设这个变量为x我们就能得出以下结论…”

      “|α||β|≥|α·β|…”岑川小声念着,指尖无意识地卷起一角纸,语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点烦躁,“题意...”

      “笃笃。”

      啄木鸟啄木头似的细小声响,窗外有人,手指屈成个半圈,骨节又轻轻敲击了两下玻璃窗。

      “笃笃。”

      岑川笔尖一顿,白纸上迅速洇开一小朵黛蓝的花。

      来者没冒头,单手撑在窄窄的窗沿上,另一只刷地比出个大拇指,乐颠颠着摇来晃去。

      “傻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岑川仗着一窗之隔轻轻训了一句,而那声儿实在太小,像条小船似的瞬间淹进了老蒋激情澎湃的讲题声里。

      岑川抿了抿唇,心说现在搭理这小欠崽子就是个亏本生意,抬头盯起板书。可饶是再专注也禁不住余光里蹿上蹿下的影儿。这人一会儿疯狂地抖着腕子,一会儿双指一掐作出个仙人探路,泥鳅似的在空气里乱舞。他几乎都能捕捉到陆子颉一两声短促的窃笑。

      闲得慌!他攥着笔,克制着自己不扭头,指尖都泛白。黑板上的公式已有点看不懂了,七七八八地被搅成了一团浆糊硬塞进脑子里,岑川试着捋了盘根错节的思路,一筹莫展,只得咬牙,又凶又恼地瞪了一眼作妖的少年。

      陆子颉土拨鼠似的悄悄探头望一眼,刚巧撞上他凶神恶煞的一瞪吓得退一步,半晌,才蜷了蜷小指,像在可怜兮兮地求饶。

      小少爷忍了忍还是没绷住,迅速抓起作业本,遮住自己悄悄上扬的嘴角。

      这人、这人真是…

      家养的小奶猫,揪着沙发脚毛线球乱咬,咬坏了才知道错,赶在挨骂前快快翻着肚皮撒娇,装着小委屈,耐不住皮痒又怕事。

      耳畔响着老蒋讲课的嗡嗡呜呜声,电风扇卷起的气流灼烫,携着槐花一缕甜香忽悠一声掠过发梢。

      少年的小指如一截软蚕,微微蜷起一弯,沐着淡金的暖光,骨节如琢,是好看又温暖的色泽。

      岑川静静地看着,喉头轻微地向上蹿动了一下。

      此时无风,无云,天色淡静。周遭所有都掐着试卷浑浑噩噩,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更没人留意到少年的注视,如开出一簇鲜活而热烈的花。

      若干年后若是被问起,他想,大概死也不会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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