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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熙和六年冬,朝廷诏谕,少宰楚醉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祸乱朝纲,多行惑国之事,夺其少宰之职,处死刑。念其除奸佞王跃海有功,留其族人性命,永不得进京。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少宰,竟然是一个女人。这样的奇事,就算在历史悠久的南国,也足以载入史册了。

      更何况,这位“少宰”的经历本身就传奇至极。十七岁参加国手大会,夺得魁首,被皇帝青睐,破格提拔,三年间一路攀升,二十便官至少宰,还除去了当朝最大的奸佞王跃海。

      若她不是女人,足以青史留名,成为万民爱戴的一代贤臣。

      可惜她是女人,一切都变了味。皇帝的青眼、重臣们的交情,都成了她的罪。

      传言,她与多位重臣“私交”甚密,在不只一位臣子家呆到深更半夜。

      传言,在当棋官时,她便借自由入宫之便勾引皇上,连王贵妃都因此失宠。

      传言,她靠一夜春宵,抓到了王跃海的把柄,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传言……

      史上第一的祸水,出现了。

      这个女人,不仅得到皇帝青眼,在官场平步青云;还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与多位重臣私交甚笃;更重要的是,几位新上任的年轻臣子还为了她集体辞官,让国家痛失大好人才……

      南国金字塔最顶端的男人们被一个女人玩弄股掌之间,这简直丢尽了南国的脸面。

      死罪,是天意,也是民愤。

      然而此刻,这位南国史上第一的祸水正在牢里悠闲自在地赏雪。

      大理寺牢房的窗户连挡风的窗户纸都没有,只潦草地竖着几根冷酷的铁棒。风毫无阻碍地穿墙而过,把大片大片的雪花吹进牢房里。洁白的月光也一同洒进来,把雪花映得晶莹发亮,竟别有一番唯美的意境。

      楚醉正站在这片白月光中央,抬头望着窗外。

      她舒心地笑着,任由风雪吹在身上,毫无身为阶下囚的颓丧。在她身后,矮矮的案几上正摆着一副围棋,黑白子圆润光泽。月光给她的背影勾上一圈银边,仿佛整个人都在莹莹发光。

      她一身深紫色朝服加身,方心圆领,是三品以上的品级。

      “瑞雪兆丰年,今年百姓可算无忧了。”楚醉望着雪,情不自禁地感叹。

      牢门外,守监的李大途正冻得直搓手,忽然听到这句话,诧异地转身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妖女”。

      她不是靠心机上位的放□□人吗,怎么这个时候会“忧国忧民”?

      楚醉像是背后有眼睛,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盈盈地转身看向他,镣铐被带得一阵叮当响,说:“该来的总是躲不了的,可这雪错过便再没有了。李大哥您在大牢这么多年,应该更懂生死无常,当及时行乐的道理呀。”

      少女在月光下盈盈的一个转身,让李大途心跳漏了一拍,一时连搓手都忘了。只见她一头浓密的秀发披散着,直直垂落到腰间,虽然凌乱却不乏光泽;一双桃花眼水光盈盈,灵动非常;莹白的脸庞上虽然粘了不少灰迹,却难掩五官的秀丽。

      李大途慌乱地转过身背对着她,说:“小的不过在牢里当差,哪里有大人这样的大智慧。”果然传言不虚啊,一个转身就差点把人的魂儿勾走。李大途暗暗平复心跳,想起了这个女人能吸男人魂魄让对方言听计从的传说,觉得还是说说好话别惹怒她为妙……

      楚醉浸淫官场三年,权谋暗算看得太多,她不用看表情都知道这个狱吏心口不一。不过,权衡利弊、揣测人心的功夫她炉火纯青,在男女之事上却还是一派天真的少女。所以面对李大途这种反应,她只单纯地觉得他是厌恶自己。

      看来自己的名声不是一般的坏啊,楚醉在心里默默感叹。

      关进大理寺已经一个多月了。刚进来的时候楚醉一想到要被砍头便夜不能寐,恐惧万分。接着她天天拉着狱卒做忏悔,把自己人生里的过错一桩桩一件件掰开揉碎地说,连小时候玩死一只蚂蚱都说得泪流满面。现在离行刑还有三天,她终于平静了、看开了。该来的总会来,准备去死,不比突然死掉或者被病痛折磨致死更好吗?

      在楚醉二十年的人生里,此刻反而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不担心未来,也不计较过去。所以现在她看着李大途如临大敌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玩心大起。她当了这么久男人,却被传成史上第一祸水,如果不“祸水”一下,岂不太对不起这个名头?

      楚醉轻移莲步,款款地走向李大途,在他侧后方站定,双手扒住牢门的铁栏杆,用她生平最诱人的声音说:“李大哥,您明知道我是女子,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的?真是折煞我了。”

      李大途被这酥软的声音弄得心神一荡,明知道应该远离这个女人,可就是挪不开步。

      “你也知道你是女人。”忽然,一个愠怒的声音从烛火照不到的暗处传来。

      李大途立刻拔刀,警惕地望着声源处,厉声道:“什么人?”

      万俟风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入烛光。

      他背着手,一身行头简单至极:脚上是一双黑底银丝的云头靴,泥点斑斑,身上是一件银灰长衫,腰间毫无挂饰;鹤氅上积着一层雪,头发眉梢上也全是雪:一看便是冒雪赶来,甚至有些狼狈。

      他双眼直直地盯着楚醉,眼中闪过一瞬的怒火。

      楚醉有一瞬间的疑惑。

      今夜是除夕,万俟风照理应该跟妃子们摆家宴才对,怎么会来这里?

      而且,刚刚那一瞬间的怒气是真的吗?楚醉跟他共事这么久,从未见过他生气。他是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

      不过,楚醉很快就把疑惑抛开了。若是以前,万俟风这个眼神能让她分析半天。但现在,她连生死都看开了,就算他在自己面前突然变成猴子,她都不想再惊讶了。

      楚醉收起了调戏狱吏的表情,屈膝下跪,朗声道:“罪臣参见陛下。”

      这个有些粗粝的声音是她刻意练习过的,扮男装的时候一刻没忘过。

      万俟风皱了皱眉,不悦更甚。他除夕夜冒着风雪快马加鞭来牢里看她,她就这点反应?而且她为什么一跟自己说话就换男声,难道她就不把自己当男人吗?

      德宝见李大途愣在那里,立马呵斥他站到一边。李大途连滚带爬地站到旁边,连叩见皇上的礼节都忘了。

      万俟风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楚醉,一时心头有些软了。她瘦了,肩头单薄得应该一掌便能盖住。这双手,就是曾经跟自己下棋的手,纤细修长,右手手背上有一颗朱砂痣;这头黑发,曾经就藏在乌纱帽里,束成高髻,自己做梦都想把它散开;还有这盈盈一握的纤腰,他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对着它失神了……

      没关系,他马上就能得到她了。

      万俟风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自称‘民女’,朕现在便封你为贵人;你若还自称‘罪臣’,朕便将你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楚醉震惊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万俟风眉梢挑了挑,很满意她的反应。

      一同前来林清和站在暗处,对德宝使了个眼色,把一套宫装交给他。德宝会意,双手托着呈了上来。

      万俟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若答应,现在就可以穿上它随我出去。替身已经找好了,接下来的事我都会安排妥当。”

      万俟风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用了“我”,而不是“朕”。

      狱吏首领押来一个女子,穿着和楚醉一模一样的官服,披散着头发,身量和她相差无几,远看真有八分神似。

      一连串的动作让楚醉有些懵。她愣愣地望着万俟风,道:“陛下为何要救我?”

      以往,楚醉在自己面前一向是极聪明、极有把握的,现在万俟风第一次看见她傻愣的样子,还是因为自己,心里的愉悦又添了几分,道:“你替朕除去了王跃海这个心腹大患,朕怎能让贤臣枉死。”

      可惜,楚醉的呆愣只这么一瞬,下一刻便又恢复了往昔的精明,道:“陛下给我一骑快马,几百银两,我可以便远离京城,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为何还要娶我为妃?”

      此时,被迫看了半天戏的李大途心里翻江倒海:果然,传闻都是真的,这个妖女真的连皇上都迷惑了。娶她为妃还用问为什么?这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得也太明显了吧。

      万俟风的眼神却不自然地闪躲了一下,望向楚醉身旁的棋盘,不敢再直视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

      李大途看到万俟风的躲闪,简直惊掉了下巴:天哪,皇上竟然真吃这套?

      万俟风清了清嗓子,道:“到哪里都不安全。王家还没除干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在朕身边,朕才能保护你。”

      万俟风的不自然终于真正引起了楚醉注意。可惜她当男人当惯了,从来都拿万俟风当上级,一点都想到李大途心里的那些。而且她的成长和寻常女孩不同,一心扑在热爱的围棋上,其他事情一概不管,什么少女情怀春心萌动一概不知。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万俟风,眼里的疑问明明白白:“陛下让我留在宫里,只是想保护我?”

      她竟真的不明白!万俟风有些懊恼。但帝王家的孩子从小就学着隐藏心迹,真心话到嘴边就变了:“你是百年一遇的棋手,朕不想失去你这个对手。”

      楚醉了然一笑,道:“我爹娶我娘,可不是因为她会下棋。陛下您有这么多嫔妃,应该比我更懂得男人娶女人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女扮男装为官三年,自问为陛下、为社稷尽了一片赤诚之心,无愧天地。我从未对谁心动,亦没有人对我流连过。男女之事对我来说,怕是这辈子都无缘了。若有来世,楚醉只希望能像普通女儿家一样,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哥,生几个娃娃,一世无忧。”

      原本一直冷眼旁观的林清和,此时听到这番话,心中蓦地敬佩起这个女子来。坊间流传的那些话,不过是不懂实情的百姓胡乱猜测,而且有人故意散播,不可轻信。他是翰林院的学士,只用做学问,向来不关心朝堂上的事,但官场的利害还是知道些,没点真本事是不可能身居高位的。而眼前这个号称千古第一祸水的女子,说的一番话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毫不扭捏,大有无畏无惧的精神,倒真像大丈夫一般。

      不过听到她说和表哥生孩子的话,林清和的脸不由地红了一下。

      楚醉一顿,双手撑地,重重地一叩头,道:“罪臣楚醉,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祸乱朝纲,自知罪孽深重,甘愿赴死。感念陛下垂怜,无以为报。”

      万俟风没想到楚醉会拒绝,一时怔愣,脱口道:“若是,朕对你流连过呢?”

      楚醉一惊,随即笑道:“陛下莫要取笑罪臣,难道陛下对男人也心动不成?”

      “可你是女人。”万俟风蹲下身,和楚醉平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横下心,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我今天抛下家宴,从宫里冒着风雪赶来,连步撵都没坐,就是想来看你。自从你入狱以来,我整天夜不能寐,心无所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动的心,可我只想你在我身边。”

      他伸手,将楚醉一侧的头发别到耳后,万分珍视地捧着她的脸,道:“我不想再让你做我的少宰了,醉儿。你来,到我身边,做我的醉妃,可好?”

      楚醉终于彻底愣住了。一瞬间,她感到自己陷在了万俟风温柔的目光里,心里某块地方陌生地悸动了一下。她从来只拿万俟风当皇帝,他是君,她是臣,两人最近的距离就是隔着一个棋盘对弈的时候。现在万俟风忽然对自己表白,楚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无力招架。

      男人的眉眼精致又英气逼人,一双丹凤眼里溢着柔情,漆黑的瞳孔里满是自己的倒影。一只大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她的后脑,压着楚醉离那双薄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德宝和狱吏头领自觉地转过身,非礼勿视。

      林清和在暗处盯着越来越近的两人,眉头紧皱。

      忽然,楚醉看向万俟风身后,道:“王贵妃,您怎么来了?”

      万俟风像触了电一般把楚醉推开,回头看去,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楚醉呀楚醉,果然人好看一点你就容易上当。楚醉在心里默默嫌弃了自己一把。

      “你骗我做什么?”自己刚才的反应让万俟风着实懊恼,连声音都失了沉静。

      “既然早知道我是女儿身,为何还要一步步提拔我,把我置于无路可退的境地?”楚醉沉着声,一双桃花眼冷得像冰。

      万俟风恢复了平静,沉稳道:“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是吏部尚书了。”

      楚醉道:“所以你索性就利用到底。”

      万俟风道:“要扳倒王家,非一般的能力、手腕能及,你是唯一的人选。”

      “没错,因为我是女子,便是最大的把柄,你随时可以夺走我的一切。要想扳倒王跃海,必须有与之匹敌的权力。你要找到一个既能和他对抗又不会成为第二个权臣的人。所以我是唯一的人选。

      “若你真怜惜我是贤臣,就会备一匹快马,让我离开京城,远离是非。可惜你没有。那就说明你对我仍有顾忌,毕竟我现在权倾朝野,放我走对你的皇位是极大的威胁。所以不如把我放在宫里,既满足了你的念想,又让我毫无威胁,是也不是?”

      楚醉站起身,俯视着万俟风,朗声道:“如果我是少宰楚醉,此刻我无怨无悔。王家把持朝政,独揽霸权,除之天下大快。我知道我就是陛下的一把尚方宝剑,染了血,剑便无用了。可这把剑我当得心甘情愿。因为我是臣,陛下是君。贤臣随明君,无怨无悔。

      “可如果我是民女楚醉,那么对不起,陛下的爱,我不能接受。我虽然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却也知道真爱一个人绝不会利用她,让她身处险境。民女楚醉,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夫君,更不愿意夫君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利用。”

      暗处,林清和听到这番话,心中如鸣电摰。这番言语,分明是一代贤臣的肺腑之言!她不仅深明官场黑暗,还真正有心怀社稷,敢为天下先的勇气。明知道前头是悬崖,依然一往无前,慷慨凛然。这样的境界,真是让男人都汗颜。难怪新晋的年轻官员都为她辞官。她当得起!

      万俟风缓缓起身,道:“少宰真是心怀天下,舍身为民。是朕儿女情长,竟想用男女之情留住你。想来朕对少宰的感情,也不过一时兴起,终究浅薄。天涯何处无芳草。朕一纸诏书,便是三千佳丽,环肥燕瘦。朕何必执着于少宰呢?”

      楚醉刚要拜服,万俟风却突然逼近,将她扣在墙上,道:“你希望我会这么说吧。可惜朕可没有爱卿这么深明大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经书上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这天下人的奔头,不过一个‘利’字而已。朕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说罢,低头便狠狠吻向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楚醉推不开他,只得偏头躲过,冷声道:“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要用强的吗?”

      万俟风一笑,道:“你越不想,我便越要让你想。我越得不到,便越要设法得到。这便是乐趣。”

      楚醉道:“那陛下何必心急?既有活路,我迟早会想。与其现在勉强,不如等我来求您。”

      万俟风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想激朕。”

      楚醉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糯声道:“难道陛下不想让臣心甘情愿地穿上嫁衣吗?”

      万俟风第一次见楚醉露出女儿家的媚态,还是如此近的距离。她的红唇娇艳欲滴,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清浅的呼吸扑到自己脸上,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引诱。他竟一时被她带跑了,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想依。

      “好,依你。”万俟风脱口而出。

      楚醉轻轻把他推开,嫣然一笑,道:“谢陛下。”

      万俟风心头狠狠一动,只觉得为了这一笑,让他倾了整个南国都愿意。

      楚醉一福身,道:“恭送皇上。”

      “好。”万俟风转身,刚要离开,看到案几上的棋,忍不住拿起黑棋摆上一子,道:“有时候棋下到绝境,双方彼此心知肚明。你的下一步,我早知道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帕,放在案几上,道:“这个秘密,我守了很久。现在物归原主。”

      这个秘密,是她的,也是他的。

      万俟风深深地看了楚醉一眼,转身离开。

      楚醉跪地,重重地一叩头,道:“谢主隆恩。”一丝不苟地把君臣礼行完。

      林清和却并没有走,依旧站在暗处,看着楚醉行完君臣礼。

      接着她拿起白子,给白方那条大龙自闭一气,道:“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只想赢。”

      然后,她拿起了桌上的方帕。

      那是一条通体素白的帕子,只有帕角上用粉线绣着一个“醉”字。

      林清和记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写文,求轻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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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林清和:小醉你太帅了。
    楚醉:那你干嘛躲着看戏?
    林清和:……你太能撩了,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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