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替》故远

36、身祭鬼偶

　　“所以，你们便是浮絮幕后之主？”桑十一冷冷地看着他们。
　　宋来月轻笑：“现在知道也不晚。”
　　她目光未有半刻在楚灯或楚应潭身上停留，就好像不认识他们，没有这两个儿子。
　　楚灯无不绝望地回想起当初她让楚应潭替自己“顶罪”时，冷血冷心的脸。
　　对于浮絮幕后的主人，他猜想过无数种可能，江望自己承认，楚灯便止了他的猜想。
　　可那天江望认得太快了，不是么？
　　楚灯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这个被他叫了百余年“娘”的女人，已是如此陌生，陌生到那声“娘”，他再也唤不出口。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了宋来月眼底，涌动着的，疯狂的欲望。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宋来月如此执着。
　　穆凉不知何时祭出了自己的剑，握在手中，他身姿挺拔，傲骨如剑宁折不弯，蓬莱的剑修，拿着手中的剑，便可立于天地间。
　　他剑锋一扫，破空声清脆，剑势是不输楚灯的凌厉。
　　他是这世间，最接近人剑合一境界的剑修。
　　“宋来月，浮絮这么多年的种种作为，是否都跟你有关？”穆凉那架势，仿佛只要宋来月点头称是，下一刻他的剑便会刺穿她的身体。
　　宋来月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她微微挑眉：“你能如何？”
　　不出她所料，穆凉果然动了，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可惜穆凉低估了宋来月的修为。
　　她抬起手，傀儡木偶便挡下了穆凉的剑，四周死亡修士身上的法器都浮空而起，对准了穆凉的方向。
　　不愧是瀛洲岛主，傀儡术方面丝毫不输给当初的楚厚。
　　宋来月十八岁嫁给楚厚，从丹修变成傀儡师，她的天赋不如楚厚，可这么多年，天赋上的差距是能补上的。
　　景故为了帮穆凉，念动咒语想要夺过控制权，可惜他在傀儡术上的天赋虽比宋来月好，修为却不及，他是大乘中期，宋来月却是渡劫巅峰。
　　他只能勉强夺过一半的控制权，一半兵刃对准了宋来月，几乎是同时，他和宋来月发动了攻击!
　　兵刃相接，比的就是修为，景故明显不敌。
　　面对已经活了上千年的宋来月，九十几岁的景故就算修为是大乘中期，到底没有宋来月底子稳。
　　他渐渐不敌，已露败势，低声朝穆凉喝道：“快!”
　　穆凉趁此机会一剑朝宋来月刺去!
　　“叮!”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宋敛挡住了穆凉的剑，他的炼丹炉极其坚固，冰蓝的炉身被穆凉的剑划出一道痕。
　　可也仅是划了一道痕而已。
　　穆凉手腕翻转，长剑跟着转了方向，从丹炉下往上挑，将丹炉挑飞。
　　可他没想到宋敛拥有三个本命丹炉!
　　挑飞一个，还剩两个，宋敛姿态决绝地挡在宋来月身前护着她。
　　桑十一安置好楚灯，也加入了战斗。
　　三对二，却不公平。
　　盛衰分出千万缕，流光溢彩的丝线攀上了宋敛的两个丹炉，悄无声息的连接了景故控制的一半兵刃法器，助他与宋来月对抗。
　　桑十一指间缠绕着盛衰，猛地一扯，宋敛的丹炉竟被他扯动了半分!
　　穆凉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傅姝提着长剑从一旁加入，配合着穆凉一剑劈开宋敛的防御。
　　宋敛丝毫不慌，三只丹炉重新聚合，而在他丹炉聚合的时间里，穆凉已经冲到了宋来月面前!
　　长剑逼近，宋来月不得已，只能放弃控制那一半兵刃法器，景故没了压力，立刻放出了琥珀。
　　“鬼偶!？”宋来月一眼便认出了琥珀的身份，看着景故的眼神便多了杀意。
　　鬼偶已经认主，除非杀了景故，否则谁都夺不回鬼偶。
　　若是有了鬼偶，她的计划便能更加顺利。
　　宋来月不再隐藏实力，抽出一把长刀挡下穆凉那一剑，长刀顷刻碎裂，宋来月借力往上飞去，凌冽的目光扫过景故，最终停留在琥珀身上。
　　鬼偶身上，有神的秘密。
　　若能得鬼偶认主，是不是有朝一日她便能实现心中所愿，长生不死？
　　宋来月越想越兴奋，越兴奋便越想杀了景故。
　　只要杀了他，自己就能得到鬼偶!
　　对长生不死的疯狂让宋来月不顾穆凉的攻势，将傀儡木偶化刀，飞速朝景故冲去。
　　景故还没反应过来，周山季已经替他挡了这一刀。
　　“咳!”周山季咳出一口血，推着景故：“快走!”
　　宋来月微微皱眉，迅速抽刀再次向景故砍去。
　　景故飞快念动咒语，意念外放到了极致，地上所有能用的法器兵刃都被他控制着对准了宋来月。
　　宋来月哪里会把这些看在眼里，却不想景故做这些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忽然朝蓬莱宫的方向伸出手，五指缓缓收拢，一座山峰缓缓升起，众人眼中，景故竟是举着山峰一般。
　　景故额头冒着冷汗，不足以移山填海的修为在傀儡术的作用下勉强能控制一座山峰，却也是耗尽了他的灵力。
　　传闻仙人能移山填海，而修士之中，便只有傀儡师能做到。
　　山峰轰然落下，宋来月只得往后退去，桑十一用盛衰捆住周山季和穆凉，往蓬莱宫退，琥珀拉着景故跟桑十一一起走。
　　“来不及了。”江望喃喃道，他带着四大护法仍在蓬莱宫，姒姀跟在他们后面，神色晦暗。
　　桑十一冷冷地看着他：“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怎么不帮他们？”
　　“呵，”江望讽刺地笑了笑，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楚应潭，楚应潭像是睡着了，神色恬静，眉宇间没了生前总是带着的悲意。
　　楚灯盘坐在一边，不敢看楚应潭。
　　江望轻抚楚应潭的脸，触手柔滑仿佛这人还活着一般。
　　他忽然就掉下泪来，泪水掉在楚应潭左眼尾的红痣上，像是楚应潭哭了一般。
　　再抬头时，江望已经恢复了冷淡漠然的神情。
　　他看着周围死的死伤的伤的人，终于说出了真相。
　　“浮絮真正听令于应潭的，只有他们五人。”他指了指身后的四大护法和姒姀。
　　姒姀别开脸：“因为他给了我第二条命。”
　　当年妖王之争，她被重翡杀死，是楚应潭救了她，为她重塑肉身。
　　所以她才会对浮絮这么死心塌地。
　　江望接着道：“剩下的人，都听令于我和宋来月宋敛。”
　　他声音突然哽咽：“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是洗清应潭身上的杀孽，让他跟我一起去仙界。”
　　“可我没想到当初在应潭身上种下心魔的，就是宋来月，这件事也是我之后才知道的，在我知道他要让楚灯入魔时，一切都晚了。”
　　“楚灯因为他，已经杀了人，杀孽都在他身上，这么些年，除了这些人，应潭没有杀过其他人。”
　　“可笑宋来月和宋敛，做着百万亡魂祭天，以求得长生的美梦，孰不知天道有常，身有杀孽之人入不了长生。”
　　“若是应潭杀了宋来月和宋敛，便可洗清罪孽，渡劫飞升，这便是我跟宋来月宋敛合作算计你们的原因。”
　　他用有些悲哀地目光看着楚灯，“楚灯啊，我唯一没算到的，是我给他种下新的心魔种后，他仍心系你的安危，才会来大陆让桑十一带你走。”
　　若不是，若不是那日楚应潭去了大陆，或许桑十一不会带楚灯回三岛，或许楚应潭现在......就还活着。
　　这话他没说，可楚灯心知肚明。
　　他垂眸，浅色的眼眸里似有水光，桑十一站到他身后，手放到他的肩上。
　　江望抱着楚应潭的尸身，白发落下，颜色如雪一般冰冷。
　　他微微抬头看着景故拼尽全力移来的山峰，悲哀地笑了笑：“你们抵挡不了多久的，宋来月和宋敛已经是渡劫巅峰，杀了你们只是时间问题。”
　　他目光转向景故：“何况你是鬼偶之主，鬼偶内有一丝契约之力，她不会放过你。”
　　江望抱着楚应潭消失在原地，留觞他们紧随其后。
　　姒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去归芹谷吧，重翡喜欢了主上多年，若是她知道主上死了，一定会保护你们，毕竟楚灯你......是主上心心念念的哥哥啊。”
　　一番话，彻底击垮了楚灯的心墙。
　　他终于痛哭出声，终于接受了楚应潭死去的事实。
　　桑十一紧紧地抱着楚灯，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失声痛哭。
　　“应潭啊......”楚灯哽咽道。
　　对不起，我没能带你回家。
　　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了，宋来月和宋敛已经破开了山峰来到他们面前，浮絮的人将蓬莱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他们插翅也难飞。
　　宋来月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看着崩溃的楚灯和受伤的周山季，再看着来势汹汹的浮絮众人，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十一，帮我控制师兄。”他在十一耳边低声道。
　　桑十一愣住，盛衰却按照他的意思困住了周山季。
　　景故对上周山季的眼睛，眼中流转的情愫温柔又悲哀。
　　周山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兄，”他说，“我喜欢你。”
　　他想，我若是再固执下去，等你开口，我怕是等不到了。
　　那就让我先迈出这一步，也死而无憾了。
　　没给周山季反应的机会，景故已经将琥珀拉到自己身前，狠狠咬开了自己的手腕，喂进了琥珀的嘴里。
　　鲜血红艳刺目，景故脸色苍白，眼尾的嫣红更加明艳，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景故!？”周山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祭祀已经开始，无法停下。
　　“不许过来!”景故喝退了要冲过来的桑十一。
　　景故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他半跪在地上，琥珀泛着微光的眼眸逐渐璀璨夺目。
　　他声音沙哑地念动着咒语：“天神鬼魅，听吾之言，以吾之血、之魂、之精魄，换汝之血、之魂、之精魄，鬼偶琥珀，吾命汝，活!”
　　万千流光从景故周围散开，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一时间天地震颤，仿佛景故唤醒的不是人偶，是毁天灭地的魔神。
　　琥珀浑身被流光包围，眼眸渐渐有了神采，面色竟有了属于人的红润，她肢体不再如之前那般略僵硬，而是如人一般灵活。
　　强大的力量从琥珀体内迸发，一时间浩瀚如海的威压在众人头顶盘桓，连宋来月和宋敛都不能动弹。
　　琥珀微微张口，口吐人言：“主人。”
　　此时的景故已经力竭，他趴在地上仰起头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带他们走，去归芹谷，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他指着桑十一，目光却看着周山季。
　　他对着周山季张了张口，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曾是开得最明艳的花朵，盛放到了极致，美到了极致。
　　而如今他却死在这里，灰败的，枯萎的。
　　周山季读懂了他的话，景故说，对不起。
　　他曾有无数次机会对景故说明自己的心意，可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就是个懦夫。
　　琥珀静静地抬手，将桑十一他们收进自己的乾坤袖，冷漠地一挥手，流光炸开，她的身影瞬间消失。
　　宋来月愤恨地一掌将景故挫骨扬灰，看着琥珀消失的地方，眼中的贪婪越来越浓重。
　　蓬莱输了，三岛都成了瀛洲的天下。
　　宋来月却还不满足，几乎是立刻的，她下达了对大陆下手的命令。
　　百万亡魂祭天，她不信自己成不了仙，得不了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