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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璧之瑕 ...

  •   若依着李行之,这七十大寿原是不愿过于张扬的,只是碍于圣上下旨要求苏州知府务必协助操办,不可怠慢,他才无奈应允。

      明日宣王便该到了吧?他离开京城的那年,蔺容宸刚过完十七岁生辰,尚未受封。

      大皇子静王虽是皇后嫡子,亦有踔绝之能,但宫中传言他有断袖之癖。这大约便是圣上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的原因。若要继承大统,稳固江山社稷,为皇室开枝散叶乃国之根本。皇后早薨,圣上与她鹣鲽情深,空悬后位十三载。如今只有两子一女,所以这东宫太子之位,十有八九就是宣王的了。

      若严曦能如他一般,辅佐未来的储君,李行之当真死而无憾。不过他心里也清楚严曦行为落拓,性情散漫又不受拘束,非为官之料。

      初遇严曦时,他已在水墨轩混的风生水起,是谢重元名副其实的摇钱树。不过,谢重元也信守承诺,替严曦保守了秘密,所以除了他父子二人,并没有人知道严曦极善绘画。

      李行之记得那日他在水墨轩采选宣纸,抬眼便瞧见一束坠着红豆的青丝流苏。那流苏他认得的——乃他亲手编织,送给了一个叫碧烟的女子。彼时他家境清寒,兄弟姊妹众多,靠着父亲采药,母亲编织些女子佩戴的小玩意儿糊口,并无任何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赠予心爱之人。他偷偷学着母亲编了这条流苏,技巧不算好,甚至还有些难看。

      一张跟碧烟有八分相似的脸,不必问也知道眼前之人定然跟碧烟有关,遗憾的是严曦受过伤,记不起前事了。后来他择了个吉日,将人接回府上,只说是故人之后,以爷孙相称。

      忽然有了家,严曦的欢喜不必说。但未过多久,他便觉察到不对——李行之给他找了三个先生,每日从早到晚课业安排的满满当当,日日亲自督促他背书、习字。起初他做做样子,背书还算认真,后来知道李行之的目的,索性顽劣起来,再不肯好好读书。

      李行之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严曦患有隐疾——他认不得人。

      初入李府,严曦很少开口,李行之以为少年心性使然。但他行事再小心也会露出破绽。数次将先生认错,倒让李行之回想起一些细节:严曦耳力很好;初来乍到时,对方若不说话,他绝不先开口;事事亲力亲为,极少吩咐家奴。想来是不认得,怕叫错了人。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患这种病症,虽请了大夫,却无任何成效。算不上多大的恶疾,不过对他日后的会仕途定然是有所影响的,加之他内心抗拒,久而久之,李行之便放弃了送他入仕的念头,只求他能正正经经地做人。

      斜晖穿过庭树落在棋盘上,一块块金斑如妙手天成的棋子。

      李行之收好棋盒,唤来管家,“二公子回来了么?”严曦一早出门,晌午饭都未回家吃,眼看着天快黑了还在外乱晃……三日后就是寿辰了,这孩子却不管不问,何时才能担起责任?

      “二公子兴许在回来的路上了。”

      “罢了,你也别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性子,我不知道?这是我欠他的……若当年我未抛弃碧烟……”李行之一直为过去的事悔恨自责。如不是父母从中阻挠,他哪里会娶故去的妻?

      “二公子还年幼,不懂事也情有可原。有老爷悉心教导,加上他天资聪颖,不怕不能卓着出众。”

      “但愿吧!”

      棋盘尚未收完,门外走来一名青衫少年。那抹青色浓郁的仿佛连地上的影子都带着淡淡绿。乍然望去,若娟娟翠竹,带着盎然、热烈的生意。

      少年见到李行之,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仿若冰雪融化,春暖花开,“学生拜见恩师!”

      “王爷!”李行之喜出望外,豁然起身,带翻了棋盘却浑然未觉,任棋子在砖石地面弹丸一般弹跳开。他颇为激动地握着蔺容宸的手,将他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一时欢喜忘了应有的君臣之礼,“三年未见,王爷又长高了不少!”他离开京师时,蔺容宸尚未及他眉下,如今已比他还要高出半头。

      “是恩师走得太久了。”蔺容宸随他拉着自己,笑的温文尔雅。

      李行之眼底一酸,感慨道:“王爷越发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实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恩师精神矍铄,亦不失往日朝堂上的风采。”蔺容宸扬眉,一根根睫毛在夕阳中燃着金色的光。那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让李行之老泪纵横,欣慰至极。

      他恍然跪下,“草民逾矩,请王爷恕罪!”

      “恩师快起!”蔺容宸将他扶起,“这里不是皇宫,只有恩师学生。更何况您是帝师,就算离开朝堂,也是两朝老臣。”

      “承蒙皇上垂爱,草民更要以身作则,岂可自废礼数?”

      蔺容宸知道他注重礼仪,不容半点疏漏,便也不做辩解,附和道:“恩师说的是。”

      将蔺容宸引入座,李行之未见到随行之人,问道:“王爷只身前来,连个护卫都没带么?”

      “张珣在门外候着。父皇送了寿礼,行程较慢。学生思念恩师心切,便先行一步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行之点点头,“游芳,快看茶!”他特意吩咐管家取来今年新采的西湖龙井,想了想又道,“若砚文与云昕回来,叫二人速来见客。”

      “云昕?”蔺容宸不动声色地问了句,这云昕恐怕便是今日流云楼见到的那位。

      “云昕今年刚满十七,小王爷三岁,顽劣的紧。”李行之解释了几句,言辞之间,不无宠溺。

      蔺容宸自然不好说他不仅见过严曦,还见识到他了的风流不羁。出于礼节,宽慰了两句,“恩师且放宽心,他毕竟还小。”

      “小?”提起严曦,李行之有叹不完的气,“草民虽老了,却未糊涂。还起得王爷十七岁时,日日三更未寝,五更已起,磨砻淬砺,坚持不懈。这孩子秉性如此,就算到二十七,也未必能有王爷十之其一的才能。”

      “恩师谬赞了。”蔺容宸捡起地上的棋子,一一摆回棋盘,“很久没和恩师对弈了,不如今日跟容宸手谈一局,如何?”

      “好!好!如何不好!”梁砚文虽会下棋,却不热衷。严曦就别提了,整日不归家,李行之手痒了也只能一人独弈,聊以慰藉。这会儿有人愿陪他下一盘,别提有多开心了。

      蔺容宸将黑子的棋盒推给他,“恩师先行。”

      手中的棋子尚未落下,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李叔,书房里来的是谁?”

      李游芳拉住严曦,生怕他一个不小心闯出祸端,“二公子小声点,老爷和王爷正在书房对弈。”

      “王爷?宣王么?祖父不是说他明日才会到吗?”严曦瞟了眼书房的门,见门口还站了个人,侍卫装扮,在阶前站的笔直。他嘀咕一句,“这是什么王爷,就带了一个侍卫……”

      “嘘!”李管家紧张兮兮地连连朝书房望去,“二公子切记注意言辞,莫要祸从口出。”

      “知道了!既然他们在下棋,我就不进去叨扰了。你跟祖父说一声,我正好今日还有一篇文章没读!”也不等李管家开口,他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云昕——”尚未过转廊,他便被李行之洪钟般的声音叫住,“还不快进来!”

      严曦耷拉着脸,极不情愿地倒回来,推开书房的门,“祖父!”

      “来见过王爷!”

      他十分顺从地磕个响头,“草民见过王爷!”

      “起来吧!今日这里没有王爷,你不必……”蔺容宸还没讲完,严曦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弧,“多谢王爷!”

      “……”

      “若没什么事,小人就先退下了,不敢打扰王爷雅兴。”昨晚通宵画的贺寿图因墨未干,尚未收起来,若被人看到,可就出大事了。严曦一心急着回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蔺容宸十分确定两人的视线有过并不算短的交融,严曦已经见到了他的样子,但他却未表现出半分的惊讶或者说——异样。“今日晌午……”

      “晌午如何?”严曦不解,一双星眸微转,透着些许不耐。

      “没什么。”还真是会装。蔺容宸淡淡道,白净的棋子在他遒劲有力的手指间翻转,“恩师,该你落子了。”

      李行之对严曦摆了下手,“好了,你去吧!”

      严曦得令,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离开书房。

      蔺容宸目光幽深地望了眼他的背影。

      于皇家而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是不妥,但蔺容宸三岁便由李行之为他开蒙,传道受业解惑十五年之久。除了皇上与太后,在蔺容宸眼里,李行之就是最重要的人。作为他的义孙,可以不会识文断句,不懂作贾行商,甚至一事无成,但绝不能侮了他的清誉和名声。

      这个严曦,简直就是那白璧上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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