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吾爱（泽非）》骆新归

15、十四幕

　　酒德麻衣在心里暗暗吐槽自己老板真是一个游戏宅，明明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路明非，已经开局的剧情还是一定要打出完美结局，可路明非现在是尼德霍格了，王已经回归王座，不再是能简单引导的演员，一切必须做得自然，做得悄无声息。她继续开口：“老板，那这件事……”
　　“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说实话我没想过他能做到这个程度，简直就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既不像是那个怂货路明非，也不像是以前什么都不管的尼德霍格，明明已经想起从前的一切，却仍然愿意为了我付出到这个程度么……”路鸣泽眼睛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或者是借由这个理由逃脱一切……”他食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发出闷闷的“笃笃”声，忽然笑了一下，看向酒德麻衣，“麻衣，告诉我的哥哥，我醒了。”
　　“好的。”酒德麻衣看着路鸣泽，欲言又止。却还是转身走了，她不能对老板的决定多说一句话，他们之间的契约里，她只需要服从，不必说什么废话。
　　路鸣泽看着酒德麻衣娇娆的背影走出房门，房门关闭的那个时候就开始盯着房门看，他可以确定路明非会很快来到这个房间，于是就盯着门口看。
　　他听见脚步声从远方向他走来。
　　独属于路明非的。
　　十步……
　　九步……
　　七步……
　　五步……
　　一步！
　　来人停在房门面前，黑王是至高至上，全知全能的皇帝，隔着一道门并不能使他看到的少上半分，但是路明非此刻太过激动以至于没有察觉到里面的人醒了，用着贪婪的属于捕食者的眼睛看着他。
　　路明非拧开门，看见路鸣泽眼睛闪了一下，冲他笑着，喊着那千年以来的独属于他的称号：“哥哥。”
　　路明非快步上前，狠狠抱住路鸣泽，这是他几近失去又重新闪耀的，他的弟弟，路明非声音有些哽咽：“以后不许再吓我了，我都想……我都想把……”
　　“哥哥，”路鸣泽打断他，“我睡了好久好久，我好想你。”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了，这话是路鸣泽对着路明非耳朵说的，路明非耳朵动了动，脸上有点烫。

　　红砖外墙绿色窗栏的破旧的小楼，空气里悠悠传来饭菜的香味，打麻将的声音，小孩哭闹的声音，令这里充满着名为人间温柔或者温馨幸福的东西。夕阳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罩住他，黑色的阴影像是笼子一样把他和这片空间困在一起，这是北京，夏弥的家。楚子航没有把这个地方卖掉，钥匙一直在他的钱包里，他甚至还把破掉的几扇窗户补好了，可是修好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路明非曾经就此事下过结论，楚子航这个人就像是一座孤岛，大概是类似于1900那样的人物，夏弥就是他人生中的考，可是孤岛始终是孤岛，说不上什么未知的恐惧或者踌躇不安，只不过是生于斯死于斯，命运如此。
　　他这次来这儿是个例外。他心里有事情想不清楚，想要找个人问一问。以前他喜欢问路明非，路明非白烂归白烂，有时候却看得很透，但是路明非和他不在一块儿。于是他想到了夏弥，这个女版路明非。
　　他想不通这次路鸣泽是怎么想的，竟然一点不躲，他没想到那一刀能刺到路鸣泽，按照之前两人交手的速度来看路鸣泽避开这刀毫不费力，可是他突然就不躲了，任由甚自己的刀插入他额间的第三只龙眼。甚至这时候还对他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楚子航靠在窗子上低头看了看，知道自己胸口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是当时被捏破心脏的感觉还在。三度暴血加上心脏破碎，他本来不应该活下来，但是路明非对路鸣泽说“不要死”的时候波及到了他，他的伤口慢慢恢复了，甚至三度暴血导致的令人难受的情况也缓和了。楚子航并不想杀路鸣泽或者路明非，但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会把学院的命令最彻底地执行，所以他直接用上全力，如果这样都无法抓捕或者杀死龙王，路鸣泽路明非会逃走，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躲避学院大的追踪——他相信他们能做到。可是路鸣泽没有躲开，甚至没给他放水的机会。楚子航又一次成为了杀死龙王的英雄，可是同上一次一样，他并不想做这个英雄。每一次做英雄，楚子航都要失去自己的一个朋友。夏弥如此，路明非也如此，让人悲哀难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读过关于你们的卵的资料，第三只龙眼被炼金刀刺进去，就是真正地死亡，无法形成卵，死亡以后你们会变成龙骨十字，言灵被封锁在躯体和骨血里面。为什么路鸣泽会杀了自己，他看着不像求死的人。”楚子航像是对着什么人说着，可只有微风吹起窗帘轻轻摇摆，勉强算是做了回应。
　　“是路明非不停地寻找，杀了奥丁，我才能醒过来，如果奥丁没死，我会一直睡在那个医院里面，世界上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来找我。”楚子航轻轻说，从声音上完全听不出他内心的波动，“世界上也再也没有人记得那个男人，不知道他曾经冲向奥丁的神座，毫不畏惧。我以前不太理解我爸，我老是觉得他不争气，放弃我们的家，明明他超级帅的啊，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和妈妈多努力一点……等我和他在那座高架桥遇到奥丁之后，我才知道他就是为了任务来到的这个城市，按规定他不应该和我妈妈在一起，可终于我妈忍不住离婚以后他又偷偷来看我们，偷偷开着什么老板的车来接我回家，按照他的血统搞不好那车就是他自己的……实在是太不干脆了，除了我谁还记得这个不干脆的男人呢？”
　　窗外太阳渐渐落下，天光由昏黄转向暗暗，楚子航轻轻阖上这个秘密的场所，这关着夏弥这个女孩的一切的地方，其实他来到这个地方并不是寻求答案的，只是这个表面冷漠实则热心的大男孩对路明非站在对立面的仇视眼神有些难以适应。是的，难以适应，虽然他在那一瞬间站在路明非对面甚至刺中了路鸣泽，可是他并不想看到路明非仇视的眼神。
　　他觉得他不该刺出那一刀，刺出那一刀以后路明非那瞬间的嘶吼老是跑到他耳朵里，跑到他偶然的梦里，那声仿若失去珍宝挚爱的愤怒而悲伤的嘶吼。楚子航从没有想过这样的路明非，目呲欲裂，充满愤怒，却又那么悲伤，那一刻路明非看着他的眼神，楚子航觉得自己会死。
　　执刀相对的时候楚子航想着这是任务，而且他知道自己杀不了黑王，所以拼尽全力去执行任务，甚至开启暴血，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真会杀了路鸣泽，这下子路明非得恨死他了。
　　生在浩瀚荒原活得太久太过孤独的人，会更加眷恋身边的一点点温暖，于是也就更为重视那个陪伴自己度过漫长的人，会想要攥紧手上唯一的温暖。可是龙族，龙最爱王座上另一头龙，那条龙是自己千年不至于疯狂的唯一陪伴，也是自己的食物。把自己的兄弟吃掉，才能获取君临世界的力量。路明非最初创造出每一对双生子都是想要他们互相陪伴，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陪伴成为了食物，成为了权力的阶梯，而双生子们，一个总是死在另一个面前。
　　其生无法选择，宿命悲哀难逃，爱不得，恨不可，一切皆是错错错。

　　楚子航走下楼梯，却看到这个普通而平凡的楼下停了一辆骚包的布加迪威龙，也不知道车子的主人是如何把这辆绝对称得上豪放的超跑开到这样一个破落的小区来的，银色的布加迪像是一条委屈地盘卧在这里银龙，在这个傍晚的格格不入。大树底下吃完了饭下来纳凉的大爷大妈探头望着这边，小声说着话。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敲敲车窗，车窗慢慢降下，露出恺撒标志性的耀眼金发，恺撒冲楚子航打了个招呼：“这地方可真不好找。”
　　“你来干什么？”楚子航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你不该把你的手机关掉，路明非出现了。”恺撒顿了顿，启动了引擎，“我向学院申请和你一队，我们将共享同样的资源，到了目的地以后各凭本事，猎物是下一个龙王，当然我相信他会死在我的手上……回去收拾收拾，该出发了。”恺撒是这样的人，他会愿意给对手和自己相同的条件，然后两个人在同一件事情上竞争，谁先做到谁就赢了——当然恺撒迄今为止从未有过败绩，路明非入学那年的自由一日不算，黑白棋盘上突然出现一颗红色的棋子大杀四方，红色棋子取得了最后胜利，但是并不能说是黑棋或者白棋输了。
　　楚子航沉默了一下，又看向身旁的恺撒：“你能下手杀掉路明非？”
　　“是尼德霍格。”恺撒强调，手握紧了方向盘，“他现在叫尼德霍格，不是我的朋友了。”
　　“在俄罗斯的那个时候，你听见了吧……路明非那声嘶吼，虽然是我造成的，但还是很让我难过，”楚子航看着前方，恢复了往常在恺撒面前杀坯的模样，“我和你，还有他，经历了日本那次都算得上是好兄弟了，我还承诺过要是诺诺和你结婚了，我会帮他一枪打断诺诺婚车的车轴……你在我们追捕路明非和那个小怪兽的时候，在引擎和冷却剂上面做了手脚，虽然你总说这都是什么见鬼的意大利人的绅士风度，拼死也要保护女孩子，但你其实也不想让路明非难过。可是现在我们两个人真要去杀他了，不是贝加尔湖那次一样的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是真的将他作为我们的目标，还把这作为比赛……哈，这是什么该死的兄弟情义。”他拍了一下车窗，难得的有些情绪失控。实际上从他跑到夏弥的家开始他的情绪就已经失控了。
　　恺撒愣了愣：“你们竟然还打算在我的婚礼上捣乱？”
　　“……但是你也知道打断车轴其实并没用，陈墨瞳如果真的想要嫁给你，哪怕是打断车轴了，大概都会在路上劫一辆车都要去婚礼现场吧。”楚子航和诺诺接触得不多，对她的了解基本上是建立在苏茜和因为诺诺是A级是恺撒女朋友所听到的传闻之上，但这些了解也足够他意识到诺诺是一个混世巫女的事实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挑选路明非作为我下一任学生会会长么？”恺撒突然提了那么一句，给楚子航递了一个iPAD，“任务相关资料都在里面，你路上看。我选择路明非，并不完全是因为日本那次的经历，或者说我觉得学生会会长就该是学院里等级最高的人，而是因为路明非这个人……怎么说呢，我总感觉他这个人并不像表面那样看着颓颓丧丧的，他是那种，能够为什么东西拼上性命的人。我当时就想，这个人合适当一个会长，我给他配备了最好的团队，连芭蕾舞团都选好了，没能力无所谓，但是我相信他能够在任务中保护好他的成员。”恺撒挠了挠头，“所以如果你们打爆了诺诺的车轴，她说不定就逃婚了，毕竟路明非其实并不差，他是……眼睛藏着狮子的人啊。”恺撒笑了笑，“所以到时候说不定是我骑着我的哈雷去把我的新娘抢回来。”
　　恺撒在诺诺这件事上其实有些不自信的，他难以预料诺诺的下一步，这也是他对诺诺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如果当初路明非加的是狮心会，他也会是我下一任会长。”楚子航划动平板，“这次的任务地点是北冰洋海岸的一个港口？路明非在那儿？”
　　“诺玛在俄罗斯交通线路的监控上捕捉到了他的影像，你知道俄罗斯监控很少，加上土地广袤，在俄罗斯躲藏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选择，路明非的目的地大概是在一条废弃的军用铁轨附近的港口，军轨是二战时期俄国为了运输物资修建的，二战之后有人建议在西伯利亚修建完整的铁路网，建立一个强大的后方交通运输枢纽，但是他们低估了在西伯利亚修建铁路的难度，加上冷战，这些军轨并没有修建完全，大部分搁置荒废。我们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让列车开到那里去的，但是显而易见，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还记得之前我们去日本找到的沉船么？根据日本分部提供的资料，很可能就是从这个港口出来的。”
　　“黑天鹅港……么。”
　　“是的，黑天鹅港，校长出面联系了蛇岐八家，查阅了赫尔佐格的手卷，赫尔佐格估计也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手卷里夹了黑天鹅港的地图。不过俄罗斯分部那边交涉出了点问题，”
　　“俄罗斯分部？我记得兰斯洛特在那边实习。”楚子航问道。
　　“俄罗斯官方不愿意学院的人前往黑天鹅港，说那是被神遗弃诅咒的地方，贸然进入会引起神的怒火。你知道的，俄罗斯人有时候是很倔强的。”恺撒耸耸肩，表示对战斗民族的无奈，“学院的人还在交涉，我们不得不在西伯利亚的据点等一天，嗯……顺便商量一下，遇到尼德霍格该怎么办，以往的龙可都是他杀的。”
　　“你觉得路明非去黑天鹅港的目的是什么？是什么在吸引着路明非，让他那么着急哪怕冒着被学院追杀到的风险也要来到这里。”楚子航没有回答恺撒，反问道。
　　“你是说……这里有尼德霍格重要的东西或者……秘密！”
　　“所以我们的交涉必须尽快，我们要追上路明非，知道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以及他成为龙之后，准备做些什么。”楚子航顿了顿，“至于杀龙，先不考虑贤者之石对黑王的伤害会不会被削弱，我觉得他现在还处于清醒期，我想找他谈谈。”
　　“被人类欺骗杀害自己的同族，唯一的弟弟死在我们手上，要做的……大概是向全人类复仇之类的大事吧。”恺撒开了个玩笑，试图缓解僵硬的气氛，但恺撒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样的工作，一向是别人来充当这个角色顺便讨好他的，因此效果并不理想。他只好尴尬地回应另一个话题，“你要找他聊天？你可是他的杀弟仇人，一见面就得被吞啊。”
　　楚子航看了恺撒一眼：“你可以不说话。”
　　恺撒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大概心里也有些不安定，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想过有一天会有身边的朋友变成龙。少年人总是有仗剑屠龙的梦，可是谁能想到，自己的朋友，摇身一变，成为最凶的那头恶龙了呢。哪怕是经过了那么多天，当时在贝加尔湖的震惊也没被时间吹散几分，恺撒表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模样，可却开口说了那么多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恺撒后面没再说话，两人上了飞机，飞往俄罗斯。

　　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维尔霍扬斯克以北，令人绝望的冻土无人区。
　　冬天的西伯利亚银装素裹，白桦树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这里冬天的温度很低，最低的时候可以达到摄氏零下六十七度，呼出的气可以立刻变成冰碴子，手机电池在户外拿出几分钟就会自动关机，好在最近天气不错，没那么冷。后边远远的火力发电厂已经看不见了，他们从维尔霍扬斯克坐着列车沿着废弃军轨一直到尽头，然后路鸣泽吹了声口哨，就从角落跑出了几只看起来非常憨厚的阿拉斯加，拖着雪橇蹭蹭蹭就跑到了他们身边，汽车无法在这样厚的雪地里前进，飞机在这样的环境飞行也非常危险，连破冰船也无法到达，在这样的区域雪橇犬是人类最好的朋友，雪橇犬们吃苦耐劳且亲近人类。路鸣泽伸出手拍拍雪橇犬的脖子喂了点零食以示嘉奖，后座上放着保暖耳罩，厚实的毛毯，还有羊绒围巾和扁扁的金属罐装着的威士忌。座椅有着加热功能，一切都暖烘烘的。
　　路明非像是没骨头一样瘫在上面，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嘴上却说道：“我以为你至少会找一辆雪地车，薯片妞终于受不了你这无良老板的压榨卷款出走了么？”
　　路鸣泽认命地帮他围上围巾戴上耳罩，用毛毯团团好，这才在雪橇另一边坐下，如法炮制，把自己也放到毛毯下面，喝了口威士忌，感觉到身体内燃起一团火来，才淡淡地说道：“我们是兄弟嘛哥哥，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的，你想坐狗拉雪橇的我们就坐狗拉雪橇。你看，烈酒、围巾、加热的座椅，前面有狗拉着雪橇，这才是这冻死人的冬天该有的生活啊，坐在雪地车里听着机器突突运转的声音，隔着玻璃看外头的雪地，多没意思呀。”
　　路明非转头看着他，路鸣泽感觉到了，转头冲他眨眨眼，然后对着雪橇犬们喊道：“向着目的地进发吧姑娘们！”
　　雪橇犬们拉着雪橇前进，像是圣诞老人乖巧的驯鹿。路明非也喝了一口伏特加，暖意从胃里一直烧遍全身，虽然外边温度很低，却侵扰不到他们，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你缩在一个暖烘烘的毛毯里，围着温暖的羊绒围巾，身下是带有加热功能的座椅，身边是自己喜欢的人，那可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人类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觉得安心，哪怕对于不惧寒冷的龙类，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