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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上阳宫话 ...

  •   十二月底,正值隆冬,大兴城里北风呼啸,白雪一片。
      城外的上阳宫里,头发花白的婆子端着一盆烧的正旺的火盆进了屋里,把寒冷的风雪都挡在门外。
      床榻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婆子赶紧上前给老妇盖实被子,心疼地劝道:“娘娘,您就把药喝了吧,风寒可不是儿戏呀!”
      老妇摇摇头,满头白发上什么首饰也没带,只在侧边簪了一朵白花。
      “琴娘可曾撤回来了?”老妇咳嗽两下,问着婆子。
      那婆子是老妇的心腹,向来替她料理大小事务,这时也无奈地回答:“琴娘被陛下扣住了,只怕回不来。”
      老妇睁开眼看向婆子,声音疲惫:“承香殿的火不是银杏放的吗?怎么把琴娘扣住了?”
      婆子犹豫着把宫里的消息说了:“陛下似乎认为,是琴娘放的火……”
      老妇的眼中充满了悲哀,看样子皇帝马上就会来找她这个不称职的母后了。
      想起宫中刚复位丽妃的侄女程玉兰,老妇又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程家仅存的这个小辈,她总要保下的。
      上阳宫里,老妇和婆子也不再说话了,宫殿里只剩下炭火烧的"霹雳哗啦"的声音,给这上阳宫增添了一丝人气。
      上阳宫外,一袭黑狐长裘的男人站在雪地里,发梢和衣服上堆积的雪花表明他已在外面站了许久。
      与他一起站在外面的,还有一个面白无须、慈眉善目的侍人,侍人手里端着漆红木雕盘子,盘子正中间搁置一个金制酒樽,偶尔的雪花飘进酒水里激起点点涟漪。
      他们身后还有两个侍卫压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女子站在那里。
      直到夜幕下垂,穿着黑狐长裘的男人才进了上阳宫,侍卫们也跟着进去了,端着酒樽的侍人依旧静静地等在上阳宫外。
      宫殿里只有老妇和婆子两人,婆子看见男人进来,连忙叫醒了床榻上睡着的老妇。
      "娘娘,娘娘,快醒醒,陛下来了!"
      老妇本来也是浅眠,听到声响就转过头来,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侍卫们就在男人的示意下,把一身血迹的女子扔在地上,老妇一看那个女子,正是之前她与婆子刚谈到的琴娘。
      对于儿子此来的目的,她早有猜测。
      元祀也不想废话,直接问道:"宜佳是母后您的人吧"
      程太后咳嗽两声,想到琴娘被柳氏改名叫做宜佳了,这才反应过来点头。
      元祀挥手让侍卫们和婆子退下了,然后走到椅子上坐下,继续问道:"承香殿的火,是您指使宜佳放的吗"
      这时软在地上的宜佳仿佛迸发出最后一点生机,哀嚎着说:"太后娘娘,奴婢真的没有放火啊,奴婢只是负责监视柳德仪,根本没有放过火啊!"
      元祀听到她说起那个烙在心尖上的人,立刻一脚将宜佳踢飞。宜佳本来就被刑讯逼供,身体极为脆弱,被一脚踢得直吐鲜血,昏迷了过去。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元祀什么性格程太后是知道的。她半点不曾犹豫地说:"你也听到她说的话了,承香殿的火不是哀家指使的,你别到哀家这里兴师问罪。"
      元祀听到她否认,反而更确定此事与太后有关,真的彻底寒心地问道:"母后,儿臣是您的亲儿子啊!您为什么从来见不得儿臣好连儿臣此生唯一真爱的女人都要除去"
      程太后强撑着恢复以往的一点威风,瞪着凤眸呵斥道:"你是皇帝,怎么能被一介妖女蛊惑你自己说说,为了柳氏,你做了多少错事,连江山社稷、君臣纲常都被你抛之脑后了!"
      元祀这下肯定了,母后定是从程玉兰那里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才会出手害死卿卿的,于是问道:"这就是你把她杀了的理由吗"
      程太后这时才像是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色厉内荏地否认自己杀了柳氏。
      元祀虽然早已对这个母亲不抱希望,还是说道:"您如果不告诉儿臣答案,儿臣只好把账算在程玉兰头上了。"
      程太后这才像是被人戳中了弱点,犹犹豫豫许久,眼神变幻莫测,最后才把事实说出来的样子,这样讲道:"是哀家命宜佳做的,柳氏这个妖女不除,我襄朝必然为她所乱。"
      元祀终于闭上眼睛,找到了答案,声音漠然:"可她肚子里还怀着儿臣的孩子!"
      程太后把脸一转,冷硬的声音就像外面雪地里的石头:"此子一出,你必会铲除所有障碍,扶他继任储君!"
      元祀不说话了,到底是自己的娘,十分了解自己,何况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
      然而想起另外一件事,元祀又冷笑着想向太后要一个答案:"那母后又为何要联合龙城那些国之蠹虫,意图废掉儿臣的皇位仅仅是因为柳氏吗"
      程太后这才被人戳到了痛处,抄起床榻上的玉枕就往元祀身上砸去,元祀躲避不及也不想躲,任由那玉枕砸在自己头上,砸破了一大块,鲜血顿时从伤处流了下来。
      程太后不是没看到儿子的受伤,然而她心中的怒火根本停不下来,她怒斥道:"孽子,孽子!哀家为何生了你这个讨债的孽子害得我程家一门老小全部被灭,你真是从我程家女肚皮里生出来的恶鬼啊!"
      说着,眼眶里隐隐有些湿了,许是前半生哭的太多,后半生想流泪也做不到了,所以只能看到程太后的眼眶发红,却没半点泪水流下来。
      元祀听到她的话就知道原因了,伸手把额头上的鲜血擦去,冷漠地说:"母后消息灵通,儿臣干脆就告诉您吧。"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母家帮助我良多是真,程家势大威胁皇权是假;
      舅舅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是真,通敌叛国、私吞赈银是假;
      表弟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是真,私吞赈银、草菅人命是假。
      一切不过是君臣博弈,成王败寇罢了。"
      元祀刚说完,程太后就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程太后气的嘴唇都颤抖了,听别人说和听儿子自己说是两种感受,她没想到儿子竟然这么坦然地承认了陷害母家之事,气的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你!你!你为何做的这么绝啊程家就这么招你恨吗何况你要是看不惯程家,罢官外放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蓄意陷害,断了程家香火"
      元祀被打的脸都偏了过去,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留在他的脸上,昭告着这一巴掌的力道之大。
      元祀垂下眼睛,掏出怀里的淡紫色绣花手绢放在鼻下轻嗅,淡淡地说:"母后不知道儿臣为什么这么厌恶程家吗那儿臣说给您听。"
      "自儿臣有记忆开始,您就从来没有给过儿臣一个笑脸。
      每次儿臣挑灯夜读时,您只会拿着棍子抽在儿臣身上,怪儿臣不够聪颖。
      寒冬腊月里,您为了陷害父皇的妃子,就亲手把儿臣推到快结冰的南海池里。
      父皇不来看您,您就经常赶到外面去睡一整夜,然后借儿臣风寒的借口去请父皇来。
      为了博得父皇和他宠妃的信任,您就亲手把加了毒药的糕点喂给儿臣吃。
      每次您在外面受了气,为了维持贤德识大体的形象,每次只会狠狠地掐儿臣,还问儿臣怎么不去死儿臣要是死了,您就可以不用为了儿臣忍下去了!
      从小到大,儿臣从来没听到过您一句赞美的话,就连长大了,您还要插手儿臣的后院,逼迫儿臣把程家两个表妹全部纳进王府。
      做了皇帝后,您还要垂帘听政、插手朝政,不管是否有才能,只要和程家有一点关系,您都要把他们安插到各省各部。
      那时儿臣就在想,世上的女人怎么这么可怕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这样对待做任何事情都不择手段,权欲熏心、面目狰狞,这样的女人睡在她们旁边,儿臣都觉得害怕!
      果不其然,程清漪和程玉兰和您如出一辙,动不动就利用自己孩子闹事,脑子里永远有使不完的阴谋诡计,心里的贪念永远没有止境。也许这就是程家女人的通病!
      儿臣以前经常会想,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像儿臣这样长大的,有的时候看到其他娘娘那么温柔地对自己孩子,儿臣都觉得好羡慕。
      直到当了皇帝,数不尽的国家大事等着儿臣处理,儿臣才看开了这些。
      您觉得有您这样的母亲,儿臣怎么可能喜欢的了程家怎么能忍受程家的人把控前朝后宫"
      程太后与儿子的关系还是近些年才好了些,她虽然知道母子间积怨已深,然而等她想挽回的时候,却发现儿子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已经不需要她这个母亲的温柔关怀了。
      她颓然坐回床榻上,低落地问着这个早已与自己离心的儿子:"你既然已经忍了哀家和程家十多年,为什么不能继续忍下去哪怕只忍到哀家两腿一蹬也好……"
      元祀还是第一次这样和母后坦然心声,这些都是积压在他心里几十年的话,如今一口气说出来,仿佛把堵住河流的石头搬走了一样,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只要母后您还在,程家还在,你们就永远有使不完的阴谋诡计针对卿卿和她的孩子,儿臣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儿臣这个皇位,只能让卿卿的孩子继承!"
      元祀说着又开始咳嗽了,心口破的大洞冷的他生疼生疼的,他缓了缓继续说道:"可是如今,儿臣等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筹划了那么多年的一切,全部都被您亲手毁了……"
      说完这段话,元祀了结了心里最后一点牵挂,踉踉跄跄地走出了上阳宫,在外面等了许久的高成安接着他的步子进了上阳宫,把盘子里的酒樽放到程太后面前,低低的声音说着:"陛下昨夜得先帝托梦,说先帝在地下甚是思念,想请您去与先帝再续良缘。"
      听到高成安的话,程太后哪里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只是这借口找的也太不像了。毕竟先帝恨自己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愿意见到自己,与自己在地下再续良缘呢
      上阳宫外,元祀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地走在雪地上,不一会儿就留下了长长一串脚印。
      后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不停地追喊着,元祀看到是跟着母后几十年的老婆子,就停了下来。
      老婆子冲到元祀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厚厚的雪地里,大声哀求:"陛下留步,陛下留步啊!弑母乃大罪,陛下您要为自己着想啊!"
      元祀淡漠地看着她,想起以前这个老婆子也曾关照过自己,于是点点头,说道:"朕心已了无牵挂,世俗名声只是过眼云烟,有甚要紧的。"
      老婆子见他连史书工笔都不在意了,于是转而说道:"这么多年,娘娘不是不关爱您,只是她心里有自己的苦楚说不出啊!"
      元祀抬起眼看着她,不再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四更!
    刚才无意中发现,晋江把我文中所有的问号都吞掉了!!!!
    修改了好几次也没用,新的内容仍然没有问号,这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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