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从今

5、自在飞花轻似梦

　　1
　　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一场梦，最近不知怎么总会回忆起高中时候的事情，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说着一个成语的意思，庄生梦蝶，到底是庄生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生？像是一个介于物理和哲学之间的问题，我自然是回答不出来的。
　　现实似乎也是这样，有些时刻恍惚到分不出自己在做梦还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早。”自己不知怎么恍神了，还好和自己打招呼的不是别人，而是人事部的顾琼。
　　“早。”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们俩站在这部电梯里，倒显得很空旷。
　　“不知道小美怎么样了？”她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我接住了，却觉得疑惑，小美是刚来的实习生，手脚利索勤快，经常帮办公室的人跑腿，倒是个机灵的女孩子。
　　她转过身，自然是明白我不知道这件事，八成是起了八卦之心，或是心里实在是藏不住了，“你不知道？”
　　昨天晚上部门组织了聚餐，吃完饭之后还有很多人说着要去唱歌什么的，我早早的找好借口溜走了。
　　她微微皱着眉，慢慢凑近，我看出来这是个不能大声谈论的秘密。
　　“小美喝醉了，高主管送她回去的。”高主管有家室，这是全部门都知道的事情，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那位妻子，却也从一向准点下班的高主管的行踪里窥见了一点踪迹，要么是个妻管严，要么那就是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
　　小美和高主管，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发生些什么？
　　“他们俩顺路吗？”
　　“不顺路，我记得当时看过到小美的住址，在城南，但是高主管不是住在城北嘛，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真不愧是人事部堪称过目不忘的百科全书，只是这书里记载的全是办公室的八卦史。
　　不顺路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年轻未婚的职场新人，另一个是成熟已婚的公司主管，难怪会让人起八卦之心。
　　或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平时看似毫无关联，可一旦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点，那些联系就像是蜘蛛丝一样慢慢显现了出来，原来我们全都在这张大网上。
　　电梯正好到了，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像是一个泡沫消融在大海里。
　　2
　　本来想找高主管签字，却发现几乎没请过假的人今天却不在位子上，只剩下干净整洁的桌面，环顾办公室，小美也没有来，两个空着的位置，却足以编造出许多故事来。
　　“敖游。”总经理助理突然出现，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公司关于她的传闻很多，说是董事会最大股东的女儿或是情妇，就连她和总经理的绯闻也传过不少，可是她还是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从来不管这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
　　记得当初面试的时候，她坐在最边上，前面都是HR提问，她总是最后才发问，每一个问题都犀利无比，让人一下子招架不住。
　　她一直是我景仰的对象，能够在这个公司里占据一席之地已经很不容易，必定是吃了足够多的苦，才能站在现在的位置。
　　“明天去出S市出差。”刚走进她的办公室，猝不及防得到了这样一个任务，她站在落地窗前，侧脸似乎带着些凝重，眼睛看着窗外，“今晚七点的飞机。”
　　我等着她接下来的指示，在这里我学得最快的一课就是言多必失，每句话说出口都有它的价值，绝没有轻易浪费，它会在别人心底留下一个印象，关于你的一点一滴就这样慢慢累积起来。
　　“今年多大了？”她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甚至有了几分亲切之感。
　　“二十六。”算起来，到这里也已经有五年了，当初进来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一下子都过去这么久了，时间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加班，当时的同事都觉得我太拼，也许每个人的目标都不一样，有些人想着打发工作混日子，有些人以家庭为中心，而像我，工作已经是我的全部了。”
　　从小到大就被灌输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对那些突如其来的馅饼我总是要再三掂量，以免自己被它给吞噬了。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抓住了这句话的一个关键，没日没夜的加班，难道是她觉得我最近工作上不够上进，还是上交的什么文件出了问题？
　　她惯常看穿人的心思，立马犀利的接着说道，“不是针对你，不过是感慨一下。”
　　“我需要带什么资料去？”没有一点准备，两手空空的去总让我觉得不安心，仿佛一个吃白饭的人。
　　“总经理想要收购S市的盛弘，文件我已经准备好了，”她递过来两个文件夹，“这次我们有一个竞争对手，不要被它抢先。”那双眼睛给人一种压迫感，我顿时觉得压在肩膀上的是一件苦差事，仿佛有千斤重。
　　3
　　出差是难免的事，坐飞机更是无可避免，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有丝毫松懈，唯恐那些低概率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一直保持神经高度紧张，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一下飞机就开始疲惫，到了酒店就开始昏睡，同事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叫酒店的员工开门才发现我只是睡着了。
　　已经是黑夜，无边的黑暗，星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闪烁，月亮自然也看不到。
　　小时候我总以为，坐在飞机上，星星和月亮就在身边穿过，简直像是仙境一般，现在想来，地球可挡不住这么多的行星撞击。甚至原来以为的害怕却伴随着身体的疲惫根本被抛在了脑后，一上飞机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以为过了很久，其实不过才一个小时而已，我看着窗外面无边的黑夜，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和什么不同的时空交叠了一般，那么未来会遇到些什么，会不会比之前好一点呢？眼睛里全是茫然。
　　我想到了那场深夜的电影，《星际穿越》，我坐在那个空荡的电影院，明明应该害怕的空荡却让我觉得无比舒适，或许黑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它温柔的包裹了所有的情绪，更不需要任何言语就可以很接近。
　　那个弹吉他的人。
　　没想到我们还一起看了同一场电影。
　　似乎要降落了，仿佛是反射身影慢了很多拍的缘故，这才感觉到害怕，原来我这么讨厌失控的感觉，明明之间的人生都是被命运摆弄着的，却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敖游。”这个声音低沉得很，我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看着那个还闭着眼睛的人。
　　“总经理，有什么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小到不至于让他皱起眉头，毕竟这个人可是我的衣食父母，保不齐有什么不满，我的血汗钱就少了一大截。
　　“文件你看了吗？”他嘴唇轻微挪动了一下，我却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这个案子本来不是我负责的项目，在公司里根本没听到这件事，想来应该算是机密资料。害怕因为自己出什么岔子，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奇怪的考验，文件夹里面就是收购盛弘的两张纸，别的什么也没有。
　　“已经看过了。”但是对于这整个专案的情况完全不知道。
　　“这次你的角色是陪同人员，不是助理。”他仍旧闭着眼睛，抱着双臂，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知道了。”
　　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话少，我仔细揣度他这句话的意思，总经理助理平时的工作就是帮总经理处理各种业务，理所当然的要求熟悉很多专案的内容，甚至要做到如数家珍的程度，至于陪同，就只是站在旁边就行了。
　　难道这就是这次收购的战略？
　　4
　　S市，这个地方也不算陌生。
　　有一年清明节的时候，和大学寝室的几个人来过一趟，当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刚到的那天晚上就开始下暴雨，把该看的樱花打落了一地，好在沿途的风景还算不错，那大概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旅行，不知道要去哪里，跟着别人到处走，在别的大学校园里看别人打篮球，心底却没有任何旁的想法，到宾馆的时候只觉得很累，直接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现在正好是樱花开放的时候，不知道上次去过的地方是不是开满了樱花，必定是很美好的场景吧。
　　走进会场的时候我不由得挺直了脊背，也许是想到平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的样子，像是一个随时准备为他挡一刀谢恩的将士，甚至还是一个没什么谋略的将士，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倒像是个摆饰用的花瓶。
　　他冲远处扬起了一个微笑，我紧跟着看过去，还得装作不动声色的姿态，那就是盛弘的当家人，远看着却觉得不太像，他笑得过于随便，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有城府的生意人。
　　“陈总。”
　　“盛总。”
　　惯行的招呼之后，那双眼睛慢慢移向我，征询的眼神再次转回去，“这位是？”
　　“女伴。”
　　他的表情带着一种琢磨的意味，似乎这个场景不该是这样子发生，我忽然想到没来的那个人，或许他认为站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她。
　　我慢慢弯起唇，一个谨慎得体的笑容。
　　我依稀记得他们这个是家族企业，盛弘就是创始人的名字，说起来应该是眼前这个盛总的爷爷，看着他的样子，心底不禁有些感叹，这一番事业当初建立的时候必定非常不容易，白手起家的家业就这样拱手让人，可是眼前这个公子哥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们正在谈论今天来的人，我跟着他们的视线看向那些公司的老板，平时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却觉得这样的场合有些虚伪的成分，所有人都戴上了一层面具，似乎滴水不漏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只要露出一点破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在黑暗里戳了一刀。
　　或许这才是现实的真相。
　　我有些恍神，杯子里的酒都差点洒出来了，这才发现身边的两个人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我这才惊觉到失职，侧过身来。
　　也许每个商人都有了然于心的城府，那不动声色的笑容即便是一个再熟练的演员也无法那么自然的摆出来，接过服务生端来的酒，自然的问候，没有一点问题，他们三个人的话语间却像是在进行无声的交锋，快要掀起一阵巨大的旋风。
　　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在心底慢慢松了一口气，这种场合也许不太适合我，心脏像是被绳子悬在了半空中，难受得很。
　　“小心。”一声呼喊在后面响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拉开了，眼看着那一整个托盘的酒大半洒在了他身上。
　　“林总。”他的助理递了手帕给他，可那些酒自然是早就渗到衣服里面去了。
　　那张脸上慢慢扬起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看来今天没办法继续参加这个酒会了，”接着转向那位盛总，“明天再跟您细聊。”
　　“陈总，再会。”说完就离了场。
　　酒渍在地毯上蔓延开来，像是一只正张开翅膀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