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91、他……

　　孟探玉和董文毓并肩走到花园中，随行的小厮看他们在凉亭坐下，便张罗着厨房送来了茶点，而后便听三夫人的话站得远远地，不打搅二人。

　　在亭中坐下，孟探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董文毓，一言不发。
　　董文毓见他目中含怒，偏偏视而不见，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起的白巾，放到桌上，掀开外层，露出里头静静躺着的匕首，说道：“这是你插在那个黑衣人背后的匕首。”
　　说话时，董文毓的眼神有些微妙，好似在刻意压制笑意。孟探玉冷着脸将匕首拿过来，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了血迹，便插回了腿侧的刀鞘。理好衣角，又直直地盯着董文毓，只是这回他开了口。
　　“昨夜我在刑部晕倒，你为何不救我？”
　　只此一句，董文毓忽然明白了对面的人气从何来。她轻笑一声，见桌上的糕点精致，兴致一来，便捻了一块细细品尝，咀嚼咽下，喝了一口茶后，才道：“昨夜我皇命在身，奉旨将犯人押回宫中，无暇逗留。”
　　皇命在身？
　　孟探玉听得眉头一蹙，惊讶道：“你是带了皇命去的刑部？”
　　“不错。”
　　一时之间，孟探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眼前的人这般神通广大，连皇帝都能说服，他们的计划又怎么会不成功呢？
　　唯一的意外，可能就是谁也没料到之前逃走的死刑犯会有胆子弄火药炸刑部大牢。
　　忽然之间，孟探玉也明白了，刑部上下被责罚，应该是因为这件事，而非他们联手设了这个局。郑微之所以跟严大人一起进宫，恐怕是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所以主动扛下了怂恿之责。

　　孟探玉越发沉默。

　　这样的他，董文毓还从未见过。陪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今日来，除了送还匕首之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
　　“昨夜三司会审已经确认早前驿馆学子的命案以及驿馆纵火之事，皆是他们所为。万绍不日便会被无罪释放。”
　　董文毓平静地将消息告诉孟探玉。后者听了没有高兴的迹象，反而有些气馁，这就让她不太明白了。
　　思虑片刻，她放下茶杯，郑重地说道：“若你是在气我，我道歉。”
　　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董文毓又接着解释道：“此事牵连甚广，‘鬼狐’的身份至今有待商榷，调查期间有多危险谁也不知道。而且，你当初提出的要求，只是让我青云观替你拿到东西，东西已经拿到，我不希望你再过多地牵扯其中，我必须让你活着。”所以，才想方设法将他排除在危险之外，让他成为一个局外人。
　　这样说孟探玉当然明白，只是他以为两个人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关系，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她的拖累，心里有点难受。
　　况且，董文毓这番话也是在明确地告诉他，两个人之间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交集，全然是因为他当初提出的交换条件。三件事她如果都做到了，自己是承诺配合她换回性别的。
　　孟探玉闷闷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没一会儿，又端起来喝了一口，又放下。
　　如此往复不下三次，董文毓看不明白他的心思，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又转回目光看着孟探玉叮嘱道：“不日我会闭关一段时间，这段日子，你务必小心。”
　　听到这个消息，孟探玉终于有了点儿正常的反应：“你闭关做什么？”
　　“恕不奉告。”

　　孟探玉心头那个梗哟，不说就别提呀，提了还偏不说，有病！
　　他怄气地冷哼一声：“爱闭不闭！不过你最好在我们成婚之前出关。我可不想成亲的时候只有新郎官没有新娘子。”
　　董文毓从未把自己当成过真的女人，陡一听到孟探玉这般说，竟噎了一口气。她盯着孟探玉看了好一晌，暗暗记下了这人的小气，应了他一句：“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拜堂。”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拜堂。
　　孟探玉不太明白自己的笑点在哪里，听到董文毓说出这句话，突然忍俊不禁，原本还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再看董文毓也不觉得生气。
　　嘿嘿一笑，贴过去坐下，说道：“你说的你从不骗人，要是到时候你不出现，那就是抗旨不尊，我也会毁约！”
　　为了他这句话，董文毓千里之外也会马不停蹄赶回来。
　　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孟探玉的脑袋，董文毓带着一抹不言喻的笑起身离开。
　　扎好的头冠被董文毓揉的乱乱的，孟探玉顺势捋了捋，追了上去：“你先别走，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董文毓闻言停下。
　　孟探玉走到她身边，贴耳说道：“有个人咱们可能得注意一下。”
　　“谁？”
　　“崔浩。”
　　董文毓面露疑惑。
　　看她样子对这个人没印象，孟探玉便提醒道：“京兆府的少尹。我之所以回去刑部，是他暗示的。”
　　董文毓下意识偏了一下头，难怪孟探玉会出现在刑部。但设局之事只有几人知晓，那个人怎会察觉？特地叫孟探玉去，又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还没想通，她又听孟探玉说道：“而且，当初驿馆失火，他奉命来刑部盘问我的时候，跟我提到捣乱的是南疆的人。”
　　董文毓意外地看向孟探玉，她从未想过“鬼狐”背后的人来自南疆。
　　“奇怪吧？这么重要的事连京兆尹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要说孟探玉什么时候察觉这个崔浩古怪，就是在这件事上。
　　在崔浩说之前，孟探玉敢打包票，整个大梁，除了‘鬼狐’自身知道自己的来历之外，几乎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可崔浩却知道。
　　董文毓在心中暗自记下，临走之前，一如孟探璋一般，特地提醒孟探玉：“这件事我会留意。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你切记与他保持距离，不要以身犯险。”
　　孟探玉一噎，难道他长得很像喜欢以身犯险的人吗？

　　董文毓说闭关就闭关，第二天开始，在京城中已经找不到她的踪迹。孟探玉知道郑微要走，早早便到往锦州去的西城门外的路边小亭等着，见他们一行三人来，给他们践了个行。
　　目送他们远去，便折身回了城。按照先前的打算，去了趟贾家，看望了一下贾墨。
　　到拜师礼的那天，他早早就跟刘管家要了辆马车，去贾家把贾鹤父子街上，一道去了鹤栖江边的观鹤楼——一座特地建在观赏鹤栖江上丹顶鹤迁徙美景的绝佳位置上的六层高塔。
　　自阁楼建起，这里便成了入京的文人骚客打卡必备地：登高望远，一览江河之上鹤群齐飞；下笔如神，留下千古名章。
　　谁都有这样一个梦——将自己的墨宝留在观鹤楼上，名垂千古。
　　而在观鹤楼行拜师礼，是京中大儒的关门弟子才会有的待遇。

　　孟探玉自认出门够早了，然而马车到观鹤楼时却发现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摸了摸下巴，让马夫驾车到了观鹤楼的□□。
　　早前老太爷定下这件事之后，就让老赵来观鹤楼打点过。观鹤楼的掌柜看见孟家人的腰牌立刻识趣地放了他们进去，着观鹤楼的伙计将人带到早准备好的厢房之中。
　　观鹤楼的掌柜从昨个儿开始便再为今日承办的拜师宴做准备，眼瞅着选定的时辰将近，他一直四处检查，防止出现什么纰漏。
　　当前头的伙计说孟老太爷来了的时候，他立刻着人去通知在厢房中的孟探玉。
　　出门之前，贾鹤父子还挺淡定，心想场面再大还能大过皇帝出行？
　　然而当他们跟着孟探玉从观鹤楼的正门走出去看到门口熙熙攘攘聚集的文人时，完全掩不住眼中的惊讶。
　　来人中，有庄重儒雅的老先生，有穿着国子监监服的学子，有京中各世家的公子大爷……
　　目之所及的人，完全是平时见不到的。
　　心知京城贵人遍地走，但贾鹤也从没想过会一下子遇见这么多的贵人，想到自己一个粗汉子站在这群文雅的人中间，冷不丁有些怯场。
　　再看他身侧的儿子小贾墨，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陡然看见这么多人，不免脸色有些发白。
　　孟探玉瞥了眼落后半步的贾墨，停了一下，等他走上来，拐了他肩头一下，道：“这些人里头，除了跟我祖父平辈的儒士外，往后他们见着你都要给礼三分，腰杆挺直，别丢我祖父的脸。”
　　话音刚落，一辆双马马车缓缓从人群中驶来。原本团聚在观鹤楼牌坊前的众人，看清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属于孟府时，不约而同地靠向两旁，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来。
　　马车停在牌坊前，车帘子一掀，众人齐刷刷看向了里头老态龙钟的孟老太爷。

　　恰时，孟探玉推了贾墨一把。后者踉跄跑下台阶，冲到牌坊前。
　　路中央突然出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众人目光顿时齐刷刷转移到他身上。
　　贾墨惊魂未定，注意到众人都看向了自己，有些局促地理好衣衫，看向马车。
　　老太爷一眼便洞悉他心中的慌乱，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墨儿，还不扶为师下车？”

　　此话一说，人群中顿时唏嘘声起。
　　这两日多得是人去孟府打探消息，然而谁也没查到孟老太爷收的学生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甫一听老太爷对那少年如此说话，众人恍然大悟，再看少年：年纪虽小，但身着华服，气度不凡，于众目睽睽之下亦能泰然处之，是个人才。
　　嗯，难怪能得孟老太爷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