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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旧事 ...


  •   孜株如何也未料到桑蕖会如此爽快,着实愣了一下,立即下跪:“属下见过魔尊大人。”

      破衣也很意外,视线从孜株身上一扫而过,看向桑蕖。

      “小蕖,这是何意?”

      这一声声叫的真是亲昵。孜株低着头,但白眼已经翻到了天际。她对魔尊大人心存敬仰之意,在魔界三道恐怕是路人皆知,然而魔尊大人一直是个冷冰冰的石头模样,闭关一修炼便是几百载,对她更是不理不睬。

      但,这世间怕是只有孜株才知晓,魔尊大人原来的模样。

      只对那人展颜,只对那人呵护,只对那人肝肠寸断……的模样。

      孜株犹记得,五千年前的泛京,在被熊熊大火燃烧殆尽的地宫前,他入了魔。

      孜株飞快抬眼,桑蕖浅笑依依地望着魔尊大人,孜株神情复杂的低下了头。

      像,的确太像了。

      桑蕖这边已经收回眼神于书卷之上,道:“此书我仍需一炷香时间方能看完,你们自寻个地方叙旧吧。”

      破衣沉吟片刻,转身离开。

      前一段时间,畜生道的来使常常在寒岐山周围徘徊,他避而不见,不想让桑蕖有丝毫的误会。但他心下明白,若想长期伴她左右,以前的旧事的确需要了断。

      况且,他的确有一些话要对孜株说。

      离开藏书阁,东边是一处林园,二人步伐一致,径直入了那片园林。

      园林百叶丛生,并且太监侍从均被调走,十分幽静。

      孜株忽然开口:“尊上,当年十三公主的寝宫便在此处,如今人与景皆不在,物是人非。”

      破衣停了脚步,淡淡向周围看了一眼,他神情未有变化,道:“黄泉怎会出现在洞庭?”

      孜株答道:“有人以八荒眼在饿鬼道冥河前开眼,导致冥河山谷断裂,冥水涌入眼中,没想到竟是流向了君山洞庭。”八荒眼可移天遁物,乃天界法宗失传已久的神技,孜株赶到饿鬼道时也大为震惊。

      只不过,如今魔界三道被麟犀掌权那一月折腾得甚惨,孜株连本道事物都顾不过来,更勿论饿鬼道了。

      破衣听到八荒眼时眉心一蹙,他便曾被八荒眼丢到过地狱第十八层,他耗费千年,终才一层层爬了上来。

      孜株见破衣沉吟不语良久,也是许久没有讲话。

      此时夕阳余晖落下,风已夹杂了夜晚的凉意,远处阵阵欢庆声传来,此处却像离着隔音之障,将种种凡尘欢愉拒之门外。

      孜株沉默了许久道:“尊上,现今阁上那位,是她吗?”

      破衣垂眸看向孜株,眼底倏地深沉。他并未承认,但孜株却从他的表情看出了答案,诸多情感一涌而来,她心潮一片澎湃,眼神不由得飘向那阁楼之上。

      她不知哪来的胆子,扬起头继续问:“尊上,她情根被除,可是真的?”

      周围的空气瞬息静止,破衣的眼神降至冰点,好似被逾越了绝不能越过禁地。孜株僵硬在原地,通体冰凉。

      方才魔尊的魔气如同万根利剑,将她从头到脚贯穿。

      但他的杀气收的极快,是怕阁楼上那人察觉。豆大的冷汗从孜株额头流下,她嘴唇哆嗦,却浑然不察。

      破衣道:“日后,若非本君主动传唤,莫再寻我。”

      “我……”孜株忽然目露哀求,“若我只想来看看旧主,也不可?”

      破衣明白,孜株口中的旧主并不指的是他。

      当年,孜株还是一只以皇宫灵气为引修炼的猫妖。宫中不叫野物出没,是以常常有法师前来作法消灾,孜株本要被那些法师丢进火盆,榨出她这些年吸走的灵气,幸好十三公主路过将她救走,自那以后,孜株便一直被庇护于十三公主宫殿下,一呆便是十余载。

      其实孜株在黄泉大牢中便心生怀疑。桑蕖丢她灵芝的模样,简直太像十三公主曾经的出手相助,于桑蕖而言微不足道,于孜株却是一根稻草。

      但孜株当时浑身重伤,恶言相向,现在后悔不已,实在是急于弥补。

      破衣冷冷道:“不可。”

      声若惊雷,孜株黯然看着他。

      其实,她也并非恋旧之人,桑蕖于她来说,是恩人、是旧主,可那不过转眼十几年尔。

      可眼前的男子,她陪伴了五千年。

      她看他入魔,看他战尽地狱恶鬼,看他一统三道;也看他蹉跎千年,寻遍天地间去找另一人。

      “属下明白了。”孜株面色惨淡,苦笑一声:“尊上终于心愿达成,属下应该高兴才是。”

      破衣不再言语,转身离去,背影决然——他找到她,又何止这一次?只是皆枉然,他一如当年泛京大火前的他,无能无为,未能护她周全。

      她无情,无妨。他有便足矣。

      桑蕖合上手中书卷,一炷香的光景够她读上好几卷书了。

      桑蕖抱膝于窗棱旁,看着远处皇宫星火,眸光微微闪动。

      以往在九重天上,但凡佳节她总在仙侣之中,现今,跳脱出一切远远地观看凡间烟火,风流云散,往事皆不过是身外之事矣。

      耳畔传来风声,桑蕖微笑着回神,破衣翻窗而入,半蹲在她身侧:“小蕖,皇宫内的烟火开始了,有一处视野极好,我带你去?”

      桑蕖将书卷放回原处,“也好,在这里坐了半日,身子骨都僵了。”

      破衣化身为黑犬,驮着桑蕖跳到皇城大殿的阁楼之上,只见月圆如洗,夜空呈深深的蔚蓝,一朵朵烟花绽放于夜空之上,与星月相辉,无比璀璨。

      桑蕖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仿佛在很久之前,也曾有人携她来此,那日的烟花也如今日这般旖旎动人。

      破衣便在桑蕖身侧,他向桑蕖靠得近了一些,她的长发飘落在他掌心。破衣握着那一缕细碎的发丝,唇边笑意渐深:“好看吗?”

      “好看。”桑蕖点点头。这几千年,她执行任务,走遍了人间疾苦,却鲜少经过如此烟火瑰丽的地方。

      天界自然也有烟火,那时但凡盛典,禹伢便会携她于身侧。天界的瑰火远比这里的盛大,但她虽站在禹伢身边,他却永远顾着与别的长老们交谈,留一个背影给她。

      桑蕖心中明白禹伢想要什么,但她渡不过情劫,永远无法飞升上仙,便经受不起神女大典的五雷。她生而为神女,是做天后的最佳人选,而他的后位却不可能永远空悬。

      桑蕖回首望向破衣。

      往常在她身边的神仙们,如禹伢、如南烟,都想从她身上拿走什么。

      她好似隐约知道破衣所求,又好似不知。在这一块,她似乎天生便欠缺什么,懵懵懂懂。就好似前方确有一缕烟尘,她每次伸手抓住的,都不过是一吹即散的香灰。

      桑蕖时而感到恼火,因为她不懂,她不曾拥有,所以恼火。

      她想抓住的,到底是什么?

      桑蕖静下心来,想着有朝一日,她会明白。

      她开口:“破衣,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让你与孜株见那一面?”

      她坐于斗拱之上,背后是星月漫天,烟花阵阵,她垂首看向他,笑意仿佛融在了浅浅眸光里。

      破衣看着她的模样怔了片刻,他斟酌了一下词汇,“与前尘告别?”

      桑蕖摇头,声音如初夏晚风一般温柔:“我知你并非寻常的魔,是以也不逼你与过去了断。只是前几日魔界常有人在寒岐山旁徘徊,你恐怕是怕我多想避而不见。其实你无需如此,破衣,只要你无事隐瞒于我,并且心无歹念,就算与三道中人来往也无妨。毕竟于你而言,天界定不如在魔界自在呀。”

      破衣在她身边,他的衣衫如墨,仿佛能融入在这夜色之中。

      无事隐瞒?有。心无歹念?贪念可算?——但都不可说。

      桑蕖却没有注意到破衣的表情,她低了低头,似乎有些赧然,再抬首时眼睛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十分皎洁:“前几日,你说你不想与我同来。我原本极为生气,但后来想想,我希望身边之人都能自在逍遥,对你却如此苛刻,如此一来,岂不是有违本心,实在不该。”

      破衣道:“小蕖,我即认你为主,前尘往事便与我无关。”

      桑蕖道:“连我都会时常怀念在天界的时光,你就不怀念在魔界的日子么?”

      破衣唇边一笑,只是道:“不怀念。”往昔没有她,蹉跎而过的岁月,怎么值得怀念?

      桑蕖还想问些什么,她对他实在太过好奇。

      又一支烟花升空,与此同时而来的则是角楼狼烟升起,宫廷内徒然大乱。有太监慌忙跑过,口中大喊皇宫走水。

      黑天蔽月,紫微星陨落,桑蕖远远向火光看去,道:“皇帝遇刺了。”

      不远处的大殿冒着一股紫黑之气,冥冥中自有不详。破衣道:“远非简单的改朝换代。”

      桑蕖起身,夜风中她长发飞起,玉带飘飘:“我前去查看一番,你去将此地之事告于须臾君与窦仙人。”

      破衣拉住桑蕖。他手心滚烫,令桑蕖哆嗦了一下,诧异地看向他。

      破衣道:“我陪你一起。”

      桑蕖拉开他的手,目光却含笑:“快去,我在那边宫殿门口等你。”

      破衣这才点头,桑蕖捻云离开。破衣忽然向前疾步,叫道:“小蕖。”

      桑蕖站在云端回头,只见他仰着头道:“此事毕,我有事要告诉你。是以,务必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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