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女子掠影》江信恩

41、医院

　　苏汐开着自己的小MINI一路狂奔到叶成康的家。
　　站在叶成康的家门口，整理了一下仪容，轻轻摁门铃。

　　门一开，苏汐见到了好久没见的叶成康。
　　只见他面色憔悴，眼眶凹陷，胡子拉扎，头发像个鸡窝一样乱糟糟，眼睛里满满都是红血丝。
　　“苏汐？”，叶成康嗓子沙哑，“你怎么来了？”
　　苏汐一看到叶成康这个样子，心一下子就疼了，上前紧紧拥抱住他。
　　叶成康把头埋进苏汐的肩膀里，同样紧紧拥抱着她。

　　茫茫人世，他们只有彼此，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彼此。

　　苏汐问，“阿姨呢？“
　　“在家里。“
　　“她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要做手术。医院没有床位，要我们等。“
　　“我查过了，乳腺癌和其他癌症不一样，治愈几率很高的，成康，你不要太担心了。“
　　叶成康点点头。
　　“苏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
　　“帮我劝劝我妈，去私立医院做手术。我这几天陪着我妈进医院，才知道公立医院的人有那么多，医院叫我们等，可谁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我想让我妈去私立医院，条件还好一些，我好说歹说，我妈就是死活不同意，也许她会听你的，你帮我劝劝吧。“
　　“好，你放心。“

　　苏汐走进客厅，叶成康指一指客厅里对着落地玻璃的一张摇椅。
　　苏汐会意，轻轻的走过去。
　　叶妈妈闭目躺在摇椅上，随着摇椅摇动的节奏一上一下。
　　苏汐轻轻跪坐在叶妈妈身边。
　　天，苏汐心里一惊，才一个来月没见，叶妈妈竟老成了这个样子！
　　满头干枯白发，面色焦黄，皱纹一道道深的像刀刻的。整个人缩成一团，又瘦又小。
　　苏汐想起那日成康的外婆过生日那天，第一次见到叶妈妈时的情景。
　　那时她乌黑头发疏得一丝不苟，妆容得体，衣料考究，五十多岁的人保养的像四十多岁一样。与此刻摇椅上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眼见自己的母亲一天天变成这个样子，成康得有多难过啊。苏汐心里一阵心酸。
　　哎，好汉只怕病来磨。

　　苏汐心里一阵酸楚，她轻轻握住叶妈妈的手。
　　叶妈妈觉察到，头转了一下，微微睁开眼，“成康？“
　　苏汐说，“阿姨，是我，我是苏汐。”
　　“哦，小苏？你，你来啦。”
　　“阿姨。。。”
　　苏汐忍不住的哽咽。

　　“不要哭，不要哭，哭着晦气。“
　　苏汐忙止住泪水，抽泣两声，极力平复着嗓音说，“阿姨，咱们上私立医院吧。。。”
　　话还没说完，叶妈妈便将手从苏汐的手里抽出来，“私立医院，私立医院，你和成康就知道私立医院！公立医院治的了的病，去什么私立医院！”
　　叶妈妈把嘴一撇，背一转，背对着苏汐。
　　叶成康这时候也赶紧蹲坐在他妈妈另一边，趁热打铁的说，“妈，您别固执了，现在私立医院的治疗效果不比公立的差，服务又好，最重要的是，您马上就可以做手术。。。。。。”
　　“别吵吵了！”叶妈妈忽然激动的坐了起来，“是不是要我现在就死！”
　　叶妈妈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声，叫叶成康和苏汐立马噤声。

　　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从前耿耿于怀不能放的，不过是最无足轻重的小事。
　　那张张片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是谁？同成康是什么关系？
　　苏汐早已把这件事放到九霄云外。
　　当下，她必须与成康同心协力，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老人家不好相处，患病的老人心情起伏难测，更加难伺候。
　　苏汐尚未过门，很多事情不便做主。想到什么，便跟叶成康商量，再由叶成康去跟叶妈妈汇报。
　　可是每次汇报，都惹来叶妈妈一顿大发雷霆，几次之后，苏汐便不敢再多开口了。
　　比如，苏汐原本想请一个家政助理，帮忙叶妈妈调理饮食。她和叶成康都不是懂厨艺的人，进了厨房不是砸了锅就是摔了碗。
　　可是叶妈妈一听，立马火冒三丈，“请什么家务助理？！三个人六条腿还不够干活的？我还没死，还用不着别人当我的家！”
　　说完挣扎着就要下床，吓的苏汐赶忙请罪，再也不敢提起这事。

　　可是吃饭的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苏汐和叶成康做的饭，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动筷子。后来还是叶成康想了一个招，点外卖，然后把外卖盒子扔掉，外卖倒进自家的菜碟子里，假装是自己做的。

　　苏汐不明白叶妈妈为什么死活不上私立医院，悄悄问叶成康，
　　“是不是你妈担心私立医院医术不好啊？”
　　叶成康不出声。
　　苏汐继续说，“其实现在很多私立医院的大夫都是从公立医院挖过去的，好多还是国手呢，我阿姨前几年子宫肌瘤就是在私立医院做的，效果不错，服务态度又好，最后我阿姨都舍不得走了呢。”
　　叶成康心里五味掺杂，他晓得妈妈是怕私立医院贵，又不能报销，所以死活扛着不去。
　　他堂堂七尺男儿，年过三十，竟还要老母亲受这样的罪。。。一想到这个，他就心如刀绞，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有赚更多的钱，叫母亲不再为钱担忧。

　　从小他就是母亲的骄傲，父亲早逝，他是母亲凄苦生命里唯一的光亮。
　　他次次考第一，年年拿三好。学生时代，靠分数论英雄的时代里他无往不利。
　　直到走出校门。
　　直到自己要靠出卖劳力赚取生活费用。
　　开头，他看不透社会运行的法则，不明白一个屋檐下的，成天嘻嘻呵呵的同事怎么会转眼两面三刀，翻脸无情，毫不犹豫把屎盆子往他脑袋上扣。
　　也不明白天天表扬他加班忘我的领导，怎么一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就像得了失忆症，只会跟他打哈哈。
　　他年轻，他不怕吃苦，他不怕吃亏，可是，他怕别人只把他当傻子。

　　终于有一天，他想明白了，社会就是丛林，从来只遵循弱肉强食的达尔文法则。是他蠢，多读了两年圣贤书，便以为人人都讲礼义廉耻了。
　　人是什么？人不过是两条腿走路的猴子。

　　他鄙视那样的法则，更瞧不起深陷其中的那些人的嘴脸。
　　所以，他开自己的公司，想订立自己的法则。可以让自己直起腰干，堂堂正正赚钱活着的法则。
　　他晓得自己有才华，晓得这才华将来会带给他很多很多名望，很多很多钱。
　　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功成名就，母亲，就先病倒了。

　　他这样憎恨自己，恨不能生替了母亲受罪。

　　电话响起，苏汐去一旁接一个电话。
　　“阿姨，什么？真的？实在太好了！谢谢，谢谢阿姨！成康，成康！”
　　苏汐惊喜的大叫着。
　　“怎么了？”
　　“有床位了！有床位了！“
　　“什么？真的？”
　　叶成康紧紧握着苏汐的手。
　　“真的，我阿姨说的，她有一个同学是医院的医生，她给安排的。”
　　“那我们赶紧去医院！”
　　“嗯！”

　　自从出了表哥表嫂那次事情以后，阿姨对苏汐家颇有微词，苏汐也再不敢上阿姨家的门，可是这次是为了成康的妈妈呀，苏汐不要脸皮也要试一试，没想到阿姨竟真的帮了忙。
　　到底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叶成康，苏汐和叶妈妈收拾了些住院要用的东西，兴冲冲的开车到医院。
　　到了以后才知道，所谓的床位，是在走廊里的一张移动床。
　　苏汐看到叶妈妈脸上失望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成康也不落忍，跟苏汐说，“要不，你再问问你阿姨的那个同学？不需要太好的房间，但是。。。”
　　“好，好。”苏汐忙不迭的答应。
　　“算了，不用问了，就这样吧，也挺好的。”叶妈妈摆摆手。
　　“阿姨，不要紧的，我就去问问吧。”

　　苏汐打电话没有人接，在医院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无奈到前台护士站那说明来意。
　　那小护士一听，两道眉毛一竖，“不乐意睡走廊？不乐意您倒是走啊！你抬眼看看这儿啊，走廊上多少移动床？就你家矜贵？就这样还是给你家开后门加进来的呢！不然，连这儿都没有！”
　　苏汐遭到一顿抢白，灰头土脸的走回去了。
　　叶妈妈看见苏汐的脸上，原本有些期待的脸转而变成失望了。
　　没办法，就这么住下了。

　　何宝莹代表银河集团，几次和灵犀公司开会，都没有看到叶成康。
　　开头几次，她以为是她当日在酒吧里的行为造次了，所以叶成康躲着她。
　　可是几次三番都不见人，何宝莹再好的涵养也生了气，难不成一辈子躲着我？
　　大小姐脾气一上来了，臭脸撂下话，“叶工程师不来，这个项目你们就别做了！”
　　老李追到电梯里，打躬作揖赔笑脸，“何小姐，何小姐千万别生气，不是老叶不肯来，是他家里，确实有困难。”
　　“什么困难？”何宝莹不以为然，心想别难什么理由搪塞我。
　　“他妈妈，他妈妈得了癌症，生病住院了。”
　　“什么？”何宝莹瞪圆了眼睛。
　　“是真的，老叶是个孝子，他妈妈一出事，他就不来公司了，这事，全公司都能給他证明。”
　　何宝莹正发着楞，电梯门自动关上，老李眼睁睁的看着何宝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不晓得大小姐有没有消气。

　　老李当天下午便到医院里看望叶妈妈，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叶成康不在公司的这些日子，他自己一个人撑着，都快焦头烂额了。
　　他悄悄跟叶成康说，“老叶，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不近人情，可是，公司，你真的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啊！银河酒店那个项目，咱们刚拿下来，没有你，可真就砸了啊！“
　　老李没有说出是何宝莹非要让他回去，何宝莹对老叶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老叶对她没心思，也全写在脸上。
　　叶成康眉头紧皱，低头不语，内心纠结。
　　他是银河酒店项目的总设计师，这个项目对公司非常非常重要，没有他，可能真的运转不灵。可是，妈妈现在这个样子。。。

　　叶妈妈见老李和叶成康在一旁嘀咕，便问道，“小李，是不是你们公司出事了？“
　　叶成康赶忙回道，“没有的事，公司好着呢，妈，您别瞎想了。“
　　也是叶妈妈从老李尴尬欲言又止的脸上，看出了苗头，说“你公司有事就回公司忙，不用在我这耗着。你又不是大夫，在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妈。。。“叶成康还要拒绝。
　　“再说，还有小苏呢，是不是小苏？“
　　“是是是。“苏汐赶忙附和。
　　“有小苏一个人在这照顾就行了，你去忙你的事，真有事的话，我们就打电话找你。“

　　叶成康叫叶妈妈说服了。一方面，自己也担心公司里的事，一方面，觉得已经在医院里了，凡事有医生，护士，还有苏汐在一旁，应该不出了什么大事。便答应老李回去上班。
　　老李喜不自胜，对叶妈妈连连道谢，又祝叶妈妈早日康复。

　　于是，苏汐便一个人担起了照顾叶妈妈的责任。
　　每天打水，打饭，扶着上厕所，拿湿毛巾擦身，洗脚，陪聊天，听起来不多，但是琐碎，而且熬时间。
　　苏汐每天凌晨5点起床开车去医院，晚上10点回来。一到家就瘫在自己的大床上，浑身累的像散了架似的。
　　医院里好似每天都人满为患，熙熙攘攘，苏汐一走进医院，就觉得有几百只蜜蜂同时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嗡”，搞的她不胜其烦。
　　始终没有病房里的床位空出来，走廊里甚至又加了两张床，这下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没有帘子遮挡，一抬头，谁都看得见谁。没有隐私，没有尊严。
　　人一多，味道就重，饭味，菜味，汗味，夹杂在一起，经久不散，叫人恶心。
　　哎，全国人民看病都往北京挤，公共资源如此稀缺。

　　最可怕的是气氛，恐惧最容易传染。有时候忽然哪个病房里就传来病人痛的撕心裂肺，大喊大叫的声音，叫人心惊。
　　叶妈妈脸上常常露出惴惴不安，心有戚戚的表情，苏汐看着，心里也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