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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凌孤月刚一出门,立在檐下,只见屋外雨未止歇,一阵冷雨挟风灌入衣襟,顿时酒醒。
      此时夜色正稠,黑影幢幢,不见有何异常。侧耳静听,只有草木簌簌,哪还有哭声?
      正笑自己多疑,准备回房,只听几声细细的声响自驿站后院传来。
      “嘤……”
      凌孤月当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抱紧流光剑,足下踩着泥泞的黄土,朝后院走去。
      后院黑咕隆咚,只能看到一间间房屋如同墨色的巨兽,蛰伏在这片风雨林中,不知何时会突然睡醒,施展巨口吞吐众人。
      一路摸索,那哭声时断时续,不过可以确定是来自某间房舍之中。
      凌孤月运气抬足,走到那间屋子的窗前,并未惊动里面的人。
      “翠袖啼红紫玉缺,雨打门墙,泪眼伤别……”
      屋内并未亮灯火,透过木格窗传来少女的唱念声,唱的是前朝旧曲《卖儿怨》,嗓音细细,满是哭腔,说不出的悲切。
      “一怨爷娘心似铁,从今恩义两决绝。问奴归处,门前柳,庭外花,井边月……”
      凌孤月在窗下站了半晌,听她唱完了一曲又抽抽搭搭个不停,且哭声越来越大,没个消停。正欲扣窗,忽见前方现出一抹光球,幽幽悬悬,浮在半空中摇摆不定,冒着雨丝向凌孤月逼近。
      凌孤月心中一跳,流光剑在手中几欲拔出,幸而剑上裹着布,一时无法脱鞘,他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惊疑,准备静观其变。
      待那抹昏黄的光球渐渐靠近,这才发现那光球原是个灯笼,后面还跟着一人,看摸样,是这家驿站的店主。
      店家见窗户底下立着一个黑影也是惊疑不定,忙引着灯笼照去。
      凌孤月小声道:“是我。”
      店家舒了口气,道:“我在房中睡着,隐约听到一阵哭声,这才出来看看。客官也是为那哭声而来?”
      凌孤月点点头,问道:“这间房里住着什么人?”
      店家疑惑道:“这里面的是与你同行之人,客官不知道吗?”
      屋里的少女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哭声陡然止住,里面静的落针可闻。
      凌孤月道:“难道是轿子里的那个姑娘?”
      店家点点头,朝窗子里望了望,可惜里面并未掌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公子莫非不是与那些人一起的?”
      凌孤月答道:“只是中途偶遇,结伴同行而已。”
      店家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一眼,道:“那公子可得万分小心,我看那几人不是什么好人。”
      “此话怎说?”凌孤月不解。
      “下午你们刚进来的时候,有两个人抬着轿子进了后院,问我要了一间房,然后就将一名盖着盖头的姑娘带了进去。我也没瞧见那姑娘长得什么样,就连送饭都是那两人亲力亲为,过后还拿锁把门锁住了……要我说,这些人不是绿林好汉就是亡命之徒,不知道绑了哪家的姑娘逃到这里来了。”
      凌孤月思索一阵,“他们说轿子里的人是他们家小姐,或许是大户人家注重规矩,不愿意让小姐抛头露面呢?”
      店家摇头道:“那几个人身上带着匪气,不会是什么好人。公子听我一句劝,不要跟他们同行了,否则恐怕惹火烧身啊!”
      凌孤月点点头,道了声“多谢提醒”,见屋子里不再有什么动静,便各自转身回了房。
      大通铺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大汉,个个鼾声雷震,没有一个是醒着的。
      凌孤月缩回角落躺倒,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是淅沥雨声,摸着襟前红衫湿润,不禁叹了口气。

      “孤月、小落,你们已经读了两年的剑经,可有收获?” 梨花树下,一名古稀剑客站得笔直,两个七八岁的小童立在他身前,团子似的脸庞上充满稚气,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只听个子稍矮、眼角有粒朱砂痣的小童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回答道:“我明白了剑法中的一招一式皆有来头,起承转合要依照古律,不能随心所欲。”
      古稀剑客点点头,转向另一名小童,“小落,你呢?”
      那名小童瑟缩了一下脖子,摇摇头,声细如蚊,“剑经中的内容太过高深,徒儿还未完全参透……”
      “高深?我怎么都能看懂?师弟你是哪个字不认识吗?不懂的可以问问师兄嘛!”旁边的小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地说道。
      古稀剑客叹了口气道:“剑经你们要继续看,不过从今天开始,师父要教你们练剑了。”
      眼角有红痣的小童高兴地小脸通红,雀跃道:“终于可以练剑了!师父,我们是学贯彻黄泉还是掩日摧月?”
      “这些都是传说中的剑法,需要几十年的艰苦钻研方可习成,你们还小,要从基础学起。”
      “好吧……”那名小童撅着粉润润的小嘴,不高兴地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
      “不过今天,为师要教你们的第一课却不是剑法。”
      两名小童好奇地仰起头看着他。
      苍老的剑客向天际望去,幽幽道:“你们要记住,剑客要靠人血煅炼剑髓,在江湖上注定一生会与杀戮为伴,因此不要畏于杀人。但在你们二人之间,师父不想看到鲜血与背叛,所以要忌妒、忌残杀、忌诡谋。”
      两名小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孤月,师父问你,假如有人要你在我与你师弟之间选一个杀掉,你选杀谁?”
      小童听罢,圆溜溜的眼睛里立刻沁出泪意,连连摇摇头,“我不要你们死……”
      “孤月,这只是假设,不是真的,你回答师父。”
      小童止住泪,眉头紧皱,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古稀剑客又去问另一名小童,“落儿你呢?”
      小童抬头看向他,怯生生的目光带着些许坚定,“我谁都不选……我会杀掉那个人。”
      “如果师兄抢了你最喜欢的东西,你也会这么选吗?”
      “徒儿没有最喜欢的东西……”
      “谁说的?你明明最喜欢茶叶蛋……”稍矮的小童看向他,睫毛上还沾着残留的泪珠。
      “我不喜欢茶叶蛋……”稍高的那个小声辩解道。
      古稀剑客轻咳了一声,“不管是什么东西,你的选择会改变吗?”
      “不会,我永远不会害师父和师兄……”
      “师弟……”旁边的小童眼泪汪汪,然后一把将他搂住,脑袋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撒娇道:“你真好。”
      他似害羞一般低下头,红了脸。
      “很好,就算哪天不得已要动杀机,也不要残害同门。我方才说的三忌,你们都记住了吗?”
      矮的那名小童大声道:“师父,徒儿记住了!”
      另一名脸上红意未消,微微点头。
      梨花树下,西风渐起,吹落满树花如雪,渐渐将古稀剑客与两名小童的背影淹没。

      多年后,凌孤月躺在屏川山脚的这间大通铺里,感慨时过境迁。
      师父早已失踪,葛三叔也生死不明,当初那个乖乖巧巧的师弟也成了屏川掌门。有人残害同门嫁祸自己,虽然相信沈落绝无害自己之心,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他似乎也无心听自己解释。当初的承诺,到了如今还能存留几分呢?
      坐起窗前数雨声,一滴一点到天明。
      到了寅时,天光泛白,门外的雨方停。凌孤月早早地洗漱完毕,唤过店家拿来一碗白粥与一碟包子,坐在堂下吃早饭。
      “公子,那几位大爷还没起?”店家候在一旁,使了个眼色给凌孤月。
      凌孤月点点头,咬了口包子,疑惑问道:“店家,这包子是什么馅的?”
      “这包子馅可不简单,”店家故作高深道,“我可是用了一斤萝卜半斤牛肉,再加上新鲜的朝露花、菌菇子,配以四时佐料,少油盐而重提鲜……这手艺可是祖传的,公子觉得怎么样?”
      凌孤月点点头,“好吃,有点像我家的包子。”
      店家自豪道:“吃过我包子的人没有不夸的!”而后又小声道,“公子,不如趁着天还没大亮,你就先走吧,回头我就跟他们说你有事先走了,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他们应该也不会多问的。”
      凌孤月摇摇头,心道:我还要他们带路去金陵,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况且看那几人身形,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徒,武功倒是平平。这样的人不要说八个,就是十八个我也未必放在眼里……不过到底是店家好意,还是婉拒了的好。于是道:“多谢,在下自有打算。”
      店家见他不听劝,只好摇摇头走开了。
      过了片刻,凌孤月吃罢早饭,通铺里的人都醒来了,睡眼惺忪地走到堂中。
      “店家,有没有包子小菜?”大汉粗犷的嗓子还带着点困倦,暴躁地问道。
      店家赔笑道:“不好意思客官,小店早上只有阳春面。”
      大汉嫌弃地撇了撇嘴,“那就来几碗面,把昨晚的牛肉也再切点端来。”转头看到坐在窗前的凌孤月,凑上去问道:“乐公子早上吃了没?”
      凌孤月点点头,也不拆穿店家,只道了声:“吃过了,几位慢用。”
      大汉兀自从笼中抽出两只筷子,往桌上一捣,打着哈欠道:“昨晚睡得可还好?”
      “尚可。”
      “这小破店床板太硬了些,早上起来我脖子都是僵的,真想快点回去……”大汉咕哝道。
      凌孤月问道:“不知从这里到金陵要几日的路程?”
      “嗯……”也不知是不是饿极了,大汉将筷子放到嘴中唆了唆,想道:“大约要五六天,咱们先往南走,加快行程差不多明晚能到郡阳码头,然后坐大船,顺江而下,过庐陵,三四天也就到金陵古渡了。”
      听到要坐船,凌孤月脸色微白。小时候他随母亲一起来屏川,也曾坐过一次船,只不过那次路途遥远,记忆里仿佛在风浪中颠簸了有十天半月,晕船晕得呕吐不止,到了后几日几乎粒米不进,还是在山脚的镇上歇了大半个月才算好。
      “乐公子,你脸色不对啊?”大汉接过阳春面,忙吸溜了一大口。
      “没什么……不知江上风浪大不大?”
      “往常倒是风平浪静的,不过这几日赶上下雨难说。”大汉看了眼凌孤月,“公子放心,你既然把盘缠放在咱这里,兄弟自然保你平安!”
      凌孤月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饭罢,两名大汉已不知不觉地将轿子抬到门前,催促道:“快点走,离主子交代的日子不远了!”
      于是众人匆匆收拾东西,向店家结了账,离开驿站。
      一路上,大汉向凌孤月天南海北胡侃了许多故事,凌孤月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附和几声,赶路赶得也不算乏味。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沈落会派人很快追上来,只是过了那么久也不见屏川弟子的影子,恐怕那人还在对众人善后,未来得及处理此事。
      傍晚,大汉随意找了处客栈落脚。
      因为赶了一天的路,凌孤月并没有被满室的噪音所影响,也不知夜里有没有少女的哭声,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终于,在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众人来到了郡阳码头。
      码头边挤着一堆三教九流的人,农妇抱着孩子在一旁喂奶,商旅之人翘首以待,书生则手持长卷不忘苦读……
      夕阳西斜,一声号角,赶上码头的最后一班船,喧喧嚷嚷的人群伴着渔烟登上了甲板。
      待到船掌舵开动,大汉为几人分配房间,依旧是轿子里的姑娘一间,其余人挤在下等舱的通铺里。
      凌孤月道:“多谢大哥美意,今日身体突感不适,为了不影响诸位,在下还是向船家另租一间屋子住吧。”
      大汉心知他是觉得通铺条件不好,不过这种不用自己出银子的事,也就没有阻拦,将凌孤月带到船老大那儿,又替他讲了价钱,凌孤月总算住进了单间。
      巧的是轿子里的姑娘就住在他隔壁,门环紧扣,依旧用一只铜锁锁的严严实实。仔细听,里面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大汉将凌孤月送至门口,笑呵呵道:“在船上生活诸多不便,到了晚上,更是一丝光亮也没有。乐公子早点歇息,晚上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要起来,江上情况变幻莫测,万一有风浪卷来,谁也不知能将你带到哪里。等到了金陵古渡,公子若有事只管先行离去,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不妨与兄弟几个同行,我做东请公子吃一杯酒,就当多交了个朋友。”
      凌孤月拱手笑道:“一定一定。”
      “对了,切记要看好自己的财物,船上人多手杂,尽量不要同旁人说话。许多插手专挑软柿子下手,像我们这样的,就没人敢惹。不过遇到事了也不要急,放心的话就找我,哥几个肯定为你讨个公道!”大汉拍拍胸脯嘱咐道。
      凌孤月点头道谢,待大汉转身进舱,方推门而进。

      是夜,月明星稀,江上无波无浪,行船平稳。
      凌孤月吃了难以下咽的晚饭,在甲板上小站片刻消消食。
      遥望江面平阔如练,两岸山影森森。月色溶溶,流泻出道道银光涟漪,点缀波光,疑似仙路。飞鸟倦还,蒲苇丛深,江渚静僻。
      待转身回舱时,却发现身后站着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借着船壁上微弱的灯火,粗略地瞧见那是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细瘦少年,看身量,也就到自己肩膀,正不住地在自己门前徘徊。
      “你有事?”凌孤月问道。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目光躲闪,也不回答,忙低下头匆匆向下等舱离去。
      凌孤月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莫非是个小贼?忙往袖子里探了探,还好,不曾少了什么。
      回到室内,便往硬实的木板床上一躺,回头看见桌上烛火如豆,随着船身的轻晃不住摇曳,将桌影拖得老长。
      凌孤月只觉得自己也随那烛光摇晃起来,目光愈发迷离。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隔壁有哭声穿墙而来,凄凄切切,像是在拧着人心不住地揉。
      凌孤月顿时坐起,只听那声音带着哭腔唱道:“子规不语杨花谢,醉绣鸳鸯,泪眼伤别……”
      凌孤月心道:果然又是那女子……
      “三怨苍天冷如铁,朱门金玉寒门雪。问奴心事,一江流,十年雨,千篦血……”
      凌孤月叹了口气,在墙上摸索片刻,可惜实在找不到一丝缝隙可以看到隔壁。
      忽然,那唱念声蓦地停了,转为哀哀怨怨的一声:“公子……”
      凌孤月身上的汗毛一炸,忙收回手。

  •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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