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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子 ...

  •   风地观卦,旱荷得水。宜婚嫁,宜出门。

      临进宫前,我让莫九鸢给我算了一卦,上上吉。故而,我安心地换了素纱中单,绫子镂金绣高腰襦裙,外罩太子妃的镶白狐软肋边的暗绣雀翎鞠衣,带了十二个侍女,乘上白骢骏马玉辇,迤迤逦逦地去昭阳殿给皇后请安去了。

      我是吴越侯和安阳长公主的女儿,也是大周的太子妃。算起来我与太子萧衍成婚已经三年了,三年里,我一直挺怵我这位婆婆得。因她时颦时怒,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特别是一双眼睛似遥云坠雾,深不可测。

      今日,她特意遣了内侍来请我入宫,我知道自然是有事要和我说。

      礼部送来京中世家显贵里适龄未婚嫁的女子画像,洒金暗花宣纸上一个个妙龄女子如上林苑里日影帘钩下婆娑绽开的花骨朵似的,我看了都觉得心里怪痒痒得。

      皇后罕见地待我极殷勤,命人给我上了极品的银山雪芽,茶瓯上描了朵泰蓝银钿花,我稀罕极了,总喜欢将茶瓯拿起来端详,既端起来了总不好意思不喝一口,偏近旁伺候的侍女极殷勤,不住得给我添茶,不一会儿肚子便涨了起来。我难受地换了换坐姿,开口让把圈子绕到了吏部侍郎家的八房小妾刚生了对龙凤胎的皇后再把话头转回到正题上。

      “其实也是本宫瞎操心。”皇后笑得靥如桃花,即便芳华已逝,面前这位也是不落俗套艳惊四座的大美人,所以能生出萧衍那样漂亮的儿子。她今天待我着实太过客气,说话时紧觑着我的脸色,好像生怕我会不高兴似的,“你与衍儿成婚三年了,也没给他添个一儿半女得,本宫这里倒是不打紧,可太子膝下只有两女,还是出身卑微的侍妾所生,日子久了,言官是要上本得,若因为这样的事情让太子被朝臣们议论,岂不是难堪?”

      我恍然大悟。就因为这么点事,皇后和她的侍女拿茶将我灌到现在这个熊模样,恨不得立时夺门而出直奔宫厕。我扶着腰将搁下画册拿起来,硬挺裱纸在我的手心里划过一道浅浅的弧度,“母后说得极是,儿臣也觉得东宫冷清了些,正应该填些人呢。”将卷轴徐徐展开,倾心赞叹道:“这几位妹妹各个都姿容出众,儿臣也不知该选谁,不如就劳烦母后给拿个主意吧。”

      皇后掩唇笑起来,满头的钗环珠错玉乱,愈加风光潋滟:“本宫怎么好拿这个主意,你若不知道选谁,不如带回去让衍儿得空了好好看看,选上一选。”

      我忙应了,强忍着腹部的疼痛说了几句客套话,忙带着嬿好告退。

      在宫厕里解决了重要问题后,我才回过神来,皇后想要给太子选妃直接把他叫进昭阳殿选就是,按照她以往的作风事后能知会我一声就算是隆恩了,何必将圈子绕到我身上。这是好事啊,太子多些佳人相伴,皇后早些抱上孙子,正是两全其美体现母子情深的好机会,她何必要捎带上我。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皇后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回东宫的路上,嬿好抱着盛放着美人画像的金丝楠木匣,愁眉苦脸地:“姑娘,你何必要应了皇后。东宫里虽总有几个妾婢得殿下青睐,但她们都位分低,对您没什么威胁。太后选得这些女子,各个年轻貌美不说,且家世显赫,若真入了东宫再得了殿下欢心,那您可怎么办?”

      嬿好是我陪嫁的丫鬟,所以即便三年过去了,在无人时还对我用着旧称。偌大的东宫里,我的身边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可心人,时时护着我,掂着我,生怕我吃了亏。

      我坐在车辇上,夹道两旁敷水盛开,媚光流滟的桃花从身侧缓缓后退,绵延数里的桃花树浸了一番风露,便如女子新妆,徐娘傅粉,风韵正相宜。微风里清芬酝藉,吹动了细碎的花瓣落到我的裙裾上,将肃正的礼衣衬得多了几番活色生香。

      “你也不是没见到,皇后那番姿态,我若当众拂了她的面子,不晓得她要怎么对付我呢。”

      嬿好撇了撇嘴:“您就是对太子不上心,寻常女子若是嫁了个那样相貌的夫君,恨不得挂在衣兜里藏着捂着,生怕让别的女人看了去。您可倒好,见天的冷声冷气,阴阳怪气,也亏得太子能忍您这么久。”

      这可真冤枉我。举头三尺,神明可见,我沈孝钰自嫁进东宫,那是三从四德,贤惠淑静,从不争风吃醋,也不欺侮小妾,更恨不得把萧衍这东宫太子当樽佛龛供着,对他恭敬逢迎,连他看上了我的陪嫁丫鬟春枝我都给他妆扮好送进了寝殿里。嬿好这样说我,真是委屈我了。

      车辇转了个弯,总算走出了那十里桃花阵。眼前幽道暄和,黄鹂翩翩,在上苑柳的叶脉间雾吟风舞娇啼簧语,而它们身后碧天澄静,浪浸斜阳里千里溶溶。我坐直了身子,将目光幽幽地落到了雅态妍姿花海深处,甬道尽头,是西客所,那是冷宫,幽禁获罪的内眷所在。五年前那里曾经住过一个人,玉栏外禁军把守,我就算在宫苑外哭哑了嗓子也见不得他一面。西客所外种了一树桂花,他刚住进去的时候正是深秋,桂花开得繁茂,满苑弥漫着馥郁清醇的香气。

      雨天里,禁卫不愿在檐下挨冻,我便瞅准了时机买通内侍给他从窗墉下递些他爱吃的松子仁,桂花糕,他接过时手会触到我指间,寒霜怒雪般冰冷。内侍们总是那样坏,随意克扣他的银丝炭,我找他们交涉,要十倍的价钱才肯供炭。我身上宿无余财,只有一些首饰可典当,那时我年纪小,不懂行情,掐丝嵌宝的碧玺镯子只十个银锞子就卖了。

      过了两三天,萧衍把镯子给我,负着手,神情不明地说:“姑姑留给你的陪嫁这样贱卖了,亏你是个女孩儿,不然多少家底也让你败光了。”他转了身,半面落在花海疏影的阴翳里,轮廓淡漠,“你若是缺钱跟我说就是。”

      我不愿跟他说,这个世上我最不想伸手的人就是他了。

      画堂绣阁,皓日清风,空中飘来些丝竹之声,思绪悠悠转转地回来,我已回了东宫。嬿好弯身将我从辇轿上扶下来。我凝着她抱在怀里的金丝楠木盒,思忖了下,觉得还是得趁着萧衍在东宫跟他说这件事,因近日皇帝的身体抱恙,太子监国,萧衍似乎格外忙,等闲见不着他的身影。

      我只领了嬿好循着丝竹声找到了琼花院,那是秦孺人的住处。秦孺人是萧衍的新宠,才封了孺人半个月,晋封前她是春枝的贴身侍女。为了这事儿,春枝到我跟前大哭了一场,不盈一握的腰身微微颤着,粉黛不施的素面上挂着两行清泪,洗刷的两双明眸湖水般波光盈盈:“出了这样的事儿,嫔妾是没有脸做人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毕竟主仆一场,见着她这幅样子,我也怪心疼得,想着安慰安慰她,手刚触及额上柔顺的青丝,就听嬿好冷嗤道:“日子怎么就没法过了?当日你从这永宴殿出去的时候也没见太子妃娘娘没脸见人,难不成你觉得你的脸比太子妃娘娘的脸还娇嫩,还矜贵?”

      春枝的面上一片煞白,娇喉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只跪在我身前伏着头无声的落泪。

      我呵斥了嬿好两句,让她今儿不许进殿,换别人来伺候。嬿好果真将手里的炉子啪嗒一声扔在了髹金漆云小几上,头也不回地甩着云锦丝帕出了殿门。

      我将春枝扶起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嬿好的脾气你也知道,别跟她一般见识。”见她乖顺柔媚地点了点,我方才继续说道:“春枝,今儿太子临幸了你房里的秦氏,你跑过来跟我哭哭啼啼得,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到了别的孺人良娣口里,会说成什么样?善妒,容不得人,这些都是客气得,再坏一些的说你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日子久了你的名声坏了,还指望来日能有什么好前程?”

      春枝瘦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终于抬起那张清水素面怯生生地看我。

      “我也不是说你不该气,气得不对。只一点,当日你从我殿里出去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原是打算过几年等你和嬿好稍大些给你们配个朝官富商,添笔体面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当个正室。哪怕你跟太子睡了一宿,你要是还愿意依着我原先的打算,我也就当没这档子事,任他是太子也别想从我手里抢出人去。可你当时是怎么说得,对太子一片痴心,宁愿为奴为婢,也要侍奉左右。我也劝过你,我跟太子一同长大,他的性子我知道你也看在眼里,在女人身上向来没什么定性,你想让我给你求个名分我是能求来得,可若你想拴住他的心,这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偌大的东宫,姹紫嫣红开遍,可太子就一个,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走了条路就回不了头,可得想仔细了。”

      我帮她正了正耳鬓的绢花,拿起了金缕雕花蝉翼纨扇,直望进她眼里的波光粼粼,一字一句道:“你又是怎么说得,但凭此心,宁死不悔。好了,既然宁死也不悔,这会子还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得呢。”

      春枝目光泠泠地盯着我,果然不再哭了,手扶着浮雕云纹的桌子颤颤悠悠地站起了身,拘礼大拜,道了声“嫔妾告退”,步履绵软地踱出了大门。

      我望着孱弱的背影,想起了她柔顺又怯弱的模样,温驯得仿佛刚出生的幼崽。萧衍原是这样的喜好,温顺的女子最能入得了他的眼。可人人都知太子殿下的这点喜好,你温顺,自有比你还温顺的。

      殿门前的侍女喊了声‘春孺人慢走’,我抬起茶瓯,刚抿了一口,发觉茶已经凉了。

      往事便是这样,一回忆起来就淅淅沥沥得,如雨后檐下,总也落不干净。我止住了惘思,穿过了垂着辟荔的游廊,见魏春秋执着拂子站在寝殿门口。

      见了我,他忙上前行礼,我没看他,只道:“进去通报一声,本宫有要事要跟太子商量。”

      魏春秋犹豫着,向殿里抻了抻头,低声说:“正唱着呢,殿下兴致不错,老奴可不敢在这时候去打扰。”

      我低头看了看他头上华发,几乎全白透了。魏春秋自萧衍幼时就在他身边伺候,一直伺候着他从三皇子到晋王再到入住东宫,这一路忠心周到,连皇后那样挑剔的人偶尔都能赞上他一两句,他是东宫里顶得脸的奴仆,若他不敢还有谁敢。

      “本宫确有要事,你若不进去通报,难不成就让本宫这样闯进去吗?”我凉凉地眄了他一眼,“要不让嬿好搬把椅子,本宫坐在这里等,等殿下什么时候出来本宫再把这事儿跟他说一说。”
      魏春秋两只厚重的大手掌在胸前摆得跟秋日里雨水摧打的芭蕉叶似得,“娘娘这样可折煞老奴了”,他隐秘地朝殿里嘟了嘟嘴,低声道:“不是老奴不通报,殿下今儿一回东宫就扎进了琼花院,说了谁都可以见,就是不见娘娘您。您说,这……”他无奈地摊手。

      我的火气跟焚灶烹油似得,顺着喉线直往上蹿,谁都能见,就不见我。合着这母子今儿是逗着我玩呢。我让嬿好在门外等着,自己提了裙纱去开门,紫漆描金花的木门吱呦一声被推开,里面正缓弦慢歌,被这突兀的声音一滞,弦崩乐乱,一声娇呵。

      秦孺人穿着件玉色束胸裙,露着两边白皙雪肤藕臂,软濡的身子跟没生骨头似得倒在萧衍的怀里,两根玉雕细嫩的手臂紧紧攀附着萧衍的肩膀,一张精描细化的粉妆脸几乎要低到他的颈窝里。再看萧衍,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宽松的汨罗软缎子寝衣松沓沓地穿在身上,系带摆设似的垂下,从颈间到腰部露出一串肌肤。他搂着怀里卿卿,细长的剑眉微蹙,冷冷地看着我:“谁让你往里闯得,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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