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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 am still here ...

  •   一 我

      九月份的南京,天气依旧闷热。

      即使是走在沿路种满了香樟树的校园里,遮天蔽日的林荫蔓延,莫怀西还是能闷出一身汗来。

      有几个学生迎面走来,“莫老师好。”

      莫怀西点了点头,抬手把衬衫的袖口往胳膊肘挽。

      他穿惯了正装,也不喜欢过多暴露自己,二十多年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几乎所有夏天,莫怀西都是包得严严实实过来的。

      进了教室才凉快一些,中央空调努力运作着,偌大的阶梯教室坐满了人。

      讲台上站着的男孩看见他来了,立马把手里的点名册递了过去,“莫老师,这个学期报您的选修课的学生又增加了五十个人。”

      莫怀西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站在讲台上随手翻着那本点名册,实则是在偷偷歇口气,天实在是太热了。

      “很高兴同学们选了台湾政治概论这门选修课,下面我们来点……”

      莫怀西抬头,话说到一半,忽然就哽在了喉咙里。

      两百多张脸当中,有一张晒成了古铜色的格外扎眼,一下子就冲进了他的眼里。

      陈漾知道莫怀西看见了自己,抬起手冲他挥了挥,顺带附一个阳光的笑脸。

      那节课莫怀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讲完的,明明是一个上了讲台就口若悬河的人,咬文嚼字忽然变得干巴巴起来。

      学生们下课后上来缠着他要拍照要签名,莫怀西一一照做,浑身还是僵硬。

      等到人都走光了,坐在第一排桌上的陈漾晃了晃两条修长的腿,露出一排白牙,“嗨。”

      莫怀西从没有想过再见会是这个样子,背后又浮起一层薄薄冷汗。

      “好久不见……陈漾。”

      “清叔最近怎么样?还有我妈呢?”陈漾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慢慢走近。

      莫怀西下意识一退,陈漾明明没他高,却总是能逼得他退无可退。

      “他挺好的,倒是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躲什么?”陈漾笑着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隔着布料捏了捏,“几年不见,身材都结实了很多。”

      莫怀西好似触电一般,整个人往旁边跳开。

      陈漾的手尴尬停在原地,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就褪了,好像撕下了一张假面一般。

      “唔——”

      莫怀西来不及躲避,他记得陈漾的吻是粗暴的,毫无温柔可言,但现在这个,好像有点不一样。

      唇瓣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柔软,和他暴烈的性子完全不相符,好似荆棘中的一朵玫瑰。

      有多久没见了?

      好像都记不清楚了。

      陈漾走的时候也是盛夏。

      那个时候他在月台上站了很久,看着陈漾坐了与他方向相反的火车离开,心里咔的一声有什么碎了。

      后来听说,动了情的人,心都是玻璃做的。

      二过往

      莫怀西刚出生就认识陈漾了,两个人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就差了半个小时。

      听家里人回忆说,陈漾小时候就喜欢流着鼻涕屁颠颠地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要不是陈漾的爸爸因为工作调去了外省,他们估计还能一起长大,从穿一条裤子,到喜欢同一个姑娘。

      可是那些重要的时刻,他们就是缺失了,这才会导致后来的重逢显得那么剑拔弩张。

      莫怀西听见敲门声,一打开就看见了面色不善的陈漾,皮肤白得很,一张脸英气逼人。

      在陈漾身后,站着年过四十却依然风韵犹存的容鹃,女人对他淡淡一笑。

      “怎么今天才来?”莫清越过莫怀西,拍了拍陈漾的肩,然后接过了容鹃手里的行李。

      “我把房子卖了,耽误了一会,给漾漾转学也花了些时间。”

      容鹃看起来疲惫极了,进了屋之后发现陈漾还在门外站着。

      满脸的提防和固执。

      “进来,漾漾,今天起,莫叔叔就是你的爸爸了。”

      陈漾冷笑一声,“我爸可没这么不要脸。”嘲讽完,他又鄙夷地瞪了门边的莫怀西一眼,扭头就大步走了。

      莫怀西也没多想,“阿姨,爸,我去追。”

      谁知道陈漾就在楼下等他,莫怀西都还没站稳肚子上就挨了一拳。

      夜色朦胧,花坛里有蝉鸣,一派宁和之间,却不断传来一阵又一阵干呕声。

      陈漾嘴里叼着烟,忽明忽暗的烟头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地痞流氓,旁边蹲在角落的莫怀西倒还像个小媳妇。

      “呵,没出息也会遗传吗?我学习不好,下次可能要去问问生物老师了。”

      莫怀西不理会,胃里翻天倒地,恶心一阵阵涌上来。

      “听说我爸以前和你爸还是兄弟的时候,他们也经常打架,但你爸就从来没赢过。”

      莫怀西终于抬头看了陈漾一眼,眼底的温和消失得干干净净。

      陈漾冷笑,被这眼神一激,身体里的暴力因子又叫嚣起来。

      从他爸去世,到莫怀西他爸来他们家,再到容鹃和莫怀西他爸扯证,陈漾感觉自己快被这一切折磨死了。

      莫怀西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把袖子往上挽得整整齐齐的,然后直接一拳就抡了过去。

      “要打架是吧?好!我陪你。”

      那一架打得可谓是天崩地裂,直接闹得整个小区都知道了,莫家来了位不好惹的少爷。

      莫怀西是第一次打架,陈漾是数不清第几次打架,但是两人竟然打了个平手。

      那天晚上陈漾和莫怀西挤在同一张床上,默契地背对背,各自挨着床沿。

      “我会带我妈走的,离开你们这个流氓窝。”

      莫怀西没做辩解,等到陈漾睡着了,他撑起身就着月光去看陈漾,却发现他眼角一直挂着泪。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帮陈漾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三依

      领着陈漾往家里走的时候,莫怀西脑袋还有些不清晰,混混沌沌。

      沿路有很多打着伞经过的女孩,看见莫怀西和陈漾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驻足多看几眼。

      莫怀西抿着嘴,装作视若无睹。

      陈漾两只手都抄在兜里,慢悠悠跟在莫怀西身后,还冲姑娘们挑了挑眉。

      “没想到,你居然会当一个老师,以前你可是说,要成为最伟大的数学家的。”

      陈漾提起了莫怀西很久以前说过的一个梦想,想以此来讽刺一下如今的莫怀西。

      “你是为了离家近才留在这里吧?”陈漾看着莫怀西僵硬的背影,狠狠在他心上扎着刀,“莫怀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莫怀西脚步越走越快。

      “等会,我买点水果。”

      陈漾忽然停了下来,叫住莫怀西,他在一个水果摊前站定,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

      莫怀西看着他买了一个果篮,然后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抄在兜里走了过来,走姿没有变,还是左摇右晃的,好像随时能摔倒。

      果篮里装着榴莲、车厘子、牛油果,还有几个大芒果。

      “我爸得糖尿病了,你买的这些都是高糖分的水果,他不能吃,容姨也不喜欢吃这些。”

      莫怀西板着脸好意提醒,不想让陈漾和莫清五年后的第一次会面还是那般难看。

      “现在愿意说话了?”陈漾一顿,笑起来,“都走了一路了,还生气呢?”

      莫怀西扭开脸,眼睛不想看着陈漾。

      刚刚那个吻,让他的心乱了,翻天覆地的那种乱。

      偏偏陈漾还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莫怀西感觉自己的心现在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

      陈漾拎果篮的那只手抬了抬,“给我爸买的,你先陪我去看看他吧。”

      “陈叔?”莫怀西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漾,“你现在……”

      陈漾他爸曾经是市公安局缉毒队的队长,做事手段凌厉,一直就是指引陈漾的那道光,是他的人生标杆。

      在陈漾一家还没有搬去外省的时候,一到夏天,莫怀西出门就能看见陈漾和他爸抱着个大西瓜头挨着头坐在一起吃。

      还有很多次,他们怕容鹃骂,就偷偷把榴莲带到他们家来吃。

      但是莫怀西和莫清都不吃榴莲,就只能捏着鼻子站着一边看着父子俩边吃边大笑。

      在一次出任务去抓一个大毒枭的时候,陈漾他爸被对方报复,直接被枪击中了肺部,抢救无效死亡。

      陈漾的光就那么灭了。

      “释不释怀我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清楚,你也别指望几句话就问出答案来。”

      陈漾还是以前那个不羁的样子,可是年月飞逝,不良少年也已经长成大人的模样了。

      阳光逆着照在了陈漾背后,莫怀西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凭感觉,他知道。

      此刻陈漾是笑着的。

      四过往

      容鹃说陈漾小时候每个学期都能往家里带一沓奖状回来。

      莫怀西看着那个正捏着一张三十分数学试卷头疼的男孩,不禁怀疑起了容鹃话里的可信度。

      “你多少分?”陈漾靠在椅子上,眼睛斜斜地看向了莫怀西。

      莫怀西站直了身体,“一百四十五。”

      “看来今天晚上,你又有鸡腿可以吃咯。”陈漾背了书包起身,经过莫怀西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脸男人的儿子。”

      从陈漾进莫家门的那一天起,莫怀西就没有听到过陈漾叫莫清一句叔叔。

      倒是各种难听的外号,每天都能起两三个,不敢当着容鹃和莫清的面讲,就全部到了莫怀西耳朵里。

      出了校门,几个社会上的青年正在路边等着,陈漾一出现,他们就举着纹了花臂的胳膊挥舞了起来。

      “漾哥!这儿!”

      陈漾一只肩膀挎着书包,慢悠悠走过去,长腿一跨,直接坐上了旁边一辆没有人的摩托机车。

      正垂着头戴头盔,忽然感觉身后一沉。

      陈漾回头,透过头盔透明的挡板,他看见了一脸正经但是又掩不住紧张的莫怀西。

      “好学生,确定要上来?”陈漾修长手指啪嗒一扣,头盔戴好了,“我给你三秒钟,滚下去。”

      “我不会走的,我得陪着你。”莫怀西身板比陈漾还要大一些,坐着有些扭捏。

      “陪我?”陈漾发动了机车,勾唇冷笑,“找死。”

      夜间机车轰鸣,环城高速公路上,一声又一声追赶着经过,好似在玩命。

      本来只是想要去北城的一家网吧而已,但是一想到莫怀西在自己身后,陈漾就忍不住想逗弄他。

      陈漾故意把摩托车开得飞快,左摇右晃,好几次机身倾斜角度过大,莫怀西都觉得他可能这个晚上要英勇就义了。

      骑着骑着,陈漾就感觉后背一暖,是莫怀西的身体贴了上来。

      他浑身僵硬住,速度不自觉就慢了下去,想到那个家伙连头盔都没有戴,陈漾忽然就有些心烦。

      刚要回头看看,前面弯道就杀出来一辆货车,陈漾双眼瞪大,下意识就回身把莫怀西一推。

      车灯闪烁,有些晃眼,莫怀西看见陈漾的眼中尽是惊恐,那是怕他莫怀西受伤的惊恐。

      “砰——”

      “陈漾——”

      五 然
      陵园在市郊的一座山上,要转好几站的公交车。

      烈日炎炎,莫怀西的脸被晒得泛红,他偏头看了看安静坐着的陈漾一眼,男人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光泽。

      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陈漾比他还怕晒太阳,而且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肤色。

      “看什么?”陈漾声音带着笑意,眼睛望了过来。

      莫怀西摇摇头,收回视线,抿着嘴一言不发。

      窗外的景色渐渐由高楼大厦转为了一望无垠的田野,热浪夹杂着麦子的香气扑鼻而来,很好闻。

      陈漾位置靠窗,他一直偏头看着外面,忽然觉得肩上一沉,有什么靠了上去。

      他低头,就看见莫怀西微微颤动的眼睫,干净的面容还是一如从前,清隽淡雅,怪不得现在这么多小女生喜欢上他的课。

      陈漾抬手,把莫怀西扣得整整齐齐的衬衫扣子解开了最上面那颗,男人干净的指节小心翼翼地碰上了莫怀西的皮肤。

      好像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他都还是那么爱他,奉他为光。

      公交车在末站停住,陈漾把莫怀西叫醒,先他一步下了车。

      居然不小心睡着了。

      莫怀西脸上有些羞赧,下意识想松松扣子,却发现已经被人解开了。

      他跟过去,看见陈漾又在一家花店前面站住了。

      “给我一束白玫瑰,谢谢。”

      莫怀西看着花店老板递过来的一大捧白玫瑰,有些诧异,“给陈叔的?”

      “你们都不知道,我爸最喜欢白玫瑰,他说这是所有花里面最圣洁的,当初追我妈,也是多亏了一束白玫瑰。”

      莫怀西点头,表示知道了。

      “白玫瑰的花语之一是尊敬,但是。”陈漾从一大束白玫瑰之中抽出一支来,放到了莫怀西手里。

      “如果是特定数量的白玫瑰,就不单单是这个意思了。”

      莫怀西垂眸看着手中那只白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清莹的水珠,娇嫩欲滴。

      六过往

      在酒吧找到陈漾的时候,莫怀西已经快急疯了。

      放浪迷乱的场所,形形色色的人,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触目所及,都是一些不干正事的人。

      陈漾就窝在角落的沙发里,一瓶又一瓶喝着,那条打了石膏的腿就架在桌子上。

      他眼里尽是阴郁,好像这个世界无比热闹,但一切都和他无关。

      “陈漾,跟我回去。”

      莫怀西走过去,把陈漾手里的酒瓶夺了下来,重重砸在桌子上。

      陈漾因着他的动作才回了些神,他缓缓抬头,看见莫怀西的时候眼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回去?”陈漾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冷笑,“回去做什么?看我妈跟你那个不要脸的爸恩爱?”

      莫怀西直接一掌拍掉了陈漾身旁的男生递过来为他点火的打火机,怒不可遏。

      男生脾气暴躁,火气一下子就冲上来了,狠狠推了莫怀西一下,竟直接推得他从两米高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你他妈干什么!”陈漾单脚站了起来,一拳就把那个男生揍趴下了。

      他转身想去扶起莫怀西,却见他已经沉着脸站了起来,眼里的温和褪了大半,看得陈漾心里一惊。

      “走不走?”莫怀西冷着嗓音,“你不走,我就在这里等。到时候把这一圈的人都惹毛了,你直接给我收个尸就行了。”

      “你是不是有病?”陈漾单脚跳着,另一只脚轻轻点地,这种走路姿势让他很火大。

      更火大的是,莫怀西的脚踝扭伤了,他自己身为病号,还要扶着瘸了一只脚的莫怀西。

      陈漾骂骂咧咧说了一路,两个人都只有一只脚能用,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跳回了家。

      那之后,陈漾就不敢再乱跑了。

      莫怀西像他的影子一样,时时刻刻都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容鹃很担心陈漾的成绩,莫清也提了好几次,莫怀西就在放学后把陈漾赌在教室里,给他补课。

      陈漾受伤的那条腿架在一边的椅子上,整个人懒懒地靠坐着,一支笔在他手指间飞速旋转穿梭。

      “听懂了吗?”莫怀西就在他对面,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桌子。

      陈漾根本就没听,掏掏耳朵,点了点头。

      莫怀西是全年级公认的优等生,考试成绩就没有掉下过年级前三。

      陈漾看着莫怀西低垂着眉眼讲题,嘴角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就弯了起来,笑意都蔓延到了眼底。

      七在

      陈漾他爸去世好几年了,每年的清明节都是莫怀西和莫清还有容鹃去的,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陈漾会不会就在陵园的某个角落躲着。

      寂静森然的陵园里,台阶一级级往上,再往左拐,第一个墓碑就是陈漾他爸了。

      陈漾单膝跪了下去,头顶的大树投下一片阴影,拢住他的脸,晦暗不明。

      他手指轻轻抚上墓碑上的照片,有些颤抖,“爸,我回来了。这五年,我走遍了这个世界,看了很多风景。”

      “但是到头来,突然发现我最在乎的,却是我曾经逃离的。”

      莫怀西听陈漾的话意有所指,心脏不受控地扑腾起来。

      “老爸……”陈漾的头沉沉垂了下去,眼泪啪嗒砸在碑前的青石砖上。

      莫怀西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陈漾,平日里滔滔不绝能讲好几个小时的人,现在张了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从出生就没有妈妈,他妈在生他的时候大出血,没能挺过去。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他妈。

      所以陈漾那种失去一个日夜陪伴自己的亲人的感受他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是这样脆弱的陈漾……让他很心疼。

      “陈漾。”莫怀西哑着嗓子叫他,蹲下去牵住了陈漾的一只手。

      陈漾有些诧异,红着眼睛偏头看了过来。

      “你要不要抱抱我?”莫怀西淡淡笑起来,“听说难受的时候抱一抱别人会好很多。”

      陈漾一辈子都记得抱住莫怀西的感觉,那是整个怀抱都被嵌满了的、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好像他破破烂烂的心也能被那个怀抱修补好一样。

      他攀着莫怀西的脖子,微微踮了踮脚尖,手臂用力勒着莫怀西的背。

      陈漾的身体在颤抖,他说不清这是在害怕,还是又一次心悸。

      “我在这儿,陈漾,我在这儿呢。”

      莫怀西抬手顺着陈漾的背,一下又一下,好像在哄一个受了惊的孩子。

      陈漾的心,陈漾几年来的委屈,就这么轻轻巧巧被莫怀西化去了大半,心里很熨帖,很暖乎。

      这些年来,他满世界流浪,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任何一个像莫怀西一样,让他愿意放下全身心的戒备。

      地中海夜间的风吹到脸上的时候,陈漾眼前浮现莫怀西熬夜为自己补习的样子;

      布拉格广场第一抹阳光照下来的时候,陈漾想起了莫怀西每天在家门口等自己去上学的挺拔身影;

      悉尼港的海豚跃出水面的时候,陈漾好像看见了彩虹之下满脸绯红,被自己逼到墙角的莫怀西;

      魁北克的枫叶落到他掌心的时候,陈漾就想回来看看莫怀西了。

      八过往

      女生们私底下都把莫怀西评为了学校的校草,说他成绩好,相貌好,家世也不错,简直就是完美男神。

      对于这种言论,陈漾都是听一次就呸一句。

      莫怀西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家长心中的好孩子,在学校也算一个风云人物,吹捧他的人甚至都多过了骂陈漾是流氓混混的人。

      高三百日誓师的时候,陈漾坐在草地上,看着身边一个个读书读得呆头呆脑的家伙,心里就觉得有些好笑。

      莫怀西正在主席台上发言,声音铿锵有力,只是他精心写了好几天的演讲稿,在陈漾听来,有些过于无聊了。

      有女生躲在书本后小声议论。

      “我决定去向学长表白了。”

      “真的吗?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那么多人喜欢他呢。”

      “可是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学校了,我不想留下遗憾。”

      “你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混世魔王呢,小心他揍你!”

      “我……我不怕!”

      陈漾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听着小姑娘们的话,微微笑了。

      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学长说的是莫怀西,混世魔王说的则是他。

      放学照惯例去找莫怀西补习功课的时候,陈漾捏着书本,正要从楼梯上跳下去,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莫学长你好,我是高二的安莉莉,请问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陈漾偷偷冒了个头,看见背对他站着的莫怀西,心里忽然一凉。

      “我……”莫怀西正要说话,却见女生忽然哭了。

      “学长,我真的很喜欢你,不要拒绝我可以吗?”

      泪水涟涟的一张脸,看起来很可人。

      陈漾正要冷笑,抬起的脚还没落下去,又看见女生直接扑进了莫怀西怀里,两只手在他背后紧紧绞在了一起。

      莫怀西没推开女生,大掌抚了抚她的头,温柔至极。

      陈漾立马落荒而逃。

      到家的时候,莫清正在给容鹃按摩,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却在见到陈漾的那一刻敛了笑意。

      莫清有些尴尬地收回落在容鹃肩头的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给陈漾接了一杯水,转身回卧室了。

      “妈。”陈漾的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容鹃走过去,语气关切。

      陈漾再也忍不住,弯身抱着容鹃就哭了出来。

      卧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如果陈漾注意到了,那么他也一定能看见莫清担忧至极的眼神。

      九 这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陵园安静的小径上,莫怀西牵着陈漾的手,慢慢踱步走着。

      陈漾的心跳速率一直就没降下来过,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被莫怀西牵住的那只手上,沸腾翻滚着。

      “很多地方,记不清了。”陈漾的掌心湿濡,覆了一层薄薄的汗。

      “你走了之后,容姨都快疯了,我爸到处托人找你,但是怎么都找不到。”

      莫怀西语气平淡,提起过去,他仿佛忘记了,看着陈漾离开的那一刻,他也快疯了。

      “说起来,刺激我离开的还是你呢。”陈漾状似说了句玩笑话,却紧张地观察着莫怀西的反应。

      莫怀西脚步一顿,转身看着陈漾。

      只是看着,眼神在空气中交汇,什么都不说。

      陈漾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会回来的,但是回来的时间被他一拖再拖,到了现在,他满心的慌乱。

      他还以为自己离开了莫怀西也是可以的,可是无数个漫漫长夜,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莫怀西的脸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对于莫怀西的感情,来时悄无声息,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如同山洪般不可阻挡。

      可是那时的他太笨拙,用了最愚蠢的方法去试探莫怀西的内心,不仅吓到了他,还把自己逼到离开。

      今天,现在,陈漾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他等了好多年的答案。

      “莫怀西,好像以前从来没告诉过你,”陈漾笑得洒脱,“关于我喜欢你这件事情。”

      莫怀西胸膛里有什么狠狠一跳。

      “我爸走了之后,我的天都塌了,这才导致后来我变成了那个样子。”陈漾苦笑,“连我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可是我没有想过,我会遇到你。”陈漾认真地看着莫怀西的眼睛,“你总是跟在我身后,一步一步走着,慢慢地就走到我心里去了。”

      “莫怀西,就算现在你是我名义之上的哥哥,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了。”

      “已经喜欢很多年了。”

      十 过往

      月朗星疏,寂静时分。

      莫清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陈漾靠在床头,听见声响,只是淡淡抬了抬眼皮,继续玩着手里的手机。

      “陈漾。”莫清叫了一句,摸索到一把椅子,然后坐了上去。

      陈漾以前很喜欢莫清,一看见他就叔叔叔叔叫个不停,如今到这个地步,他是一句都叫不出来了。

      听见莫清叫他,陈漾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叔叔想和你聊聊,可以吗?”莫清把椅子搬近了一些。

      陈漾没动,半晌,“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爸爸生前最后一面,你没赶得及见上,所以他说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但是我和你妈妈都听得清楚。”

      “他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母子。”

      陈漾听见莫清提自己老爸就气不打一处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按耐着心里冲天的怒火。

      “我绝对不是想趁火打劫,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我根本无法好好照顾你和你妈妈。”

      莫清的年纪也大了,他这辈子都没来得及享受阖家美满,老天就夺走了莫怀西妈妈的生命。

      “让你们留在我身边,让我真正尽到照顾你们的职责,只能让我和你妈妈成为夫妻。”

      “还有一点,在你妈妈没有接受我的时候,我绝对没有过分。”

      这个陈漾知道,因为容鹃和莫清是分房睡的,导致家里唯一的一间客房被容鹃占了,而他只好和莫怀西挤在一起。

      陈漾心里有芥蒂,但是已经快消退了,这些年来莫清为他和容鹃做了多少,他都看在眼里了。

      “我知道了。”

      说完,陈漾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了,脸也蒙上了。

      莫清关上门出去了,陈漾偷偷哭了一顿,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感觉身边一沉,有人温柔地把盖在他脸上的被子给拽下来了。

      那人还帮他把额前的碎发给拨到一边去了。

      陈漾他爸还有一口气的时候。

      “老莫,我求你……照顾好他们娘俩。”

      男人无力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那些人可能还会报复……你能不能,把他们接到你家去?”男人握紧了莫清的手。

      “陈建刚!你在说什么!”容鹃声音嘶哑,两只手握成了拳头。

      “你们结婚吧……法律上,他们就不能缠着你们不放了……”男人几近奄奄一息。

      最后。

      “照顾好我儿子,告诉他,爸爸以他为傲。”

      容鹃扑倒在病床上痛哭,门外,匆忙赶来的陈漾腿一软,整个人崩溃了。

      莫清没说,这是陈建刚的遗愿,他怕陈漾更加不能接受。

      但是那天之后,陈漾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十一 过往

      陈漾心眼很小,这种人最擅长记仇。

      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他埋头苦读,只是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忙着迎接高考,并没有把他的不同放在心上。

      等到高考结束,成绩榜贴出来的时候,陈漾的分数赫然位于一本线之上。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容鹃甚至都问他是不是作弊了。

      “我作弊?我们那个考场好像也就我上了一本线吧。”陈漾掏掏耳朵,说得随意又轻松。

      容鹃转头就去烧香,感谢陈漾他爸在天之灵的保佑。

      毕业季班上组织了一次聚餐,陈漾说不想去,莫怀西就没有硬拽着他去。

      等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陈漾心里隐隐开始觉得不踏实,他看了眼时间,还是拿了外套和手机出门了。

      聚餐地点是一家高级餐厅,直接包了一个豪华包间,全班几十号人都能塞进去。

      陈漾推开饭店门的时候,心里没由来的慌了一下,他权当是饿了,没多在意。

      等到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陈漾还在抬头看着包间的数字,一瞥眼就看见了那一幕。

      莫怀西和当初那个向他表白的学妹,正抱在一起亲吻。

      女孩踮着脚尖,细白的胳膊缠在莫怀西的脖子上,男孩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她整个人。

      好像眼睛被针扎了一样,陈漾下意识转身,将自己严丝合缝贴在了墙上。

      心尖泛着酸,泛着疼,陈漾忽然觉得那个为了和莫怀西去同一座城市而努力读书的自己真是有些搞笑。

      没多会,女孩捂着脸从陈漾面前跑开,娇羞羞的模样让陈漾看了觉得很是恶心。

      莫怀西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待了一会,胸口微微起伏着,还无法平静下来。

      女孩追了他很久了,今天突然跑过来说要放弃了,但是希望为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大概是莫怀西见不得女孩泪眼朦胧的样子,在她吻过来的时候,躲都没躲。

      可是为什么?

      莫怀西抬手触了触自己的嘴唇,睁开的眼睛里尽是疑惑。

      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苦思冥想得不到答案,莫怀西叹了口气,正准备进包间,忽然胳膊被人狠狠一拽,他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陈漾!”看清来人,莫怀西莫名的心虚,“你怎么来了?”

      陈漾冷笑,“怪我打扰你好事了?莫学长。”

      他从来没想过,莫怀西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这是陈漾决不能接受的。

      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怎么可以给别人?

      听他阴阳怪气的话,莫怀西蹙了蹙眉,站直身体之后,往旁边挪了挪。

      这个样子的陈漾有些可怕,他下意识想躲。

      “跑哪儿去?”陈漾邪笑,一只胳膊撑在墙壁上,堵住了莫怀西的路。

      莫怀西低头,正要警告陈漾不要过分,却忽然被陈漾红了一圈的眼眶惊到了。

      “你……”

      话没说出口,全部被陈漾凑过来的那个吻堵住了。

      莫怀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唇舌被人含住辗转,牙齿也被他灵活挑开,陈漾狂风暴雨一般攻城略地。
      \\
      莫怀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体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这个吻……

      陈漾……

      “你在做什么!”

      陈漾直接被莫怀西一下推得撞在了对面的墙上,背后吃痛,他忍不住咬牙嘤咛一声。

      “陈漾,你……”

      不等莫怀西的话说完,陈漾双眼通红,直接就跑走了。

      十二里

      被莫怀西牵着手领到家门口的时候,陈漾居然紧张了,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怂。

      “容姨和我爸应该在家。”莫怀西伸手碰了碰陈漾的脸,“我先进去,你在门口等我,好不好?”

      陈漾抬眼,看了看莫怀西,慢慢点了头。

      莫怀西松开手,捧住陈漾的脸,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然后开门进去。

      这个家陈漾好多年没回来了,当初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而选择了一去不回,可是兜兜转转,他最想念的人竟然还在原地。

      这是陈漾这辈子觉得最幸福的事。

      “容姨,陈漾回来了,就在门口。”

      容鹃正在切菜,闻言手一滑,险些切到手指头,她扭头看着莫怀西,眼睛已经红了。

      莫清本来还在吃药,听莫怀西一说立马扔下了药,“我去开门!”

      莫怀西拉住高兴坏了的老头,抿了抿嘴,“我有一件事想说。”

      容鹃和莫清被莫怀西推着在沙发上坐下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鬼。

      “我喜欢陈漾,陈漾也喜欢我,我们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允许。”

      莫怀西说完就低下了头,紧紧咬着牙关,他没想过这些话说出口会那么艰难。

      “当初我推开了他,一推就把他推开了好多年,我发现,我根本受不了没有他的日子。”

      “就算我们是兄弟,我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莫清垂下有些苍老的眼皮,心里满是震惊,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

      容鹃却笑了,笑的时候眼角的泪就落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都是在等谁吗?”

      莫怀西震惊地抬起头。

      陈漾抽烟的手有些抖,明明火都打上了,可是手哆哆嗦嗦,一直拿不稳。

      刺目的阳光从楼层的窗户外照进来,照亮了他一身风尘仆仆,陈漾扯着唇笑了起来,为这个热烈的九月天。

      有轻微的声响,门开了。

      陈漾铺盖着一身光回头,门边的人对他微笑。

      “陈漾,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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