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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卓涅心不明白为什么公山萦会半夜找自己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像她也不明白掌门为什么会问她那些仿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其实活过的这十七八年,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对周围的人感到一丝困惑,了解一个人实在太难,更何况不必了解,生活还过得下去。

      想得开是师父为数不多夸赞过她的优点,她只纠结不到一片叶从树梢落到地的时间,下一片叶子被风扬起时,卓涅心脑子里只剩怎么挨过这半年的心思在快如轮转。

      不过只是扫半年丹炉,不算什么严酷的手段,毕竟在灼炼坊时犯了错要去下坑拍死十条铁头虫当做惩罚,打扫屋子而已,不用道法又能累到哪里去。

      当她见到浮阙山宗的丹房时,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这丹房不是他们那只放个炉子的地窖。绵延的长瓦犹如龙蛇,耸峨横亘半个山头,浓金色的飞檐斗角千百倍回馈太阳的光耀,将不可逼视的夺目呈返碧空。

      更令人惊叹的是殿宇有多大,院落就有多大,院内按着二十八星宿的相位排着二十八个白玉缸,卓涅心算是高挑的姑娘,但这玉缸比她还高出半头,个个半雾不透玉质匀润,泛着与星辰无异的濯濯银光。

      篆刻丹殿二字的牌匾挂在正中,门前两棵葳蕤的桂树还未到花开时节,风从它们浓密无隙的枝叶间抚弄,发出细软的沙沙声,卓涅心进门后继续往里走,正殿空荡,四周是装满瓶瓶罐罐直达顶梁的高架,还有一个个不知通向哪里的门,这之中屋室绵延百间,藏书藏药不计其数,燃炉更是多不可数。

      想到自己是要打扫这里,卓涅心顿时觉得,还是铁头虫可爱一些。

      负责打点丹殿事务的师兄叫谷延秋,在金丹等级的修士里也算修为高的,他让人带卓涅心转了一圈当做认路,随后又分了打扫用的浮尘芒帚抹布木桶下来,警告她千万不能犯错惹事,否则还有更大的惩罚和麻烦。

      谷延秋人挺严厉,说话时板着脸的样子也总是发狠,可卓涅心并不讨厌他。不管是丹殿里的其他弟子还是和她住一处的入门弟子,如今都不大和她讲话,更有甚至见了便绕开,人人都说她得罪了掌门,避之不及。

      毕竟天阳道君从来少管宗内的杂事,赏罚一类更是少有问津,如今竟亲口下了卓涅心的处罚,可见被气成什么样子。一个刚入门的旁宗弟子这样不知好歹,怕是今后都难有出头之日。

      谷延秋却从没提过这事儿,对她一视同仁。虽然三番五次警告卓涅心让她戒之慎之快把她耳朵磨出茧子了,但他倒很像从前灼炼坊里的同门,说话办事从不拐弯抹角。

      卓涅心连最简单的道法都用不得,扛着个梯子爬上爬下,每天累成狗,别的入门弟子已开始每日的课业与修炼,她仿佛是来做苦工的佃户,没日没夜干活。

      谷延秋见她耽误了修课,便允许卓涅心带些书卷来间歇时补读,卓涅心虽然领了好意,但书里的内容太无聊,她宁愿干活。

      丹殿最闲的时候便是午后,辈分低的弟子们都在修课修炼,辈分高的弟子要去各属的辖所务事,丹殿静下来后有种难以言说的幽秘,这时卓涅心也就只需要帮丹宗的丹修师兄师姐做做杂物,剩下时间补眠也没人过问。

      灵药阁里是最安静的,百余排顶梁的药柜次第站得笔直,阁内四角点了疏毓香,这香是专门炼制出来只点在灵药阁,此处万种灵药,尽管密闭存放,但拿取时难免有气味混淆,疏毓香能清离混味,保护药性,闻着也清淡沁人,不似一般香气。

      卓涅心最喜欢在这里偷懒,她伸直腿,靠着药柜和墙的夹角,一手拿书一手搅着浮尘柔软的尾穗,眼皮不一会儿就沉得往下坠。

      忽然有人影从面前晃过,她抬起头,人影也停住了。

      她像在和虚空对视,可明明是一个人啊……虽然他的脸被面具遮住大半,眼神却漆黑幽深。

      “你是谁?”他没有穿浮阙山宗的道袍,黑色的披风像夜晚的帷幕。

      “浮阙山真是舍得,你这么好资质的根骨都打发来这里赋闲。”

      那人明明站在卓涅心面前,声音却像从好远的地方飘来,“你不是山宗弟子。”她伸手拔剑,背后却空空如也,抓在手里的只有扫把光滑的竹竿。

      “将来也许你真能拿着扫把打赢许多人。”眼神黑暗旷寂的人发出几声低笑,“我来是想问你个问题,公山萦关在哪里?”

      卓涅心并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打算拒绝回答。

      她想叫人来帮忙抓住不速之客,但嘴刚张启,呼吸就仿佛被扼住,说不出半个字,胸口憋闷难当。

      黑衣陌生人并未掐住她的脖子,他俯身捡起卓涅心掉在地上的书,“《太虚启封篇》吗?前半本都是废话,即便是对筑基的入门弟子来说,只需要看一章就能融会贯通。”他又笑了,“看有才华的人浪费生命在无意义的事上总让我悲天悯人,算了,你既然不知道,我也没有时间浪费。”

      黑影搅动卓涅心的视线,呼吸越来越困难,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捏紧她的脖颈,眼前的一切消失于突如其来的黑暗,她仿佛溺水,在无助的慌乱中,有人握住她挥舞的胳膊。

      卓涅心猛地握住,挣扎扑出水面。

      强光刺得眼睛酸痛,卓涅心大口喘气,低头一看,手里果然握着个胳膊,但不是黑衣服,袖口的桑纹只是寻常入门弟子装束的点缀

      “做恶梦了?”柳奚仲眼神充满关切。

      卓涅心慌忙追问,“你……你刚才看没看到一个穿黑斗篷的人?”

      “这时候殿外都没有人的,殿内只有你在打瞌睡。”柳奚仲从没见过卓涅心慌乱的样子。

      死亡的感觉这样真切,可能是梦吗?卓涅心自打有了修为以来很少做梦,她起初还觉得自己能分辨真实和梦境,但当她看自己都给柳奚仲手腕快捏青了才意识到,这才是真实的感觉,与刚刚那个虚幻中的对视全然不同。

      柳奚仲却没喊疼,他不知从哪取出颗丹药递到她面前,“提神的,你吃了或许能感觉好点。”

      卓涅心点点头,一口吞下,浑噩的意识果然清楚许多,她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擦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随口问道,“你没去修课?”

      “我跑腿的,替授师拿药。”见她面色如常,柳奚仲也放下心来。

      他们还没有分入师门的资格,日常授课的师父只能叫授师,师父得等正式拜师后才能称呼。

      “我帮你找。”卓涅心努力忘掉不快的噩梦,主动帮忙。

      在丹殿的这半个月,卓涅心早混熟了,她接过柳奚仲递来印了授师灵纹押花的纸笺,麻利地找出上面写得几种药材,一一包好。

      看卓涅心忙前忙后,柳奚仲很是纳闷,起初他以为这个同辈性格傲慢极难相处,后来有所交流了解才发觉她不过是不拘泥小节,又散漫肆意才让人误以为太过不可一世。

      其实卓涅心接地气得很,哪怕不按常理出牌,也还是能看出本性不坏甚至有未谙世事的单纯和无所顾忌。

      柳奚仲观察思索时不小心踩到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涅心撂在地上的书。他捡起后翻看封皮,诧异出声,“你怎么还在看这本《太虚启封篇》,我们都已经学到《鸿化论道》了。”

      “我看书慢,也没那么多时间修炼,要不是脑子还算聪明,这本都不一定能学到一多半。”卓涅心夸起自己来毫不遮掩,坦率得可爱。

      柳奚仲算是和她从入门起就有挨揍的交情,听了这话更是露出一丝忧色,“再有半个月就是入宗大测,你连这本都没学完,怕是没有师父会愿意收你的。”

      “我也不想拜师,我有师父了。”

      “谁?”

      “我在灼炼坊的师父啊!”

      柳奚仲哭笑不得,“我们分宗的师父是分宗的,在这里修行还是要再拜入他人门下,不是一回事。”

      “就是一回事,我就这一个师父。”卓涅心不以为意,把包好的药塞进柳奚仲怀里,“好了。”

      “好好好,就算你不拜师,但大测也不能不考,听授师说,我们这批弟子选派不同以往的前辈了。”柳奚仲也顾不上赶紧回去送药,恨不得一口气什么都告诉还一脸满不在乎的卓涅心,“你听说过的回脉禁制吗?”

      卓涅心摇摇头,“那是什么?”

      “在自愿进入禁制后可以短暂抑制修为,重回筑基时自己的修为水平。”

      “你说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就是要在回脉禁制中完成入宗大测啊!”柳奚仲发觉卓涅心对宗内事宜真的一无所知。

      “可我们本来就是筑基啊!”卓涅心话刚出口,恍然大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对手不是筑基,因此才要用这个禁制来达到和我们相等的水平?”

      柳奚仲相信卓涅心自夸聪明的话了,他点点头,“往常都是入门弟子之间抽个对手对阵,论个高低输赢,要收徒的道君们看个潜力与资质。但这次是那些金丹往上的师兄师姐与我们对阵,他们来品评自己对手的高下。”

      “都一样,反正都是打一架,有什么区别。”卓涅心说这话时眼中只有漫不经心的笑意,边说边拿浮尘掸掉自己身上的灰。

      柳奚仲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能给眼前仿佛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的少女哪怕一丁点警醒,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个竹盒,“你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我自己炼得丹药,我家本就是自采制灵药的分宗,这些都是我私下自己炼的,太难的我也不会,就是些提神聚气有助修炼的补药。”柳奚仲清澈的眼里忽的闪过一道迟疑,笑容变得无奈,“只是我们这些分宗弟子每月分到的药材都是些药性差的碎末,不知道有多大效果,你就当聊胜于无吧。”

      卓涅心微微蹙眉,“碎末?可是我看这里分药时,大家都是一样的。”

      “那些大概是给原本就在正宗的入门弟子,我们比不了的,丹殿自然更照顾有出身的正宗后人,历来如此。”

      柳奚仲并无不平意,只是话语里难免带些唏嘘的意味,卓涅心却忽的嗤笑一声,“你等着。”

      她不等柳奚仲开口人就跑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大盒子,“你拿着,我多给你一份每月的灵药。”

      “这不行!”柳奚仲吓得脸都白了,“你这是违反宗规,本来就在挨罚,罚上加罚你可怎么办?”

      “宗规还说宗内弟子一视同仁,要罚我就先罚那些最开始不守规矩的人好了。”

      卓涅心狂妄语气里那股百无禁忌的嚣张吓到了柳奚仲,他不敢接,又不知道怎么回她这句掷地有声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

      他们都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谷延秋就站在离他们最近的药架边。

      还是卓涅心先反应过来,回答道:“在拿药。”她表面冷静,心里却想完了,这一被发现,别连累柳奚仲,“是我去拿的……”

      “你什么你?后殿那一百多个丹炉都擦完了?”谷延秋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看起来也就和柳奚仲差不多的年岁,也都长得清秀干净,可他一股老气横秋的做派,总是拧着眉毛,寻常说话也像训人。

      “没……”卓涅心真的把这事儿忘了。

      “那就赶紧去!”谷延秋又瞪向不安的柳奚仲,“你授师是谁?以后课修时候再在这里闲逛和女修卿卿我我,我非让他狠狠罚你!”

      柳奚仲急忙红着脸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却也明白是谷延秋不追究卓涅心大胆的逾越,拿了东西,道谢一声,急忙离开。

      卓涅心又被谷延秋催了一声,她七手八脚拎起工具,从他身边经过朝门外走。

      “站住!”

      “师兄,我要去擦丹炉,一百多个呢……”卓涅心苦笑,不明白谷延秋干嘛叫住自己。

      “不急着今天擦完,帮我去送点东西,送完就走,不用回来,看着你闹腾。以后每天只来半天,剩下半天去修炼。”

      卓涅心笑了,答应了就往外跑,生怕慢一点谷延秋反悔。

      她笑也不是为了能偷懒,浮阙山的同门比她想得更好,或许自己在这里的生活也未必苦闷。她一边走一边将书收回储物手环,忽然,她停下脚步,轻快和悠然消失无踪。

      这本崭新的《太虚启封篇》在自己没看到的后半本某页不知什么时候、不知被谁叠了个不该存在的折角。

  •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高考前有人这么给我画重点,别说掐脖子,想掐哪都行!
    我这种学渣,和不用复习也能考上985的卓哥就是境界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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